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破开云层,技术部的人熬了一宿,望参也在支队等了一宿。
“望队。”痕检科徐主任敲开了望参办公室的门,对方正趴在桌上小憩。
望参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怎么说?”
“鉴定中心那边出结果了。”徐霁把报告往他面前一推。
望参一个激灵,抬起头。
“3号证物,黏着在衣物上的毛发中,有两个样本,分别与死者和陈丽娟的dna相匹配。”徐霁平日里没什么起伏的声线带了一丝疲惫。
望参如释重负,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他仰头靠上椅背,“3号证物是在哪个箱子找到的?”
“观星楼尽头往里走,女生宿舍e栋的捐赠箱里。”徐霁用食指点了点报告上夹着的照片,“现场有拍照留证。”
南大观星楼,一个相当偏僻的位置,从案发现场走过去,得走上二十分钟。
望参掏出手机,拨通了江未济的电话,“江队,证物出结果了,证据确凿,让大家回家休息吧。”
“行。”对方只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望参审人的时候,向来是秉持着怀柔政策。
他提着一个纸袋进了审讯室,把袋子往桌腿边一搁。
“怎么有黑眼圈,昨晚没休息好吗?”望参脸上挂着笑容。
陈丽娟看上去精神颓靡,毕竟在局里待了一宿,除了送餐外,再没人搭理她。
“这边的床睡不习惯。”陈丽娟点头,心里打着鼓。
“知道为什么又传唤你吗?”
“协助调查,毕竟我和林雪生前有争执,嫌疑还是挺大的。”小姑娘的语气波澜不惊,表现得很坦然,“我也希望案子能尽快破获。”
话太多了,望参手指交叉着,搭在桌上。
“姑娘,警方已经掌握了你作案的证据。”望参直直地看进对方眼里,“我给你一次机会,自己坦白。”
“警官。”陈丽娟没避开他的目光,“您应该知道,应用心理学里有一门课,叫司法心理学。”
望参紧了一下交握的手,办案多年,他最不喜欢遇上这种专业对口的嫌疑人了。
“里面有一章,说的就是审讯心理。”小姑娘一笑,“这门课是司教授教的,您这套话术,对我没用。”
陈丽娟和上次的表现简直判若两人,前两天虽说也很平静,但至少还会紧张一下,这次更像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估摸是打了一晚上腹稿。
“陈丽娟。”望参目光一沉,警告道,“理论和实践,还是有区别的。我没有在使用审讯的技巧,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望参俯下身,从纸袋里取出装在证物袋里的防狼电棒。
“能和我解释一下,你近期买防狼电棒的原因吗?”
陈丽娟飞快瞟了那袋子一眼,“上次我已经解释过了,为了防身。”
“据我所知,你来南大之后,就开始打工,除了餐馆、便利店,还有ktv、夜场,对不对?”这些工作记录,挖个三年对于警方来说还是绰绰有余的。
陈丽娟一怔,然后慢慢点了下头。
“在ktv和夜场做过服务员的人,怎么近期才想到要买防身用具?你之前下班时间都是半夜吧?”望参一针见血,“而且,你这两个月,下班时间也不晚,晚上七八点,需要防身吗?”
小姑娘咬了一下唇,“其实我是因为,发现前段时间回学校有人跟踪我,才换工作的。”
“行。”望参揭过这个话题,从纸袋中取出另一件证物:一件折叠整齐的黑色棉质连帽衫。
“这件衣服你认识吧?”衣服装在透明证物袋里,“衣服上的毛发检验出与被害人dna相符。”
“这个证明不了什么吧?我和她有过接触,她的毛发落在我衣服上,也不奇怪。”陈丽娟搁在桌下的手悄悄握成拳,这一细节被站在一旁陪同审问的方欣看得清楚,他不动声色地给望参递了个眼神。
“陈丽娟。”望参敲了敲桌子,“我再问一次,对于这起案件,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小姑娘坚定地摇头,似乎笃定了警方拿不出更直接有力的证据。冷色的灯光打在她发旋上,把她映得惨白。
“既然你不想说,那我来替你还原一下作案经过?
9月12号,省政府奖学金名额下来,你发现自己和第三名只差一点分,而第三名恰好是林雪。在这之前,你与她没有任何接触,但因她平时表现得平易近人,你就想着找她聊聊,希望她不要申请,把名额让给你。但在接触了两三次之后,你发现她其实性格并不好,嚣张跋扈。”
“省政府奖学金,六千块呢。”望参交叠起腿,靠上椅背,“这笔钱对于你来说可是一笔大数目,连林雪这种家境不错的,都不答应,那第一二名肯定也不会答应,毕竟谁会白白放弃这笔钱,换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但我真的太需要这笔钱了,你说,我为什么不是被眷顾的那个人呢?人生真不公平,为什么我要供弟弟上学,还要照顾患病的母亲。”望参悄无声息地将主语替换成了第一人称,他注意到陈丽娟坐直了些,“这时候,我起了杀人的想法。我特别清楚,只要不留下证据,警方就没办法逮捕我。”
陈丽娟手紧紧捏着衣角,长长的刘海盖到眉下,她抬眼死死盯着望参,眸中混沌。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做得滴水不漏?”望参轻笑了一声。
陈丽娟呼吸一滞,身体紧绷。
“谋杀林雪的事,你策划了将近一周。这一周里,你先是在校园匿名论坛上购买了麻醉剂、丙酮和硝酸钾,又在网上购买了防狼电棒。
作为同学,你清楚赵磊和林雪的关系,加之在暑假期间,你和赵磊有短暂的接触,了解他的行为习惯和语言风格,甚至偷看到他的锁屏密码。你花了整整一周时间,跟踪赵磊,终于让你找到了机会,偷走了他的手机。”
陈丽娟冷笑了一声,“如果我要栽赃赵磊,何必在女生宿舍楼动手。”
望参摇摇头,“你不是要栽赃他,你只是想把林雪约出来,你和林雪住一层楼,以你的细心观察,知道她不止一次把男生带回宿舍。你不想亲自去联系她,这样会产生你和死者有交集的铁证。”
“从始至终,你压根就没想过去栽赃陷害,也没想过伪装死者自杀,你做的一切,只是为了给自己脱罪。”望参注视着她,“你经常外出打工,和同学交流不多,独来独往,行事谨慎。这样以自我为中心的手段,确实很符合你的性格。”
望参说到这的时候,陈丽娟长长舒了一口气,扬起脸,语气讥讽,“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作案的。说了半天,你也没说我是怎么杀她的。”
“看来你很自信。”望参嗤笑道,“案发当晚,你利用赵磊的手机,约了死者前往天台,使用防狼电棒让她进入短暂昏迷,再对她注射麻醉剂,把人移到天台边,正对着你的宿舍浴室窗口,在她的右手系上浸泡过丙酮和硝酸钾的棉线,作为导火线,垂到浴室窗口。”
陈丽娟的脸色刷一下就白了。
“因为麻醉需要一定的消退时间,刚好和你室友回来时间差不多,你需要室友给你做不在场证明。你又担心这段时间有人会上楼破坏你精心布置的现场,便利用细绳和空心钢管,在对面宿舍楼把天台门锁上。”
“是不是!”望参猛一拍桌子,陈丽娟浑身一抖。
“还要我继续说吗?”望参脸上笼着一层阴霾。
陈丽娟掐着自己的手,眼睛盯着桌面,张了张嘴,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是,在做完这些后,我在宿舍等室友回来,进浴室点燃了那根线。”
她说完,释然地笑起来,“警官,你说巧不巧,我做完这一切后,就下起了雨。连老天都要帮我。”陈丽娟仰起头,头顶那盏荧光灯照得她浑身发烫。
“你错了,犯下的事,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望参一字一顿,沉着声,“即使没有物证没有人证,但只要曾经发生过,就不可能完全抹除,你存在的这段记忆,会映射到言行举止上,迟早会让你暴露,成为佐证。”
陈丽娟苦笑,抬起手臂,盖住眼睛,声音很轻,“你根本不知道,我活得有多累……”
“这个世界,生活在金字塔顶端的,只有少数人。你本已经赢了一半,你考上了一所好大学,但你却为了这六千块,白白断送你的前程,值得吗?”
“值得。”陈丽娟喃喃道,“当你每天都要担心,能不能用手里仅剩的钱,熬过这一天的时候,那就值得。”
“我甚至想过退学,想过让弟弟辍学,想过杀死养育我的女人,但我没有。你说,凭什么有的人,从出生就能一生无忧,一帆风顺?而有的人,努力了一辈子却依然一无所获?真不公平啊……”
望参没答,起身离开了这间拥挤得让他快喘不过气的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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