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明明应该开心的,可不知为何自己心中却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
好像对学堂的课业、自己的仕途、冯娘子的婚事甚至是母亲的疾病都默然麻木了。
似乎……情感正在消逝?
为什么?
苏孝合没有隐瞒,他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风信子听到着这,看着苏孝合的眼中充满悲凉,久久后才道:“凡人之身终究还是逃不过断情绝欲啊。”
苏孝合转头看向风信子。
“仙者本就不是神,凡人想要飞升上天与神齐平又何谈容易,必须断七情绝六欲。”
“总是要祭出些什么的,等人世间的所有羁绊都断个干净,一尘不染了,也就能飞升了。”
苏孝合心中一片寂静,澄清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
。
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在他精致的脸颊上留下一行浅淡的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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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到了冯娘子出嫁的日子,渺渺阁从未有明媒正娶出去过的姑娘,现下喧哗吵闹的很。
渺渺阁中男子极少,这下忙起来人手不够,于是苏孝合也去帮着搬嫁妆,跟着忙前忙后。
苏孝合既不为冯娘子这一桩荒诞的婚事悲伤,也没被所处的热闹氛围打动。他甚至知道原因,可他心中平静无波宛若一潭死水。
看着四周皆是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都漾着喜悦的笑脸,苏孝合强行将自己的嘴角提了起来。
虽然新郎官没有来,可接亲的八抬花轿着实耀眼了一把,把阁里的姐姐妹妹们羡慕的不得了。
轿顶装饰华丽,四角垂下来的彩饰穗子,朱红色的轿围上绣满了牡丹凤凰。八个轿夫皆身着红衣,连带着卢家接应的几人都是面上带笑喜气洋洋。
屋内冯娘子身穿红艳艳的团花嫁衣,头戴凤冠,脚上穿着苏月纹和几个姐妹紧赶慢赶连夜为她绣好的红绣鞋。
一群姑娘老媪都围在她与苏月纹的屋里,叽叽喳喳吵嚷了一晚上,终于卢家接亲的来了,冯娘子也要与这渺渺阁的一众人告别了。
“外头天寒地冻的,纹娘你身子不好就别送了,你们其余人都出来把我送到门口啊。”
冯娘子被盖了红盖头嘴里还不消停,仍在指点江山一般安排着阁里的人。
“好好好,今天你出嫁什么都听你的。”
“且由着你再出一天的事儿,以后可莫要再回来扰我们的清闲。”
“你明年可要抱个胖娃娃回来呀,单你一人我们阁可就不让进了哈。”
渺渺阁里的一众姐姐妹妹打趣她,苏月纹也笑着在一旁应着。
新娘子出嫁当天脚不能下地,是苏孝合背着冯娘子下楼将她送到轿子上的。
冯娘子趴在他背上与他说着悄悄话。
“小兔崽子,我走了之后你可要照顾好你娘,有什么难处就写信同我说。”
“好嘞。”苏孝合笑嘻嘻应道。
“你都这么大了,可不能再惹你娘生气了。你娘好脾气,我怕我走后没人替她教训你。”
“这话说得,从小到大我娘很少对我动过真脾气。倒是你借机过了不少次手瘾,哎呦~”
冯娘子收回拧在苏孝合耳垂上的手,得意道:“下次收拾你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嘿嘿。”
两个人都默了默。
“我走后你可别哭啊,要哭就自己躲起来偷偷哭,别惹你娘伤心。”冯娘子叮嘱他。
苏孝合瞪大了眼睛无辜道:“不可能,我怎么会哭。”
冯娘子不屑的切了一声,“你就扯吧,看你今天笑都不是笑的,肯定心里舍不得你干娘我。”
苏孝合默了默。任由冯娘子在他背上继续絮叨。
“你出生的时候啊,你娘就说了,想要你的脾气能同我一般潇洒坦荡无拘无束。嘿,结果你还真顺着你娘的心愿随我的性子长了。”
“随我好呀,随我就能每天笑看日出日落,放眼皆是山高海阔。孝合你可要每天都开开心心的,我们都愿意看你笑。”
苏孝合点了点头。
“小兔崽子听见了吗!”冯娘子看不见。
“听到啦,冯娘子你嗓门真大。”
听见苏孝合含着笑意的声音,放下心来,任由他将自己背上花轿。
“那我们改日再见把冯娘子。”
少年的声音从轿子外传来,带着和方才一样的笑意。
“改日见。”冯娘子回他,自己的眼眶却酸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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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娘子没有娘家,三日后回门自然是来了一趟渺渺阁。
一众姐姐妹妹们拉着她好一顿臊,饶是自诩脸皮厚实的冯娘子也差点招架不住。
苏孝合站在后方仔细端详着冯娘子,看她气色不错,慢慢垂下了眼帘离开了屋子。
直到冯娘子傍晚之前离开渺渺阁都没有找见苏孝合。
苏孝合有意避开冯娘子,不只冯娘子,整个渺渺阁内看着他长大的人,他都刻意躲避,他知道自己行为与常有异,怕他们看出端倪。
苏孝合在湘南城外找了个僻静地方打坐了整一白天,直到天黑才起身回渺渺阁。
将要熄灯时苏月纹披着厚厚的毛毯找了过来。
虽说苏孝合是格内乐人之子和寻常打杂跑堂不同,可毕竟格内屋子有限,苏孝合的房间在破了几个洞的阁顶阁楼上。
阁楼夏天还好,一旦入了秋便往里钻冷风一般人受不住。
起初为了方便练功,苏孝合选了没有人愿意去的阁楼。仗着自己的重阳之体,往破洞上糊了几层硬纸硬生生抗了下来,竟也没受过一次寒。
后来随着功力逐步深厚,哪怕阁楼的漏洞不补,苏孝合现在也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
苏孝合惊讶之余,连忙把苏月纹扶进房中仅有的落身床榻上,为她又围了一层厚实被子。
“母亲深夜冒寒前来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苏孝合问。
苏月纹看着苏孝合,抬起已有细褶的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庞。
“什么时候开始,你同我们说话都如陌生人一般客套了呢。我病的糊涂,竟从未有注意过。”
苏孝合听此一愣,嘴角的笑容僵住,不知如何接话。
“看着你干娘如今嫁了个好人家,我心里也算少了一个牵挂。”
苏月纹跟苏孝合说着体己话。从一开始怀有苏孝合的喜悦,到后来对苏孝合的期许,再到后来知晓了自己时日无多的心事。
“本想坚持到看着你成家立业,可我知道应该是撑不到那时候了。”苏月纹摇了摇头叹气道。
“如今的心事能了一桩是一桩罢。”
苏孝合心中空的好似一潭深水,已做不出任何反应,此时大脑空空都不知要说些什么,好在有他在人世间的十五年经历帮着他张口。
“母亲不要多想,定会没事的。”苏孝合摇了摇苏月纹的衣袖。
苏月纹闻言摇了摇头,从袖中掏出一个精美锦囊,样式花纹苏孝合从未在湘南城见过。
苏月纹把锦囊放在他手上让他拆开,里面是一成人拇指大小的镂雕羊脂玉佩,玉佩纯洁光润没有杂色,外行人打眼一看亦知品质极佳。
苏孝合拿着玉佩翻来覆去开了几眼,就看出了异常。
“娘,这上面雕的可是龙啊。”
苏月纹点了点头。
苏孝合皱眉,“你从哪里得来的,从未见你拿出来过。别说是王侯将相私用龙纹乃是大罪,更何况……”
“这是你父亲给我的,他用得。”苏月纹打断了苏孝合。
苏孝合默了默。
“之前每每你问起你的生父,我与冯娘子都与你说在你生人前便离世了,其实不然。”
“你父亲,不,应该说是你父皇,是如今大晷皇帝,而应该是你是他的第七子,大晷的七皇子。”
饶是苏孝合已将自己的喜怒哀乐断了个七七八八,可心中平静的潭水仍是被搅起了一丝波澜。
苏月纹用一晚的时间,将自己与当今大晷皇帝的恩怨情仇给苏孝合讲了一个遍。
“我心中一直与你有愧,若我是苏家的嫡长女,就不会让你过这种日子。”
“你现在定是风风光光的大晷七皇子,从小衣食无忧锦衣玉帛。”
苏月纹眼中泛着泪水,苏孝合抬手为她拭去。
“可我并不觉得我往前的十五年有一天是过得不快乐的呀。”
不知是苏月纹哪一点触动了苏月纹,使她又掩面痛哭了起来。
“当时我下定决心,哪怕是瞒你一辈子,如何都不会让你去宫中。宫中你我无势无力,去了只有任人欺负的份儿。”
“可是以后的路我不能陪你了孝合,你去与你父皇相认吧,你这么大了宫中那些女人定也不能拿你如何,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不怕死,这辈子我有你,有我的骨肉血亲陪我走到最后已知足甚矣。我只是我不忍心走后让你一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苏月纹紧紧握住了苏孝合的手,连同他手里的玉佩。
苏月纹告诉他这个玉佩便是信物,只要拿着这个去找当今大晷圣上,他自会认出来的。
苏月纹说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了,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安心的离开这个世界。
苏孝合心里不知是什么感受,他想他应该是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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