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子笑道:“开心。”

    “小先生可是看明白了什么?”

    重阳子停笔,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看不看明白,只不过有时是雾里看花,有时是花中看雾罢了。花中雾里,都甚是有趣。”

    裘德安垂眸,把午后未同重阳子说完的情报都告知了他。重阳子似早已知晓,笑道“钱家老二,心胸狭隘却倒有几分心机。”

    裘德安认真看着重阳子画符的笔势,像是要把每一笔画都记住似的,“小先生认为是钱守悌?”

    “哈哈!”重阳子举起手中的符吹了吹,

    “总算画完了!”重阳子捏着符蹦蹦跳跳朝一尸体贴去,

    重阳子背对着裘德安蹲在尸体旁边,同尸体问道:

    “我那信,明明是送往钱家主家的,为何钱二却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呢?钱老爷子,您这两个儿子,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到是真让人有些分不清了呢。”

    裘德安心中怪异,突然听到一丝细响,起身飞步跨了出门,黑衣翻涌,擦过了重阳子的脸庞。

    钱家大夫人看着满地的狼藉,微微低头拧起了眉毛。

    “那重阳子何德何能,竟勾搭上了朝廷官员!”

    钱家老爷怒喝道,憋了一下午的火用了几套茶具才发了出来。

    “他小小一道人,能引来什么朝廷官员,九品芝麻官罢了。”钱家大夫人挑眉不屑。

    “你个妇道人家知道什么,他重阳子何等神通广大,引来的可是朝廷堂堂正二品大将军!一句话的功夫我们全家便能人头落地!”钱家老爷气又生了起来,怎么想怎么憋气,怎么想怎么窝火。

    钱家大夫人听了一愣,惊道:“这……这可怎么是好,上午的事原是让他搅和了去?”

    “第五武行派出的人各个能人异士,武功高深,其中一个还是第五武行的少主。我道事情如何不成,如此想来,也只有这种朝廷大武官能有这般威力了。”钱家老爷叹道。

    “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没机会再下手了!”钱家大夫人嚷道。

    “不急,老二怕是也坐不住了,我派人打听了,当时义庄里死的可不止第五武行那四个。今晚就让他先忙活去吧,我带人望好风,坐收渔翁之利便是。”

    钱家老爷慢慢坐回椅子上,闭目养神。

    钱家大夫人看着钱家老爷眼角的皱纹,心疼的皱了皱眉,走上前去为他轻轻捏着肩,

    “老爷为这个家操持这么些年,劳累万分,妾身都看在眼里。如今一大家子人,咱们哥儿来年便要娶妻,家里开支妾身已经是精打细算过了的。等帛纸的秘方从老爷子那里找来,我们家的生意才能再度红火起来啊。”

    钱家老爷松了松肩,轻拍钱家夫人的手缓道:

    “会的,会的,蕙娘,我许你一世荣华富贵,我不会忘的,你且等着享福吧。”

    钱家大夫人看着自己夫君鬓间的白发,微微红了眼,不禁想起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眼中充满了热诚许她一生无忧的少年。

    “如今只能等了,毕竟在一个朝廷大官员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不好明抢,等明日他们散去后,我便立刻派人搜查。已经做了这么多了,绝不能在最后的节骨眼上出差错。”钱家老爷暗暗道。

    只是不知那重阳子昨晚到底为何言而无信,没有将尸体赶过去,莫非是他亦知晓了钱家的制纸秘方一事?

    重阳子还没回过神来,这边裘德安便拎回来一个灰不溜秋的人。

    仔细一看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不喊也不叫,奇怪的很,黑溜溜的眼睛来回在裘德安和重阳子身上小心的打着转。

    重阳子并不惊讶,只是笑问他,“你躲在外面作甚?”

    少年谨慎的看了他一眼,眼睛便盯着裘德安,直勾勾的,像是要顶盯出个洞来。

    “你……是朝廷派来的官吗?是很厉害的那种吗?”少年弱弱的问道。

    裘德安楞了一下,重阳子笑着答:

    “是啊,这可是朝廷的大将军呢,见过皇上的。”

    裘德安听了这话不知怎的脸上一热。

    少年吃了回魂丹似的,马上扑棱起来挣开了裘德安的桎梏,红着眼睛跪到了地上,带着哭腔对裘德安道:

    “求求大人揪出害我全家的歹人,为我家人报仇!小人无以为报,把命交给大人,来世今生为大人做牛做马,任凭大人差遣!”

    裘德安皱眉,连忙把少年扶了起来,出身武官世家的他,还真没学过半点办案的知识,只是觉得少年实在可怜,自己在战场上打仗的那些心眼和审案官员比应该也算够用。

    一时之间不好推脱,只能先答应了他。

    “小先生……”裘德安默了默。

    看着重阳子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容,裘德安上阵杀敌数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立场好生窘迫。

    一番安慰后,少年总算是止住了泪水,把自己的委屈全给道了出来。

    原来,这位少年是已逝的钱家老爷子三儿子的次子,那位本该烧成灰儿的钱小池。

    钱小池家中起火那晚,他半夜做噩梦被惊醒,梦里是他家襁褓中的小妹被蒙了面的贼人偷了去。

    当时一身冷汗的自己快步去了小妹的屋里,看见小妹还在竹篮床中呼呼大睡,小肚子一起一伏的,他一时安心便守着他小妹坐了一会。

    没有多长时间,他闻到了一股似是厨房做菜的籽油的味道。

    一开始他没有留意,以为些许是邻家卖熏猪肉的英家婶子半夜烧火熏肉,等他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晚了。

    屋外火光冲天,钱家正门从里锁着,钥匙估计在晚上锁门的哥哥钱小江那里,他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抱着襁褓中的妹妹从钱家的角门中逃了出去。

    等他再往回打算救人的时候,看到了两个蒙了面的人提刀守在他家正门门口,把当时开了门匆忙向外跑的钱小江的腿砍伤了,又把他踹了回去关上了门。

    他在另一条胡同里躲着,紧紧捂着妹妹的嘴,烈火燃烧房屋的爆破声中他仿佛听到了哥哥的疼痛的叫喊,他内心里随着哥哥一起痛喊。

    但他不能上前,他必须活下去查清凶手,报了他家的灭门之恨。

    后来他悄悄把妹妹托付给邻家英婶子,告诉她莫要声张,自己一人独身踏上复仇之路,只是他怕自己暴露不敢随意现身上报官府。

    官府也没有细查,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家便按半夜走水草草了了。他这边满心焦急,却毫无办法。

    重阳子蹦到一具盖着麻布的尸体前,拎起一脚看了看,嗯嗯了两声,回头眨眼道:

    “确实唉,你哥哥的双脚脚筋确是断了的。”

    钱小池听到这更是悲痛不已,眼中含着热泪伏在地上苦求裘德安为他报仇雪恨。

    裘德安听闻此事怒火中烧,忙扶起少年当下便答应了他,旋即对齐铭下令召来裘家暗卫去查。

    趴在树上的暗卫们本以为随着少宫爷出来看个病随手杀杀刺客,他们四舍五入便当出来度假了,正偷奸耍滑的在彭县东北四处晃荡呢,就被紧急召集起来查人命案子,一群人心中叫苦连天,接了任务四处散去。

    裘德安嘱咐齐铭看护好钱小池,出了屋子去找重阳子。

    白衣少年坐在假山上挡住了夕阳,蓝天祥云为景,身边镀了一层赤红的晕。

    说来奇怪,明明比钱小池大不了几岁的样子,明明每次见都是盈盈欲笑的样子,明明被大家一口一个小先生的叫着,裘德安却从未感觉他身上有半点少年的气息。

    年轻的将军突然想起他前几年随父亲征战沙场时,夜里士兵在山中扎营不小心挖到不知何朝何代的墓,一群人怕犯了忌讳连忙把土填了回去,他当时只来得及看了一眼,里面有一个裹着泥土的陪葬瓷瓶。

    晶莹洁白的瓶身周围围绕着地底的腐泥,无论多么清莹秀澈,却都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重阳子正在哼着歌,这回他手里没有搓麻绳,就只是在假山上晃悠着脚轻声哼着裘德安第一次见他时,他正在哼的调子。

    裘德安想起自己睡梦中也层听到过这首歌,站在一旁静静听着。

    待重阳子哼完一遍后,他问道:“小先生哼的曲子昨日我也听了,可是蓬县当地的民谣?好听的紧。”

    重阳子低头看他,轻笑道:“不是什么民谣,是我娘自己编的小曲儿,我小时她常唱与我听的。”

    “小先生的母亲?”裘德安一愣,他实在想不出重阳子的母亲是什么样子。

    “怎么,我不能有?”重阳子笑了。

    “啊,是在下唐突了。”裘德安慌了。

    “嘿嘿,没事,我娘早已病逝了,我现在确实没有。”

    裘德安抬头,眼底流光映进重阳子心中,他微微一笑,拍了拍身边的石块,

    “天色还早,将军陪我聊会天儿而解解闷吧。”

    裘德安取下剑来放置一边,轻轻一跃,黑衣轻舞便坐到重阳子身边。

    他抬起头,看着少年也在看的蓝天。

    “你说的那个曲子,我娘说是她生我时恍惚间听到到的,她当时就觉得我必定是天赐之子,神仙下凡降祥瑞的那种。我觉得那应该就是她自己瞎掰扯的,她是乐人,编个曲子还不容易,无非是编个让我活的更开心的理由罢了。”

    裘德安沉默了,他知道乐人是什么行当,京城子弟与乐人的那些风流佳事他也略有耳闻。

    重阳子的童年怕是不会有多么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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