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检结果很快出来,阳性,最近一次在几天内。
车祸的两具尸体运回了市局,尸体刚到,也没来得及让家属签字,解法医就直接开剖了。
“趁家属还没来认尸,赶紧剖,有意见让他们来找我。”江支队长给他撂下了一句话。
江未济算是局里半个一把手,副局长作为市局老大,却不大管事,基本所有事都是由江未济来敲定。既然领导都发话了,解令安也没再顾忌,就算出了事也有人替他担着。
望参到解剖室的时候,解令安正把死者的脏器一件件掏出来,放进编好序号的容器里。
“怎样了?”
虽说望参不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平时也没什么忌讳,但刚吃过午饭,看这血淋淋的画面,多少有些生理不适。他远远靠墙站着,不远处的桌上还放着两份吃完还没来得及收拾的外卖盒。望参扯了扯嘴角,着实佩服干这行的人。
“司机的心脏虽然有器质性病变,肺部也有积血,但没有水肿现象,可以排除急性心衰。”解令安说这话的时候,正捧着死者的心脏,一边指给望参看。
望参连忙摆手,忍着反胃感,“我看不明白,你直接说就行了。”
解令安笑了一声,带着嘲讽,用那只深灰色的眼睛扫了他一眼。虽然没有恶意,望参却被他那只眼睛看得不太舒服。
解法医把那颗心脏小心地放回容器里,又从另一个铁盘里头捞出一个黑乎乎被血浸透的玩意,“直接死因是受外力冲击,导致脾脏破裂,腹腔出血。”
“出车祸的时候司机没有立即死亡,而是因脾门大出血,出现了失血性休克。”解令安一边说着,绕到解剖台前。
他的手机搁在小台子上,屏幕没熄,一直录着音。
法医科本来人就不多,平日里都是他助手在一旁做记录。今天这尸体来得太急,助手又恰好被安排去了鉴定中心那边取材料,一早上都见不着人,无奈之下他只能自己录音做记录。
“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给尸体拍几张照,就准备缝合了。”解令安说着,取下他那双满是污血的手套,“死因很简单,没有其他的。”
望参点点头,正准备走,回身便看到江支队长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插着兜走过来。
“分局那边,把那批货都清点完了。”江未济指的是事故车辆甩出来的那些货。
“你猜怎么着?”江未济扬了扬眉,表情古怪。
“没有超重?”望参问。
“没错。”江未济拍了拍他的肩,调侃道,“望队料事如神。”
望参的脸色并不好看,没有超重,却刹不住车,驾驶司机也情况正常,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唯一出口:意外事故。
“估计还真是意外。”望参抬起眼,只能怪他们运气太差,要是早一点找到这两人,也不会出现这样的局面。
江未济敛了笑容,“你提到的那道擦痕,确实是一个很大的疑点。案子暂时移交给了禁毒支队,看看他们那边能找到些什么。”
望参扶了下额角,这案子真的让他头疼得不行,好不容易有点眉目,又啪一下断了。
“这两人最近一次吸毒是案发当晚吧?”望参这话问的是解法医,对方正一手托着相机,腾出一只手在做记录。
解令安抬起头,扫了眼堵在他解剖室门口的二人。
“对。”他顿了顿,“你们能回自己办公室聊吗?不要影响我工作。”
“看来我们在解老师眼里还不如尸体。”江未济啧了一声,毫不留恋地转身。
“把垃圾带走。”
望参愣了一下,解法医这话也不知是对谁说的。
倒是江支队长脚下一顿,回身去收拾放在桌上的外卖盒。
望参狐疑地盯着他。
江未济泰然自若地顶着望队探究般的打量,把盒子装进塑料袋里,拎起来就往外走。
“走啊,不查案子你搁这待着做什么呢?”江未济喊了他一声。
望参递给他一个白眼,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
这场雨下了十几小时,总算有了收敛的意思。
那个卖保险的男人,在接到电话后,很是配合地来了市局。
李生,三十八岁,住桃源区一栋有二十来年历史的老公寓里,独居,离婚五六年了。警方找上他的时候,他正在外头冒着雨,兢兢业业地推销保险。
长相普通,高高瘦瘦的,额头和下巴处贴了张创可贴,脸上皱纹很深,乍一眼以为得四十五上下。
李生怀里抱着个起皮的老旧公文包,把伞靠在墙边,滴落的雨水把地板打湿了。前台女警把他领上楼的时候,他局促地捏着衣角,躲在小姑娘身后。
办案刑警见了他,便把人领去了审讯室。
负责审问的是方欣。
虽说方欣平时总一副缺心眼的模样,没个侦查副队该有的状态,但好歹也是望参搭档,办案时还是很靠谱的。
“十八号,也就是三天前,下午到第二天凌晨,你在哪里,又做了什么?”方欣单刀直入地问。
李生是当天七点多,下班高峰期,进入莲花路的。莲花路上下班时间人多,负责看监控的刑警费了好大劲,才把他那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脸,从一堆难以分辨五官的马赛克中扒拉出来。
李生皱起眉,放在桌上的手微微用力,试探道:“你是想问我,绿园集团那片烂尾楼发生的命案吧?”
方欣微怔,虽说这事登上了热搜,但好在那微博大号还算有些良心,为了不引起附近居民恐慌,给警方增添麻烦,并没有曝光明确地点,只提及是市内某处烂尾楼。
显然,李生是知情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敏锐地发现这一点。看来他也不打算隐瞒。
“对,请您配合我们调查。”
李生手紧紧交握着,艰涩地开口:“我等你们好久,今天终于找上我了……我很害怕。”
说到这,他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回忆道:“那天是周五,我那周业务量已经完成了,所以下午是在办公室上班。六点半下班后,我去了莲花路那片烂尾楼。”
“你去那里做什么?”方欣打断了他。
李生抿了抿干涩的唇,手摸了一下摆在他面前的一次性纸杯,“我去见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方欣一愣。
“对,她叫李梅梅。”李生提起她时,脸上的法令纹牵动了一下。
方欣蹙起眉,低声让身边做记录的刑警调出烂尾楼业主登记的资料。这三个字在键盘上一敲,信息便弹了出来。方欣瞥了眼屏幕,眼皮一跳。
李生口中的这小女孩,只有四岁,是登记在册的住户里年龄最小的,和父母一块住五楼。
“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方欣问。两人都一个姓,他不得不怀疑。
“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刚好一个姓而已。”李生看出了方欣的疑虑。
“不过……”他顿了顿,“我确实是把她当我女儿看待的。”李生垂下眼,“就是因为她和我都姓李,我才会……”
“我看了你的资料,离异,无子女。”方欣硬生生把对方正酝酿的情绪打破了。
李生扯了扯嘴角,“对。”
“正是因为我没孩子,才会把她当女儿看。”李生解释道。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上个月,我在莲花路附近推销保险,正好遇到他们母女俩……就聊了几句,和她妈妈也聊的挺投缘的。”
方欣点点头,“所以你近期才三番五次去那边见她?”
“对。她妈妈也很欢迎我……”李生喝了口水,让自己放松些。
“她老公不介意?”方欣狐疑道。
李生看了眼面前的二人,又飞快把目光移开。
“你们不会是,偷情吧?”方欣眉毛一抽,大胆假设。
办案这么多年,什么离谱事他没见过。虽说那小女孩的妈妈看着还挺年轻的,就是有些阴郁。可能是常年在家带孩子,又没工作,住那种地方,估计隔三差五的会被丈夫发泄情绪,被闹腾出抑郁来。
“没、没有的!警官您不要乱说!”李生手足无措,一激动差点捏坏手中的纸杯。
这会他表情倒是丰富起来。
“那她老公知道这回事吗?”方欣追问,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李生面色一赧,微微点了下头,“知道的……刚知道……”
“刚知道?什么时候?”方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
“就是,三天前……事发当晚……”李生低着头,声音像蚊子一样,小声道。
这回方欣没打断他,耐心地听对方继续说。
李生停顿了好几秒,才缓缓开口:“那天我去的时候,本来梅梅她爸当晚是要加班的,但却项目临时变动,领导要开会讨论,就不加了。”
“所以我那晚过去,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李生咬了一下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嘶了一声,连忙把手移开。
“然后……我就和他打起来了……”李生指了指自己脸上的创可贴,说着就要掀起衣服,给方欣看自己被揍的惨状。
方欣连忙压了压手,“行行行,我知道了,不用掀衣服。”
“你和他打起来,怎么那天晚上两点多才离开?”方欣问。
“是这样的……”李生又去摸他的后脑勺,但这次没碰,只侧头给方欣看,“那天梅梅她爸一激动,抡起椅子就朝我头上砸,我当场就被砸晕了……”
方欣张了张嘴,一时竟有些无言以对。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半夜了……”李生捏着手,额头上冒了些汗,抬头瞟了眼方欣,小心翼翼道,“警官,我不是凶手,您别怀疑我。”
方欣极其敷衍地嗯嗯了两声,让他赶紧说。
“我醒过来的时候,人被拖到楼道上,四周都黑漆漆的。我一看手机,已经很晚了,也不敢再回去打扰他们,就摸着楼梯往下走。”李生顿了顿,“我那会头疼得不行,浑身酸痛。走到门口时,脚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我也没注意,只想着赶紧回家休息……”
“我是今天早上看到微博热搜才知道的,那晚,我应该是被尸体绊了一下……”李生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轻颤着,“我就很害怕……害怕被你们当凶手……”
方欣看着他,蹙起眉,“你意思是,你什么都不知道?”
李生点点头,收到对方抛给他的一个白眼。
“李先生,别和我浪费时间。”方欣警告道。
“警官,我真没有!”李生情绪有些激动。
方欣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对方的肩,把人留在了审讯室里。
审了两小时,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怎么说,要放人吗?我看他不像是撒谎。”方欣苦着一张脸,拿着打印出来的笔录文件,征求望队的意见。
李生的口供都能自圆其说,他提到的那个小女孩,也正是那天望参见着的那姑娘。
“而且,我觉得他也没杀人动机,他和王延没任何联系。”方欣说,“我看他心态也不大好,问几句就一直坐在那抖个不停。”
望参敲了敲桌子,沉吟了片刻,“那天晚上,他离开的状态,不像是被揍了。”
他记得,李生当时是一个非常放松的状态,抬着头,步履轻盈。要说他是凶手,看着却也不像。
“这人有什么前科吗?”望参问。一般来说,初次涉案的人,大多会惊慌失措。
“没有,很干净。同事对他评价也不错,业绩挺好的。”方欣答道。
“把人放了,安排人盯着。看看他这几天都和什么人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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