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近半,鹤邶院里晨风清扬,鸟儿飞在枝头上啼叫,叽咕、叽咕地唱着歌儿。

    氤氲的帘帐内,新婚的二人睡得亲昵。姜姝一手搭在高砌肩上,整个儿熨向他睡着,高砌环过她腰肢,把她的身体暖得舒适。床边自此乍然多了个人,尚有许多不习惯,半夜却莫名地搂做一团了,且还睡得更踏实。

    她呼吸软绵绵的,抵在高砌胸口,男子墨发与她交缠,闭着眼兀自安宁。

    忽然听见鸟鸣,姜姝的手指颤了颤,睁开眼醒来。内层床帐垂下,外头还隔着一道帘,她撩开看,床边的矮几上不知何时已有丫鬟送进来衣裳。便从高砌的怀里挣出,轻轻推开他坐起身。

    姜姝便是在自己侯府,也很少有超过卯时起床的。因为要去母亲那边请安,生怕去晚了又挑出她不守规矩之类的话。

    昨晚两个人行-房完,姜姝眼泪不由自主地往外涌,贴着高砌不抬头。高砌知她本就骄矜爱哭,便搂住她直接睡下。

    此刻被她一动,他便启口问道:“不睡了?”

    “成亲第一日,应同去父亲母亲那边请安。”姜姝瞅着氤氲光线下,男人平展的宽肩,那白皙肌理上有一道深刻的牙印,脸红地说。

    原来他早就醒了,那还忍耐着她的紧箍。

    高砌虽看不见,但这帘帐内气氛旖旎,弥散着她独有的幽淡体香。想起彼此其间的温柔,他薄唇轻扯:“伺候本王穿衣。”

    “哦。”她应。

    姜姝系好自己的衫子,再给高砌穿中衣,男子身躯魁梧,她娇小地环过他后肩。

    昨夜起初都痛得不适,后面却像五彩斑斓地绽开,体会到无法形容的柔蜜与放空。在晨起的这样时刻,姜姝已经忘记了,高砌却竟想再次重温。

    男子敛眉,姜姝的唇贴近他鬓发,察觉他喉结耸动了一下。

    他的唇尤为好看,薄而清冽,吻她的时候带着攻势兼温柔。每每吻着吻着,姜姝的气息就急促起来,而后他就变得激烈,那种又害怕又沉沦的感觉,太失控了。

    姜姝寻找话题:“二爷夜间咳嗽,可是着凉了?”

    高砌面无波澜:“无妨,中毒后便如此,毒解就好!”

    姜姝做过预知梦,知他在叛乱前便能恢复,不由问:“毒如何可解?”

    高砌最近派人搜刮了东魏的皇宫,那狡猾的东魏国主把阖宫扫荡得没一颗原药和解药,而三公主赫连香竟也消失得不见踪影。世间万物,相生相克,他业已让人去苗疆打探缠情草的渊源了。

    皇上沉迷炼丹,这些年北齐战事都甩手丢给高砌,高砌手上握着不菲兵权,引得太子高衍分外忌惮。自从他眼盲,东宫与各皇子府可谓动作百出。高砌且由他们折腾几日,他让他们知道他无意争权,可也别做得太过。

    男子隽逸脸庞晕出一缕薄笑:“找到解药便可解。或你愿意,亦可解。”

    其实解不解,姜姝好像无所谓。不解毒,他就不会被太子剿杀,姜姝也能一直安居王府做小王妃,哪怕他中毒死了,她也是个衣食不愁的寡妇。

    她只要给自己生个小崽就好了。

    这念头太绝了,姜姝小小打个哆嗦。她不晓得高砌后半句之意,便只道:“无论将军如何,姜姝都陪在你左右。”

    一会儿系好了中衣,外面的丫鬟听见动静,便推开门进来,给主子们穿戴外裳。

    高砌一袭青蓝织锦云纹袍,眼覆黑绸带,笔挺地坐在椅凳上。姜姝看着自己的云霏妆花缎月华衫,翡翠褶子双鸾裙,不免觉得过于艳丽。

    是莲云、莲香拿来的,姜姝晓得这两个先前是母亲调去嫚姐姐院子的,刹时想起姜嫚那句“她就是个迷惑人心的媚骨”。她便慢声道:“今日是成亲第一日,衣裳艳丽些也无妨。只今后这些穿衣打扮的,还须由我自己吩咐。妆便交给映竹吧,我习惯了。”

    映竹深感安慰,莲云莲香姐姐惯会出头,刚来就把侍衣裳的活抢去了。还好上妆仍留给自己,小姐虽然常说上淡妆,可映竹颇有小心机,她能不动声色地瞒着小姐,在小姐眼皮下用淡妆把她画得比浓妆还漂亮。

    听得连忙挤上前来,又给姜姝画了个精致婀娜的浅妆容。

    一会儿佣人送来早膳,两份甜粥,几道珍珠虾饺、春卷等小食,再加一碟子时鲜的蔬果。吃完便起身,同去魏王夫妇那边敬茶了。

    见主子出来,便有婆子进屋收拾,抱着昨晚用过的锦褥去更换。满院子看到,自然晓得二爷与二奶奶良宵美满。若没沾上花,今早就不用换,这是不言自明的规矩。

    哎唷老天爷,可算安妥了。陈婆重重舒口气,莲云和莲香也陪着笑。

    姜姝走出屋子,顿觉赫然眼前一亮。难怪昨天进院便闻到芳香,原来他们厢房的对面,推开南窗便能看见花草园。一簇妍丽的牡丹正绽放着,附近是个小荷潭,荷叶上点缀含苞欲放的花骨朵儿,过些日子就能开了。

    姜姝从前住的院子就种着荷花,五月她顶喜欢坐在廊上观赏发呆,后来搬去芍町苑便没有了。没想到嫁过来之后,他这既栽牡丹又种荷,梧桐树下还挂有秋千、观月亭,莫名浮想与高砌坐在院中赏夜的画面。

    ……当然不会有的了,他那般鄙薄她。

    不过王府真的大,一个鹤邶院就如此,若非跟着他走,姜姝刚走几步可能就迷路。

    她提起心思,默默观察标识,以后早请安晚省示都要记得走的。

    高砌青蓝长袖垂在侧,面无表情感知着女人,可以猜度她应是欣然。女人的拇指和食指轻轻捏着他一点袖边,他腾开手直接牵住她,她左右看看,生怕谁看去似的,又给甩开了。

    高砌随意她去,只要她是他的,怕他、不喜欢都罢。

    陈婆跟在身后,频频看映竹:不是都说雁北王冷傲跋扈,没人情味,怎的感觉对小姐挺温和。而且看昨夜动静,还有早上小姐脸容的娇红,显见是欢喜的。所以外面所传的那些都是瞎放屁,二小姐这一赌,目前倒是真赌对了。

    映竹还是比较淡定的,先前将军当街抱起二小姐的时候,那一袭墨色袍服裹着婀娜裙纱翩飞,映竹就被场景美得惊为天人了,觉得他们两个很般配。如果不喜欢,才不会扶呢。

    没多久,便到了魏王夫妇的广熙院。高殾和王妃阮氏已经端坐在高堂上,旁边左侧大郡王高磅、郡王妃姚氏,姚氏怀孕六个多月,少腹隆起,笑容和煦。

    高砌与姜姝对上首行礼:“儿子、儿媳见过父亲、母亲。”话毕,恭敬上茶。

    阮氏端详着姜姝,寿宴上见过这养女一面,凑近了看,竟比当日更娇艳夺目。看着年纪还小,说是去年才刚及笄。

    阮氏刚才已听说婆子更换锦褥了,原来昨夜才是洞房。那么先前在侯府后院,莫非真如儿子所言,是误入房里留下的?

    想来高砌还是喜欢这丫头,阮氏瞧着姜姝碧鬟红袖,桃花人面,规矩也做得端庄,目不斜视,口齿温润,倒不像侯府下人所传的“寡廉鲜耻”、“恃娇谄媚”等诸言辞。心想,总归还是年岁小,若儿子喜欢,她用心提点便是了。

    阮氏便端着语气道:“既成亲,日后就是一家人。聘礼送去侯府时,太后的懿旨须谨记,婚后端贤淑德,谨言慎行。我们魏王府是重规矩的地方,你初来可能有些不习惯,多看多学,不懂得的便可问我,或是问你大嫂,尽快熟悉起来。

    姜姝听出警示的意味,福礼应道:“儿媳谨记。”

    她本就是容易收获喜爱的体质,魏王妃见此,心里还是舒服的,夫妇俩准备了一人一个大红包。

    去给大哥大嫂敬茶,亦各赠了一枚红包。姚氏笑容亲和,平易近人,但态度实则淡淡的,对姜姝不冷不疏。

    姜姝晓得个中妯娌,须得之后打好关系,仍是亲切回笑。

    午间在广熙院里吃了顿团圆席,回到鹤北院,高砌便在书房那边忙碌。姜姝没有去打扰,只坐在厅屋中,给下面的佣人发见面礼。

    这些钱都是她用首饰提前叫陈婆去典当的,顶着那般非议才嫁进门,须得做些动作笼络人心。

    反正高砌说了随意她,那姜姝便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做。

    奴才婢女嬷嬷按着各人的等阶都有份,又能认个脸熟。姜姝对大丫鬟碧雯笑道:“我初来乍到,诚如母亲所说,还有许多不熟悉。平日院里的事务,要多劳碧雯费点心。”

    她笑容轻柔,声儿也似晨露润过花叶,那般悦耳又不失主仆尊卑。

    昨天碧雯存心对二奶奶不尊重,已经被高砌冷声训过了。此刻见姜姝并没有计较,不禁暗自讶然,二奶奶年岁尚轻,做事却泰然稳重,挺叫人服气的。

    碧雯说:“二奶奶的吩咐就是二爷的吩咐,碧雯记在心里。”

    姜姝点头,又看了眼莲云和莲香。母亲给嫚姐姐身边挑去的得力助手,但不晓得为何择来给自己陪嫁,两丫鬟倒是机灵、俏丽,还勤快抢活干。

    姜姝含了含笑,递出两枚红包道:“之前在侯府,几时想母亲了,随时可以去看,如今去一趟却不那么方便。你们先前是母亲院里的,之后还要仰仗时常回去跑跑,带些消息,也免得惦记。”

    本来就是侯夫人嘱咐的,二小姐说得这样懵懂又体谅,反而让两个窘迫起来。而“仰仗”一词,又颇为体面。

    莲云、莲香对视,接过手中:“谢二小姐,哦,二奶奶。”

    然后姜姝又给映竹和陈婆发,说:“你们一直跟着我,对我的日常都熟,今后我近身伺候的还是少不了你们,这一份自然也得拿着。”

    这却是当着一众下人,在抬举她们两个了。原本今早起来,陈婆和映竹就被莲云、莲香挤得待在门外,进不了屋,没想到小姐都注意到这些细节。

    陈婆瞅着二小姐面面俱到的行事,想起自己常在心里埋怨她心软好欺负。一时感慨,还是要给姑娘时间,你看成了亲,眨眼就气度沉稳,有未来当家主母的范儿!

    婆子也欢天喜地接过了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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