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弦洛的官邸暂未分配,秦氏前阵子已让他从客栈搬到了侯府一处偏宅暂住。那偏宅是秦氏自己私产,本用来出租收钱的,离得不远,往来侯府也方便。

    二房那边一直瞄着这个颇具潜力的状元郎,毕竟姜嫚已许给了魏王府,以秦氏的心眼,未必舍得配给养女,那么只等二房哪位堂小姐瞅对眼了。

    二房夫人罗氏算盘打得精省,大房没儿子,日后爵位肯定给二房的长子姜赫远过继,若闺女再嫁状元郎,罗氏翻身便只是早晚,总能压一压秦氏的气焰。因此罗氏私下常有招呼,派人给裴弦洛送些糕点水果衣物等,活络人情。

    秦氏早先睁只眼闭只眼,现下既然有了退亲的意思,可就由不得二房了。

    秦氏便派了几个厉害婆子奴才到私宅,对裴弦洛说他如今封了官,事务多,须增派些人手。再有二房那边来知会、送东西等等,婆子便都给挡下来了。秦氏又时不时请裴弦洛上家中用饭,搞得二房没有插手余地。

    两房妯娌本就不怎和谐,这厢二房罗氏便不乐意了。搞不懂秦氏在想什么,莫非改主意了,想把裴弦洛配养女?真这样她还吊着宛大夫人做甚?难道还能让嫚姐儿退亲不成?

    魏王府是太后跟前的红人,雁北王更深受皇上爱重,她秦氏倒真敢开得了口?

    罗氏本着看戏的心理,再加布置老太太的寿辰宴,府上明里暗里便添了不少琐碎的好戏。

    三月三一过,春意便日比一日的活泛,枝头上绿叶不断茂新,清早窗外鸟鸣声声。

    姜姝坐在妆台前绣帕子,上回的“蝶恋花”不慎弄丢了,今次再又绣一方“蜜境荷花”。她就偏爱在浅白色的底面上,绣一抹绿青,再点缀上朱的、粉的花朵儿。如同她自己,红唇白肤黛眉青丝,如脂玉般鲜颖。

    正颔首剪着线,映竹兴高采烈地跑进来,举着手上名帖道:“二小姐猜猜这是什么?适才门房喊我去领的,尚书府四小姐请小姐去她府上做客呢!”

    边说边递给姜姝看。

    姜姝接过来也笑,她还当季采双只说说的,不料这还没几天,她就真邀请了。

    她心里很想去,忐忑地拿去问母亲。

    秦氏板着脸看完,沉默搁一边,好嘛,她就知道这丫头心眼子厉害。若嫚儿没被找回来,秦氏倒乐意姜姝四处结交,如今却忍不住泛酸的。出去一趟便交了贵友,她还真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捞得好处!

    但现下宛大夫人既看上姜姝,更要显得自己宠爱养女,这样一来,等于兴昌侯府是把千金下嫁给她那败家儿子,侯府也能够拿捏得更多一筹。

    秦氏把姿态端足了便应了,只道姜姝身边丫鬟少,让冬梅也跟着去。

    冬梅是景祥院里的丫头,姜姝一听便明白,母亲存心要派个人跟着。

    跟就跟着吧,能出去会好友姜姝还是很高兴。秦氏为着面子,给她备好一份礼物,姜姝自己也挑了一盆名品牡丹,送去给季采双。

    说来她的芍町苑虽偏,却养着几盆上好的牡丹。原是先前随蒋老太太去进香时,山下有一片皇家花田,那花农瞅见侯府姑娘们鲜活热闹,便一人分了几颗花种带回来栽。

    别的几个堂姐妹都没种成,唯有姜姝栽活了,还是绿的、黄的、樱粉、银红的好品种。姜姝遂便送了母亲和姐姐一人一盆最名贵的绿牡丹,剩下自己留着照拂。

    她挑上一盆银红的,让映竹放进了马车。

    陈婆激动不已,直叨二小姐近日终于学润滑了,晓得给自己钻营出路。让映竹在小姐的盒子里多塞些首饰,半路戴上,到人府上没准还能碰个对眼的公子。

    姜姝没答应,有冬梅眼巴巴盯着,回来定告状,她不想头一回出去就惹母亲的提防。但也穿了一身苏绣月华丝锦裙,配上玛瑙海棠点翠小花簪,与碧玉连枝缕金珠钗,妆饰得宜。

    户部尚书府在锦官坊,四小姐季采双早早迫不及待等在门边了。

    季家门庭伟阔,府上大小姐进宫为妃,二小姐嫁给了陈国的皇子,老爷是尚书,几个儿子也都在朝中职事,如今就剩下个待嫁的嫡女季采双,自是谁都宠着捧着,好不舒坦。

    季采双看见牡丹欣喜不已,说姜姝人美就算了,种的花也这般娇艳,让下奴一起抱到花厅。

    两人在花厅里边聊天,边瞅着金鱼缸,要挑几条金鱼送给姜姝带回去养。

    季采双已定亲,到秋天便要出嫁,嫁的是世交之家,年轻有为的礼部员外郎狄云崇。她描述个中细节,与狄云崇算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又谁都不明说开,憋着劲儿地等到成亲后。因此仿佛在街边打一个照面,都别样悸动。

    姜姝眨着细密的睫羽,听得陌生且好奇。她从没对谁有过记挂之心,喜欢与惦念也全不知何滋味,单从季采双神色中看出,必是种酸甜又矜持的欢喜。

    少女到底春心萌苏,暗暗想,自己可有机会也体验一下这样感觉?

    会有那般让她朝思暮想惦记的男子吗?

    季采双倾吐够了,甫一低头,瞧见姜姝清澈迷蒙的双眸,不由问道:“别光我说,姝姝可有喜欢的人家?”

    姜姝恍然,羞涩摇头:“我还没有喜欢的人。便听你说也很有趣的,你继续说。”

    旁边映竹代答道:“我们小姐喜欢裴状元,若能嫁给裴状元就大幸也。”

    映竹平素待在芍町苑里,姜姝脾气柔软不苛刻,她又经常为了跟人争抢东西说话直肠子,今日见季小姐与二小姐亲厚,一不小心就张嘴了。

    旁边冬梅不动声色站着,姜姝忙打断道:“莫要胡说,你必是误会我那日的夸奖了。我欣赏裴状元英才伟略,文章斐然,难怪芊葉苑那么多姐妹爱慕。各家姐姐优秀端方,我却何敢多想。也不曾有喜欢的人,只适才听采双说得新鲜,替采双高兴呢。”

    说罢脸颊一红。

    她心中已暗定了主意,将目标锁在裴弦洛。如此,姜嫚便不会退掉雁北王的亲、嫁给裴弦洛,而自己也不用嫁刘涟。日后姜姝在裴弦洛身边,阻止他与雁北王作对,他年雁北王篡位登基,大家便能逃过一劫,姜姝就做一回坏人又如何。

    况且,她心底隐有愠怨,为着母亲与姐姐对自己的那番“下-贱”鄙薄,像是一枚陶瓷蓦然地碎裂开来。而以裴弦洛端持克制的作风,哪怕他并不喜欢自己,姜姝应当也可过得安然。

    只此事她心中思算紧密,不能透露风声,因此绝口否认。

    映竹明白过来,连忙改口道:“原来是我把小姐也算进去了,怪奴婢愚笨,误会小姐。”

    季采双啧地一叹,说道:“侯夫人是把姝姝藏得多紧,你瞧瞧你,就像送我的牡丹,花泽艳丽,玉笑珠香,这般天生婀娜娇艳,连我一女子看了都心动。若非深藏后宅,怕如今多少世家公子爱慕,你竟连一个挂心的都没有。”

    “裴状元的确才华出众,虽然我眼里,看谁都不如云崇哥哥好,但若是裴状元,倒可般配,他还是你父亲的门生呢。或者我二哥生得一表人才,也很不错。他先前订过亲,那家小姐忽然过世了,要不然便说与你,生怕你委屈了!”

    身后的门廊上,传来低声轻咳,只见不知何时进来两名男子。前头站着的那位,身高八尺,乃是尚书府二公子季维辰,因蓦然走进花厅,便见那鱼池旁多出的少女如仙女下凡,从未曾出现过,看得不觉愣怔。

    旁边是雁北王高砌坐在精制的轮椅上,高砌今日着一袭玄纹云绣缎袍,冰蓝的上好面料,袍边露出银黑镂空木槿镶边。他清健宽肩,脸庞些微苍白,一幕黑色绸布覆在眼帘,勾勒出英挺的轮廓,端得是清厉冷隽之姿。

    花厅四面清风通透,他甫一走近,便闻到一抹熟悉的幽香。是那日在吉庆大街上抱起的女子,其实幽香甚淡,他却敏锐捕捉。眼前不觉浮起当时隐约轮廓,瓜子尖尖的下巴,单薄肩膀,与柔盈莞尔的身段。

    姝姝。

    不知为何,她的名字顽固地扣进他心扉。而那句“侯夫人是把你藏得有多紧……就像送我的牡丹,花泽艳丽,玉笑珠香,”“这般天生婀娜娇艳,竟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亦无缘由的遁入耳。

    大夫说他至少须数月避光,那日为领兵进京,高砌所覆绸布尚薄,还能依稀看见轮廓。今日绸布则厚,只剩眼前一幕漆黑。

    惯是桀骜寡肃作风,他亦不识对面声源之人如何模样,只展肩而坐。

    “二哥!”季采双一回头,看到二哥与雁北王出现,便叫了声迎上前去。转过来对姜姝笑道:“瞧瞧,说曹操曹操到,这位便是我二哥。旁边你应该认识,不日就是嫚姐姐的夫君了!”

    季维辰温和调侃:“在说的什么这般开心,我听着可又是把我编排来编排去,四妹整日余事也不惦记,尽操的闲心,不知消停。”

    季采双撇嘴:“才没有。对了,还没介绍,这位是我好姐妹姜姝,兴昌侯府二小姐。让挑金鱼来着,我说她若还没中意的人,便列出几个候选来。”

    姜姝连忙上前见礼:“见过二公子,见过雁北将军。”眼帘抬起,见着男子似乎比那日憔悴的容色,还有他一方黝暗的轮椅,因想起梦中忽而相拥忽而杀戮的一幕幕,羞怯与紧张之下,不敢再多看。

    呵,彼时莫名吐出个“姐夫”好生自然,今日却不叫了。

    听着声音娇怯怯的,说是侯府娇养,可高砌拆开她落下的帕子。那些药方,乃是泻药蒙汗药发烧过敏的,竟还有两包合欢散。

    娇养的小千金,须得钻营这些猛烈之物?

    高砌保持着克制疏冷,淡道:“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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