第二天天还没亮，刘婶家门口便停了辆刚租来的牛车。
周小思坐在院子里喝完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糊糊，随即披上件厚实的大衣，在清晨的雾气里起身上了车。
温大城站在院子里，将几张刚从炉子上拿下来的，热乎乎的烙饼装进周小思的包里，装着装着，还不忘往她嘴里喂上几块。
“还是让我陪你去吧。”
温大城边撕下一小块饼送到她嘴边，边担忧地问道。
周小思回头看一眼牛车里边。
十几只一个月到两个月的粉嫩小猪睁着豆大的眼睛望着她，嘴里还不忘哼哼唧唧，大约是闻到那饼的香味，也想吃到一些。
这一路上都要带着这十几只猪仔，又吵闹味又大。
这样怪折磨人的。
温大城后背上的烧伤一直没好，身体未痊愈，周小思觉得，还是留他在家修养比较好。
况且，她只是带着猪去县城，一来一回，也就两三天的时间，不需要太担心她些什么的。
周小思张嘴吃过温大城喂过来的饼，摇摇头：“不用陪我，我只是去卖猪，很快就回来。”
大约也猜到周小思会拒绝他陪同着一块去县城，温大城并没有太失望，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把饼吃完，随即捧过她的脸，从额头亲到眉眼，再温柔地吻她翘起一个小小弧度的唇畔。
旁边驾着牛的老车夫摸着胡须把脸别过去。
任谁看了都要老脸一红。
“我不去，那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温大城贴在她耳边轻声嘱咐。
“那是自然，好了，快回去补觉，我得赶紧赶路。”
周小思拍拍他的肩膀，劝他回屋，自己则坐回牛车边上。
要是再沉浸在温大城的温柔乡里，只怕她也没法走了。
一阵尘土飞扬，温大城往后退几步，站在院子口注视着周小思的牛车缓缓地渐行渐远，直到不见踪影。
她昨日刚接下那一个月的考验，今天便要为着赚钱而远行。
其实他有些不太明白，周小思为什么要赶去县城卖猪仔。
不过想来，她选择这么做，自是有她的道理。
温大城垂眼看向手里那块还没有喂完的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半晌，他似是有所发觉，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大树。
树下空无一人。
温大城面无表情地盯着那棵树看了许久，随即起身回屋。
等听到门“嘭”地一声响，树后的几人才松一口气。
“好险啊，差点被大人发现，我说，大人都讲了还不是时机，那咱也就缓缓吧，一直这么偷摸跟着，大人知道了要怪罪的。”
其中一个壮汉摸一把头上的汗，对自己的伙伴们劝道。
“那不行，咱几个还是要保护着大人的，你忘了大人是如何被暗算受伤，和我们失去联络的了？再者，我瞧着，根本不是时机不成熟的问题！哼。”
为首的那个冷哼一声，瞧了瞧不远处。
“大人是被一个农女迷惑了！你们瞧瞧，又是喂吃的，又是亲亲抱抱，这几天跟下来，大人每日不是为这个女的做饭洗衣，照顾她生活，就是围着这个女人转，大人被她迷得七荤八素的，这才不肯走了！”
这人分析得头头是道，这些个壮汉们听着，也跟着愣愣地点头。
“那你们要怎么办呢？”
突然有人开口问道。
“那当然是找个机会，把这个女的咔嚓，叫她不能迷惑咱大人了，大人自然就会回京。”
他说得起劲，却发现同伴们脸色越来越差，一个劲的朝他摇头。
他心中一个咯噔，回过头看一眼。
温大城似笑非笑地站在树边，眸子染上一层清晨未化开的冰霜。
——
周小思坐在牛车上，边翻阅着手里的账本，边在心里仔细盘算着，只是完全没瞧见到方大叔和他大儿子就站在路边，盯着她看。
待到周小思的牛车走远，方大叔的儿子才开口道：“我说，这周老二是放弃了么？这是余县令说的考验开始的头一天呐，她乘着牛车是要往哪里去，猪不要了？”
方大叔昨日没和她讲上话，本想今天悄悄来一探虚实，谁承想，人周小思自己先跑了。
他倒并不觉得周小思这是放弃了，皱着眉看着她那牛车。
“她那牛车里都是什么？”
“哦，那牛车啊，她带着自己那帮徒弟跑遍了所有雇主家，找出几户想要卖仔猪的雇主，她说是要帮这些人把这一批猪卖到县城里去，那牛车里大概就是那些个小猪，昨天她动静闹得挺大，我出门瞎晃悠，就打听到了。”
大儿子漫不经心地向自家老爹解释道。
“别人家的猪，卖了她能得几分钱，亏得我一开始还以为这小年轻是个厉害的角色，怎么这么糊涂。”
方大叔轻松地笑一声道：“走吧，咱回家，把池子里能卖的鱼都打捞起来，如今鱼都长肥了，也该卖了，卖掉之后，咱再偷偷找人，把老孙家的鸡和鸭，价格压一下，那余县令给出的几百两银子，准是咱的了。”
大儿子呵呵笑一声，跟着方大叔往回走。
周小思坐在车上正昏昏欲睡，却突然打了个喷嚏，“啊——啾！”一声，把她自己给吵醒了。
由于车里全是猪仔，她只能靠着牛车外边坐，一阵寒风吹来，周小思冻得发抖，不由得用大外套把自己裹紧。
驾着牛车的老人瞧了一眼，难免要说一句：“小姑娘，我瞧着你们村附近就有卖猪的，你怎么不卖那里去，非要跑远路，去县城呢？再者，县城里卖猪的可比村子里多，你这猪仔，怕是卖不出好价钱。”
“老伯伯，我自有我的想法，您放心好了，不过，您能和我说说，县城最有名的酒楼是哪一家么？”
周小思笑着问一句。
“怎么？你想去见见世面，嘿，县城里最有名的酒楼，要数那家名叫满园香的，他家生意好，菜也好吃，县城里许多达官贵人，就好那一口，还有一家叫言栖居的，那家也不错，不过做的菜算是略逊一筹，生意不如那满园香，县城里，就数这两家生意最好。”
老人说着话，周小思听着，点点头。
“那这样吧，老伯伯，您驾着牛车，先带我去一下那家满园香。”
周小思思索一会便道。
老人一怔，驾着牛车还不忘回过头看她一眼。
“你还真要去啊？满园香的菜虽然好吃，但价格也贵，你这。。。付得起钱？”
周小思摇摇头，指了指牛车里的仔猪：“非也非也，我是想去和这酒楼老板谈生意。”
“谈生意？哎，小姑娘，不要白日做梦，你这批仔猪能在县城里卖出去就算好的了，怎么还想着卖给那满园香呢？进他家后厨房的猪，可都是要精挑细选的，你这猪普普通通，看起来不过就是农村里农户家的散养猪，哪里进得去。”
老人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自我感觉良好的农家女，止不住地叹气劝她。
毕竟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周小思，这老人平日里驾着牛车跟着雇主到处跑，哪有闲工夫去打听谁是这一片的养猪能手。
听着老人给她泼凉水，周小思倒并不恼，反而自信一笑：“普通？我养的猪仔每一只都好，吃着我配的猪食，受着我和我徒弟们的照料，它们怎么会普通，它们是最好的仔猪。”
老人只当她是吹牛，耸耸肩叹口气，就不再多话。
牛车的速度不算快，直到过了中午的饭点，周小思一行人才终于赶到县城里。
街上人山人海的，小商小贩也多，那卖的点心小吃，种类都要比乡下见到的多得多，做的也精致些，价格却没有乡下的实惠，周小思扒在牛车边上，到处东张西望。
上一次来县城，是被林县令绑来的，走的时候也是被知府大人的马车带回去的，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她没有办法好好看看县城到底有多繁华，多热闹。
牛车走得慢，反倒给了她机会把一路的新奇事物看个够。
这边卖的是小糖人，那边的大婶在炸荷花酥，远处还有卖果脯的，甜香味叫街边走过去的小孩都直流口水。
县城里的房子也普遍做的要高些，精致些，周小思一眼望去，红墙黑瓦，高低错落，实在是有些气派。
“真热闹，真好。”
周小思忍不住夸一句。
老人笑一句：“这就好了？小姑娘，哪天你攒点钱去京城瞧瞧，那才叫一个热闹，一个气派。”
周小思笑着想想，并没有说什么。
虽然老人并不赞同周小思把猪卖去满园香，但到底这牛车是周小思租的，周小思算是雇主，他有再多的意见，也得乖乖把牛车停在满园香门口。
不愧是县城里的第一酒楼，满园香如同一座宝塔般高高耸立着，红彤彤的外墙，黄灿灿的屋顶，在一众黑墙红瓦的房屋中格外出挑些，每一层都还挂着灯笼，只不过因着白天的缘故，这些个灯笼没有一盏是亮起来的。
此时已过了饭点，可还是不断的有马车停在满园香的门口，酒楼里店小二的吆喝声不绝于耳，饭菜香一缕一缕地飘出来，周小思轻轻一嗅，就将那香味吸入肺腑。
生意红火，大约就是这样。
老人见周小思望那满园香望地出神，便拍一拍她的肩膀，指指不远处。
“瞧见没？不远处那家，就是言栖居，他家靠满园香近得很，生意总是被抢。”
周小思转过身一看，不远处也是有家好几层高的大楼，和街边其他房屋一样的颜色，只是大门上挂着三个大字“言栖居”。
比起现在门槛都快被踏破的满园香，言栖居确实要冷清些，虽有客人，但不算多。
周小思点点头，整整衣领，随即往满园香的大门走去。
老实说，她确实有些紧张，可是和别人谈生意就是要靠厚脸皮，不主动不积极怎么行。
毕竟，越好的事物，就越是要靠自己争取到。
她此行的目的很明确，把这些仔猪卖到酒楼里去，让这些猪，来到这些达官贵人的桌子上。
要知道，卖到寻常肉商手上的猪，和卖给大酒楼，供达官贵人食用的猪，两者之间，价格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只是，她穿得实在与这酒楼有些格格不入，店小二在门口就把她喊住了。
“喂，干什么的？我们这不招工了，你赶紧走吧。”
店小二有些不耐烦地朝她喊道。
“我不是来招工，我是来谈生意，我能见一见你们的管事么？我有一批猪仔，想要卖给你家酒楼，质量绝对上乘，你看。。。”
周小思还没有介绍完，店小二便又些不耐烦地挥挥手：“一边去，我们酒楼有自己选好的肉商，你算哪根葱，我们管事可没功夫见一个乡巴佬。”
乡巴佬？
周小思不可察觉地一扬眉，随即耐心地说道：“我还是想见一见你家管事，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你也给我个面子，万一我的猪仔真的比别处的好呢？”
那店小二方才招待客人时还赔着个灿烂的笑脸，这会看着周小思，眼睛几乎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随意地瞥她两眼道：“没有这个万一，带上你的土猪赶紧走吧。”
周小思眨眨眼，刚要继续解释些什么，不远处突然来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有一个小侍卫骑着马飞奔到满园香门前，下马大喝：“快喊你们酒楼的老板出来！太傅严大人奉旨出行视察，远行至此，尔等速速迎接！”
那店小二原本还趾高气昂地看着周小思，现在听见这个，吓得赶忙几步跑回去，不到一小会便带出乌泱泱一群人来。
太傅严大人？听着就是个大官。
但到底有多大，周小思心里没有数。
不远处的马车终于驶到酒楼门口，侍卫丫鬟们围了上去，簇拥着一个身着红袍，头顶乌纱帽的中年人下了马车。
这严大人长着一对凤目，眼角带着细纹，边走边呵呵笑着，很是平和的样子。
“严大人从京城来到咱们这小地方，还肯赏脸来我家小馆子吃饭，实在是我们的荣幸，荣幸啊！”
那酒楼老板是个大胖子，迎上去行礼，笑得眼睛眯成两道缝。
严大人微笑着同他唠嗑，不紧不慢地踏进酒楼大门，一行人又赶紧围上去，把酒楼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那酒楼老板也被自家伙计堵在门外面了，周小思见状，找准时机上去说道：“您好，我有一批猪仔，想要卖给你们酒楼，您能方便。。。”
“滚滚滚，哪来的滚哪去，没瞧见我们要接待贵客吗？”
老板大骂一声。
周小思一撇嘴，轻啧了一声。
养猪和卖猪多少还是有点差距的。
这活没她想得那么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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