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桉的一条腿正跨进门槛里,这下却是彻彻底底僵住了,那只脚久久落不下地,看上去颇为滑稽。
一旁的赵舒寒见状,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江秋渔和林惊微,这两人果然与清河剑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只是细瞧这位凤桉姑娘脸上的神色,为何是惊恐居多?
凤桉那个大字后面的话半晌都没能说出口,她像是突然结巴了似的,将大字无意识地重复了好几遍,目光悻悻地从江秋渔的脸上挪开时,却又不经意地瞥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大师姐!”
这三个字总算说明白了。
一旁的人都替她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凤桉姑娘莫不是有口吃之症吧?
可凤桉却并未松一口气,神色反而越发紧张惊恐,仿佛瞧见了什么让她极为害怕的人一般。
大师姐?
赵舒寒琢磨着凤桉口中的这三个字,她究竟是将方才未能说完的话终于说完了,还是在叫谁大师姐?
她的大师姐还能有谁,可不就是那位清蘅君吗?
赵舒寒的目光流连在江秋渔和林惊微身上,这两人,谁有可能是清蘅君?
她从没怀疑过灵漪,这姑娘人傻乎乎的,早在几日前就被江折露把话套完了,可以说她是这几个人里,赵舒寒最了解的那一个。
她绝不可能是清蘅君。
传闻清蘅君端方自持,淡漠矜贵,最是寡言少语,浑身剑气凛然,让人只可远望,不敢亵玩。
赵舒寒的目光落在了林惊微身上,这位林姑娘除了容貌对不上,身边也不曾佩戴有本命剑之外,其余倒是跟那位清蘅君相差不大。
但容貌是可以遮掩的,本命剑也能藏起来,什么都可以改变,唯有一个人的性子最难发生变化。
恰巧这位林姜姑娘也姓林,难不成,她真的就是凤桉方才叫的大师姐,是名动九州的清蘅君?
可清蘅君不是被魔族抓走了吗,又为何会出现在云水城?
她若真的是清蘅君,那这位阿渔姑娘又是谁?
赵舒寒心头的怀疑一个接一个,面上却不显,只是柔柔地笑了笑,招呼凤桉坐下。
她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将凤桉的位置安排在了江秋渔跟林惊微的斜对面。
因着她自己坐在主位,这两边的客人正好坐在她的左右手位置,看上去并不突兀,众人也不曾生疑。
可是这样一来,凤桉甚至不需要抬头,就能用余光瞥见江秋渔跟林惊微。
她偷偷摸摸地歪了歪脑袋,想看看大师姐的脸色,却不想正对上了江秋渔笑靥如花的模样,吓得凤桉差点儿从凳子上滑下去!
好可怕!
她什么时候见过魔尊这般言笑晏晏的模样?
这人以往不是在威胁她要她的命,就是在虐待付星逸,将凶残暴虐的一面表现得淋漓尽致。
凤桉见惯了江秋渔眼里噙着冷笑的模样,乍一看见她撑着脑袋冲自己笑得明媚动人,就跟看见女鬼前来索命似的,格外瘆人!
她的小脑袋瓜里也有无数的疑问。
魔尊悄悄离开魔宫,所为何事?
大师姐又怎会在此?
师姐是不是受了魔尊的胁迫?
赵舒寒知道凤桉是凤凰,故特意让人准备了好几样灵果,全都摆在凤桉面前。
凤桉闻着灵果的香味,馋的简直要流口水,可碍于江秋渔和林惊微在场,她僵直着身子根本不敢动,只能眼巴巴地盯着面前的灵果,偶尔再瞥一眼林惊微。
大师姐不动筷子,她也不敢动。
江秋渔憋着笑,向林惊微传音道:“你这小师妹着实很有意思。”
她是不曾乱说话,可她嘴上不说,脸上却已经都表现了出来。
赵舒寒并非傻子,甚至可以说是心思颇为细腻,如何还能看不出凤桉的异样?
只怕这会儿,她已经猜到了自己与林惊微的身份,只是不曾表现出来罢了。
恐怕只有凤桉还傻乎乎地以为自己的目光十分隐晦了。
哦,不,也许还要加一个江折露。
江秋渔瞥了一眼一旁正在专心啃鸡腿的江折露,无声地叹了口气。
都说狐族奸诈狡猾,怎么偏偏就出了江折露这么个异类?
林惊微也跟着轻叹了口气,“凤桉性格天真烂漫,师尊怎么会派她来?”
江秋渔心想,正因为凤桉性格天真粗心大意,贺云岐才会派她来,否则他又怎么能跟着混进来?
她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几桌人,暗暗在心中猜测着哪一个才是贺云岐。
贺云岐不同于江秋渔从前遇见的那些人,他修为高深,又心机深沉,隐藏得极好,就连江秋渔也没能看出来。
她想了想,对灵漪传音道:“灵漪,你且不动声色地观察这些清河剑派的弟子,能否看出谁有不对劲之处?”
灵漪听了她的话,果然暗暗观察起这些人来。
可惜的是,贺云岐约莫是一早便知道灵漪的奇特之处,也不知他究竟用了何种方法,就连灵漪都没能看出他的身份。
灵漪摇了摇头,“对不起阿渔,我没能看出来。”
她的语气颇为失落。
灵漪知道,阿渔之所以愿意带上她,就是因为她这双独特的眼睛,可现在,她却连这么一件小事都没能做到。
阿渔会不会对她很失望?
江秋渔心道一声果然如此,贺云岐要是真的这么容易就暴露身份,那他就不配做清河剑派的掌门了。
能设计出这样一场棋局的人,又岂是那等蠢笨之人?
不过江秋渔也早有心理准备,这老东西迟早会露出马脚,她且静静地等着就是了。
因此,江秋渔不仅不紧张,反而还有心情安慰灵漪,“没事,你既看不出来,估计便是这些人并无异样,兴许只是我多心了。”
她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很清楚,贺云岐一定在这些人中间,那老东西怎么可能不来亲眼瞧一瞧,他的好徒弟究竟是怎么讨好魔尊的?
灵漪闻言眼眶微红,她深深地凝视着江秋渔,心想,阿渔真就这么信任她吗?
她就不怀疑自己是在故意骗她
灵漪藏在桌下的手握紧了,良久之后,她在心里默默做了决定。
这些日子以来,她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阿渔并无坏心,她又为何不能信她一次?
江秋渔与灵漪这些暗地里的交流并未被林惊微察觉,清蘅君的心思已然不在这上面了。
她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些清河剑派的弟子,目光在某一个人身上多停留了几息的时间。
这人给她的感觉极为熟悉,可在林惊微的记忆里,她与这位师弟只有一面之缘,并不曾说过话,这种熟悉感是从哪里来的?
莫非
林惊微的心口紧了紧,一个过于大胆的猜测浮现在了她的心头。
也许这位师弟,与她从前遥遥一见的,并非同一人。
他究竟是谁,似乎也不言而喻。
林惊微想到这里,又扫了那人一眼,却不想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抬头同她对视了一眼,一息之后,他又若无其事地低头继续吃饭,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过似的。
林惊微闭了闭眼,气息微沉。
真的是他。
她早该猜到的,云水城内虽然有魔族肆虐,可是有她在,又有百二山的弟子,清河剑派为何还要派人前来?
一切的疑惑在看见这个人时,便都明了了。
林惊微转头看向江秋渔,只觉得身前身后皆是豺狼虎豹,她与江秋渔都深陷棋局,不得解脱。
师尊特意赶来,出了拿到血狱莲的妖丹之外,是否还存了别的心思?
他能看出自己在阿渔身上动的手脚吗?
林惊微从来不敢小看自己的师尊,她跟着贺云歧修习这么多年,最清楚贺云歧的心思究竟有多细腻,这人又有多聪明。
她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才是,万不能让师尊看出这其中的不对劲之处。
江秋渔一直关注着林惊微的神色变化,她顺着对方的目光看了过去,却什么都没能发现。
这俩师徒一个比一个狡猾,一个比一个会演戏,估计早已经暗通款曲,只把她当傻子糊弄。
可恶的清蘅君!
江秋渔不太高兴地夹了一个鸡腿到林惊微碗里,也不说话,转头就去跟赵舒寒说话了。
斜对面的凤桉瞧见这一幕,小声吸了口冷气。
才不过一个多月没见而已,怎么就像是十年没见了,这一个多月里发生了什么?
师姐跟魔尊的关系怎会变得如此亲近?
凤桉的记忆还停留在江秋渔硬逼着大师姐下跪时的场面,她这一个多月以来,日夜都担心魔尊会折磨大师姐,连习剑时都提不起劲来,偷懒还被贺云歧抓了个正着。
贺云歧没有罚她,只打发她下山来降妖除魔,凤桉也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干脆接下了这个苦活,带着一队人赶来云水城,准备靠斩杀魔族来消除心中的戾气和不安。
得知才刚到,就跟江秋渔撞了个正着。
她要是早知道魔尊和大师姐都在云水城,凤桉宁愿去思过崖苦修,也不会来这里!
呜呜呜来之前也没人跟她说,魔尊偷偷带着大师姐溜出魔宫了呀!
凤桉在心中哀叹了一番自己的命运,不过很快她又打起精神来,这样也好,她能时时在旁边观察师姐和魔尊的相处方式,也好打消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恐慌。
也许师姐比她想的更厉害,连魔尊都能被她训得服服贴贴的。
她居然还会主动给师姐夹菜!
不同于凤桉心里的惊讶,江折露则是暗暗哀叹了一声,她就知道,只要有江秋渔在,鸡腿就不可能完全属于她!
江秋渔就是坏狐狸,老是威胁她也就罢了,还跟她抢东西吃!
可恶!
江折露正在心底碎碎念,转头视线不经意地扫过凤桉时,蔫哒哒的三尾狐狸忽然瞪大了眼睛。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凤桉看了半晌,越看心头的悸动越明显。
方才凤桉进来时,江折露正在偷偷地观察江秋渔和林惊微,并未将注意力分给凤桉,随后她又被鸡腿迷了眼,更不曾注意到清蘅君的这位师妹究竟长什么模样。
凤桉虽然也是人中龙凤,但头上压着比她更惊艳绝世的林惊微,显得她的光芒也暗淡了许多,人们提起她时,往往会先想起她是清蘅君的师妹,然后才是昼凰山的凤桉。
幸好凤桉向来心大,且她自己对林惊微也有一种近乎不讲道理的崇拜和仰慕,别人说她是清蘅君的师妹,她不仅不会感到不悦,反而还颇为高兴,甚至会主动提起这个身份。
言语之间充满了骄傲和得意。
当林惊微和凤桉同时出现的时候,江折露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林惊微给吸引走了,更何况林惊微旁边还有一位煞神,江折露只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便又得罪了江秋渔,哪儿还有心思关心旁人?
凤桉都到了好一会儿了,江折露才在不经意间看清了她的脸,这一看却有些挪不开眼,江折露只觉得自己的心口砰砰直跳,差点儿连尾巴和耳朵都没能控制住,当着外人的面暴露狐妖的身份。
清蘅君是剑修,她的师妹自然也是剑修,且凤桉还身负凤凰血脉,一身灵力比林惊微的还要炽热纯净几分,几乎勾的江折露走不动道,一双眼都快粘在凤桉身上了。
凤桉虽然性子单纯,却也并非傻子,江折露的目光又太过明显,凤桉想忽视都难。
她被江折露那热烈滚烫的眼神吓了一跳,心想赵舒寒的这位三姨娘怎会如此不讲礼数,当着众人的面就敢直勾勾地盯着她瞧,真不怕赵舒寒生气吗?
凤桉赶紧收回自己的视线,故意避开了江折露的目光,生怕被人误会她与江折露有私情。
跟这件事情比起来,似乎连魔尊与师姐的存在都没有那么令她难以忍受了。
至少这两人不会当着众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凤桉正在心中这样想着,抬头瞥见江秋渔那张含着浅笑的面容时,又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一时也分辨不出来这两件事情,究竟哪一件更让她觉得惊恐。
眼前这个冲她笑的人,真的是那个人人惧怕的魔尊吗?
她这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喘匀,就看见自个儿如谪仙般高坐云端的师姐,正将一块剔了骨头的鸡肉放进江秋渔的碗中。
“咳咳!”
凤桉顿时瞪大了眼睛,捂着自己的心口咳得撕心裂肺,就差没指着林惊微的鼻子问她,师姐,你是不是中邪了!
她咳嗽的动静太大,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凤桉身上,赵舒寒笑眼微弯,仿佛不曾察觉出其中的异样,关切道:“凤桉姑娘,可是膳食不合胃口?”
凤桉说不出话来,只能无力地摆了摆手。
这一幕带给她的惊吓,甚至比方才魔尊将鸡肉放在林惊微的碗中时更甚。
那可是大师姐啊!
凤桉小的时候,师门中那么多人,她却最喜欢这个好看的师姐,小凤凰特别粘人,对着谁都能撒娇,师门中的长辈们和师兄师姐们都很喜欢她。
唯独林惊微这个大师姐,不管凤桉怎么哭闹,都得不到她的片刻温柔。
后来她就知道了,师姐不喜欢别人哭,因为林惊微总认为修道之人应当心性坚韧,不能轻易掉眼泪。
凤桉虽然很尊敬林惊微,有时却也不免在心中偷偷地想,师姐一点都不会心疼人,冰冰的,旁人根本别想得到她的好脸色。
谁知今日却让她瞧见了这一幕!
凤桉这才明白,林惊微不是不会心疼人,她只是不想心疼她罢了。
凤桉咬牙切齿地思索了半晌,心里越发肯定,大师姐应当是被威胁的!
魔尊果然很可恶!
江秋渔顶着众人或明或暗的目光,慢悠悠地夹起碗中的鸡肉塞进了嘴里。
清蘅君亲手处理的鸡肉,果然很香。
吃过饭后,赵舒寒又吩咐侍女带清河剑派的弟子们前去休息,江秋渔眼珠一转,决定给林惊微和贺云歧一个见面的机会。
“惊微,我得去城主府见顾漪涵一面,为了不引人注目,你就不用跟着我一起去了,我自己去就好。”
她说着,拍了拍林惊微的肩,表情莫名有些意味深长,“你且在房中等着我,等我回来。”
林惊微耳根微红,肩上仿佛还残留着江秋渔身上的香气,她点了点头,“好。”
江秋渔没惊动任何人,悄悄出了少城主府,径直往城主府去了。
江秋渔才刚走,凤桉便迫不及待地溜进了林惊微的房中。
屋外,灵漪眼见那位来自清河剑派的凤桉姑娘进了林姑娘的房间,两人将房门关上了,不知想做些什么。
灵漪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林姑娘向来谨慎,若是她不愿意,凤桉又如何能进她的房间?
可是这两人呆在房中能干什么,凤桉姑娘又为何偏偏要趁阿渔不在时来找林姑娘?
灵漪直觉这里面必定有不同寻常之处,只可惜她修为尚浅,并不能偷听到这二人的谈话。
想到阿渔对此一无所知,灵漪不由得握紧了拳头,决定替阿渔守着这两人,免得她们做出令阿渔伤心之事。
屋内,凤桉才刚踏进房中,便看见林惊微坐在蒲团上,正在打坐入定。
她赶紧将房门关好,鬼鬼祟祟地靠近林惊微,小声唤道:“师姐?”
林惊微掀开眼皮,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是大师姐无疑了!凤桉也不嫌弃地上是否有灰尘,盘腿在林惊微对面坐下,双手撑着自己的下巴,神色古怪地打量着林惊微。
“师姐,你跟……是何时到云水城的?”
林惊微注视着眼前的师妹,心里想的却是江秋渔方才的调笑。
师尊派凤桉来,为的就是不引人怀疑么?
凤桉丝毫不知师姐已经在心里替她打上了单纯呆傻的标签,她见林惊微不说话,又问道:“在云水城中作乱的魔物,应该不是她吧?”
凤桉说完之后,自个儿也回过神来,这个问题的确显得她过于蠢笨了。
若是在云水城中作乱的魔族真的是魔尊,只怕师姐早已同她拼命了,怎么还会耐心地替她剔骨头?
“可是魔尊在此,她必定护着魔族,云水城中的百姓该怎么办?”凤桉是真真切切感到有些棘手,她跟师姐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魔尊,魔尊要是真想护着这些魔物,她们还能救下云水城的百姓吗?
此时的凤桉还不知道,她口中那些兴许会被魔尊庇护的魔物,早已被林惊微一剑捅了个对穿。
林惊微不打算跟凤桉解释太多,她只道:“云水城一事同魔尊无关,她也不会纵容魔族任意伤人。”
凤桉愣了愣,似乎想说什么,可看着林惊微脸上冷淡的表情,她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反正大师姐是不会骗她的!
“那,那些魔物……”
“都已经死了。”
林惊微说这话时的语气格外淡定,仿佛这只是一件不足挂齿的小事。
凤桉瞪大了眼睛,“那我……”
那我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吗?
师尊派她来剿灭魔物,可是这些魔物早已经死在了大师姐的手中,她好像白跑了一趟。
林惊微安慰她:“你只当是来散心的。”
凤桉一想也是,她烦心的正是师姐与魔尊一事,这一趟正好解了她心中的疑惑,也不算白来。
“那魔尊……”
凤桉还是想问她,魔尊为何会出现在云水城中,但她的话还不曾说完,林惊微便已经合上了双眼,显然不想同她多说。
也许此事另有隐情,凤桉心知自己就算知道了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按捺住心底的好奇,“师姐,之后我只当不认识你,装作在云水城中寻找魔族便可,对吗?”
林惊微颔首,“嗯。”
凤桉松了口气,“师姐你放心,我定然不会扰乱你的计策!”
林惊微心头微动,她又睁开眼,望进凤桉清澈的双眸,小师妹看向她的眼里只有仰慕和崇拜,丝毫不知她这大师姐心中究竟有多痛苦纠结。
或许这也是师尊选中她的原因。
凤桉性格单纯,合该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不必为这些事情烦心。
想到这里,林惊微的眼神柔和了些许,她问凤桉,“跟着你来的那些弟子,你都熟悉吗?”
凤桉想了想,“师姐,你指的是哪一方面?若要说熟悉,每个人的名字我倒是都能叫的出来。”
“但我与他们的交流并不算多,这些弟子都是师尊安排的,我此前并不知情。”
也就是说,实际上她并不清楚每个人的真实性格,所以她才没能发现,这里边有一个人是贺云歧伪装的。
林惊微无声地叹了口气,“无妨,我只是随口一问罢了。”
“你且回去吧,没事不要来找我。”
凤桉听见这话,心中不免稍显失落,师姐对她还是这么冷淡,可她转念一想,师姐需得时时跟魔尊呆在一起,兴许她只是不希望自己撞上魔尊罢了。
这也是师姐对自己的一种保护。
一定是这样!
凤桉自我开导完,乐呵呵地走了。
这一幕自然都被灵漪收入眼底。
灵漪见凤桉只在林惊微的房中呆了一刻钟,暗暗松了口气,幸好林姑娘并不曾因一时糊涂而做傻事。
她很快也回了自己的房间,并不曾注意到,还有另一人进了林惊微的房间。
此人身穿清河剑派的弟子服,容貌并不算出色,只能勉强说是干净清秀,唯有那双眼睛透着精光,为这张普通的面容增添了几分神气。
他甫一出现,林惊微便从入定中睁开眼,站起身来同他对视,语气平静肯定地唤道:“师尊。”
贺云歧笑了笑,对她的表现十分满意,“你果然能认出为师。”
方才在席间,便是连魔尊都不曾认出他来,唯有林惊微从一开始便瞧出了不对劲,对视的那一眼,便是贺云歧给林惊微的提示。
“师尊亲自前来,是为了血狱莲的妖丹吗?”
林惊微一边说着,一边从乾坤戒中取出妖丹递给贺云歧。
贺云歧伸手接过木匣,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一颗赤色的妖丹。
随着木匣的打开,妖丹散发出刺骨的魔气,阴森森地盘旋在木匣四周,被贺云歧快速压了下去。
“不错。”贺云歧将妖丹收好后,又重新看向自己的大徒弟,他打量着林惊微的眉眼,神色格外慈祥温柔,“惊微,师尊此次前来,除了妖丹之外,也想来看看你。”
“魔尊可有伤你?”
林惊微并未在第一时间回复他的话,而是故作沉思之色,片刻之后才微一摇头,淡声道:“无碍。”
她若是不这样,师尊必定要起疑。
贺云歧在桌前坐下,替自己倒了杯茶,“魔尊向来多疑,必定是经过多番试探之后,才能勉强信任你。”
“你受苦了。”
林惊微紧了紧手指,“为了天下苍生,这些都不算什么。”
贺云歧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说的不错,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苍生,若魔尊不除,这世间必定还有更多无辜之人受害。”
以前的林惊微从不曾怀疑贺云歧这番话的真假,可此时此刻,她的心里却另有想法。
贺云歧见她默默不言,一面在心中思索着缘由,一面让自己的表情更显得和蔼可亲,他问林惊微:“惊微,你可有什么想问的?”
林惊微在他对面坐下,直勾勾地注视着贺云歧的双眼,“师尊,我在城主府的禁地中发现了许多魔物,其中有一魔物临死之前告诉我,它们之所以在云水城中作恶,全因有人吩咐它们,需得拼尽全力拦下魔尊。”
“此事,师尊知情吗?”
贺云歧明白了,林惊微原来是亲眼见了云水城中那些百姓的惨状后,又听信了魔物临死前的一番话,便怀疑他与魔族暗中勾结,为了拦下魔尊,不惜拿普通人的性命做棋子,视人命如无物。
贺云歧自然不能认下这罪名。
他心知自己的大徒弟最是嫉恶如仇,尤其看重无辜之人的性命,他这做师尊的,又岂能做出此种为林惊微所不容之事?
“竟有此事!”
贺云歧沉下了脸,手指摩挲着杯沿,“为师虽然答应与魔族里应外合,却也并未完全相信魔族的鬼话。”
“我若真提前得知此事,如何还能任由他们伤人?”
林惊微不答话,只默默地注视着贺云歧,仿佛想从他眼底的神色窥见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一般,目光之冷淡犀利,让贺云歧这种老狐狸都深感棘手。
“惊微,为师知道,你不赞同为师与魔族合作,只是为师也别无他法。”
“当初你孤零零一人身在魔宫之中,我若不寻求魔族的庇护,若是魔尊真想杀了你,我又该如何护你?”
贺云歧说着,长叹了一口气,仿佛他与魔族联合一事全然是为了林惊微。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是林惊微心中最为尊敬的师尊,林惊微虽然因此事对他生出了疑心,却也终究还是愿意相信这个从小到大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师尊。
“是弟子无礼。”她闭了闭眼,为自己的行为寻了个极为恰当的理由,“只是弟子一闭上眼,便会想到那些人临死前绝望的目光,弟子实在难以接受。”
贺云歧摇摇头,“为师知道你心善,自然不会怪你。”
他见林惊微似乎不再怀疑此事,便又话锋一转,“魔族诡计多端,魔尊更是心眼颇多,难保她不会对你下手,不如让为师替你检查一番,如此,你我就都能安心了。”
林惊微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她担心贺云歧起疑,只得面色平静地伸出手,任由贺云歧的指尖搭上自己的手腕,口中谢道:“多谢师尊挂念。”
贺云歧笑了笑,“你是我的徒弟,我还能不关心你吗?”
他将指尖按在林惊微的手腕内侧,灵力一出,顺着林惊微的手腕进入了她的经脉之中,在她体内游走了一遍。
林惊微面不改色,显得格外坦荡。
贺云歧起先还面带笑容,随后却慢慢收敛了眸中的笑意,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林惊微,眉头微皱。
林惊微心中一紧,她自认做的极为隐蔽,连江秋渔都不曾觉察出她的这些小动作,难道师尊发现了?
师徒俩心思各异,面上的表情却还都算得上镇定,尤其是林惊微,尽管她手心冷汗都快出来了,那张脸上的神色却依旧淡漠矜贵,似是毫不心虚。
贺云歧的眉头越皱越紧,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林惊微的心口,用灵力反复试探之后,才确定自己并未看错。
林惊微的心脏里,何时被人种下了傀儡情丝?!
傀儡情丝这种东西,贺云歧并不陌生,清河剑派曾有一位长老,剑法最是高超,在剑道上颇有天赋,却因一时不查,被魔族妖女种下了傀儡情丝,最后竟堕落成魔,跟着那魔道妖女走了。
也正是因为此事,贺云歧最清楚傀儡情丝这东西究竟有多厉害。
林惊微怎么会中了傀儡情丝!
贺云歧百思不得其解。
这天底下只有一人能在林惊微毫无所觉的情况下,在她的心里种下傀儡情丝。
可他想不通,魔尊为何要将傀儡情丝用在林惊微身上?
她不是心悦明望宗的付星逸吗?
难不成付星逸只是魔尊用来迷惑众人的幌子,她真正看上的,是林惊微?
所以她才将傀儡情丝用在了林惊微身上。
贺云歧的目光里充满了探究,若是这傀儡情丝早在一开始便被种进了林惊微的心里,那她此时对魔尊究竟是何态度?
是真如同她所说的那般,她只是逢场作戏,对魔尊并无一丝好感,还是说,她心里已经倒戈向魔尊了?
贺云歧知道自己的大徒弟沉得住气,却没想到她竟如此沉得住气。
她若真的已经对魔尊心软,却还能在他面前装得毫无破绽,实在令贺云歧佩服。
不过贺云歧转念一想,魔尊不清楚也就罢了,他心里最是明白,林惊微修习的乃是无情剑道,绝不可能对谁动心。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初他才选中了林惊微。
即便是傀儡情丝,或许也只能改变林惊微的记忆,并不足以让她对魔尊动情。
事实究竟如何,还得等他再试探几次之后才能知晓。
若是林惊微真的对魔尊动心了……
贺云歧眯了眯眼,收回自己的手,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自己方才的举动,“那禁地中的魔物想必十分厉害,就连你都受了伤。”
林惊微不傻,对于贺云歧的这句解释,她是半个字都不肯信。
只可惜,明知道师尊在故意装傻,林惊微却也不能戳破他的谎言,免得被贺云歧觉察出她的真正意图。
她在心头思索着,贺云歧方才究竟从她体内发现了什么,他为何会露出那般惊讶的神色来?
贺云歧也在心里思考着这些事,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只当林惊微生性如此。
师徒俩面对面地坐着,各自心里都有着自己的算计。
贺云歧暂时不打算将傀儡情丝一事告知林惊微,他准备先让百二山的掌门时见松用血狱莲的妖丹炼制出血引长眠,等血引长眠炼制成功之后,不管林惊微是如何想的,贺云歧都得让她亲手将血引长眠种进魔尊体内。
到那时,不论林惊微是真的动心还是假意动情,她与魔尊都不可能再继续做一对恩爱道侣。
贺云歧绝不容她逃脱。
她必须亲手杀了魔尊!
——
另一边,江秋渔才刚到城主府中,她正打算去找顾漪涵时,心口处却忽地涌上了一阵悸动。
江秋渔闭眼探了探,竟是有人触动了她留在魔宫之中的阵法。
她仔细一看,脸色倏地一变,眉眼彻底冷了下来。
有人闯进了青霜殿内的秘密洞府中。
就是那个藏了很多宝物,且还放着她用来捏新身体的天材地宝的洞府。
是谁能有那个本事突破层层禁制,直接闯进她的大本营?!
江秋渔的眼底头一次有了不加掩饰的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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