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柏的车开进大门的时候,他们就看见招财撒着欢往停车位跑,跑到位后便站在一边摇尾巴。等看到沈清坐在后座,它顿时更兴奋了,疯狂摇着尾巴扒拉车门。

    “这孩子,不去上学都可惜了。”秦川柏将车停稳,拉了手刹,看着车外把车门拍得啪啪响的招财,笑道,“这聪明劲儿。”

    “也不看谁养的?”糟糕的心情瞬间一扫而空,沈清笑眯眯地看着招财,一脸自豪。

    她一开车门,招财便猛地扑到她身上,直接把她摁回车里。脏兮兮的大狗在她怀里扭来扭去,还附赠了下雨天独有的泥土清香。

    很好,衣服上全是招财留下的泥巴印,现在没有自豪只想送人。

    她将招财的两只前爪抓住,几乎是咬着牙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么?白送给你了。”

    秦川柏见沈清这狼狈样,顿时乐得直不起腰。

    “君子不夺人所爱,”他啧了一声,“谁叫你老是这么忙,这小孩儿终于等到你可不得激动嘛。叫你还敢这么久不见我们招财。”

    秦川柏幸灾乐祸的样子把沈清气的直磨牙。她看着招财亮晶晶的眼睛,终究还是没舍得生气。

    “走吧,洗个澡然后今晚在我这住算了。”秦川柏从她身上把招财扒拉下来,抱着招财逗了逗,道,“我出差这么多天,回来要好好吃一顿,管家都把饭菜准备好送过来了,你得陪我。”

    上马饺子下车面,秦川柏在这些方面总有些莫名其妙的仪式感,他出门一定要吃饺子,回来一定要吃面,而且非要人陪才行。

    “知道啦,大少爷。”沈清嫌弃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说道。

    第二天沈清放假,所以她睡到中午才醒。秦川柏已经早早去医院上班了。

    她洗漱好打算吃饭,才发现厨房和餐桌上什么吃的也没有,打开手机果然看到秦川柏一早发来的信息:招财已经喂过了,我寻思你肯定中午才醒,就不准备给你留饭了,饿的话自己解决吧。

    这糟糕的待客之道,看来不够充足的睡眠令他嫉妒到面目全非,甚至没有让管家准备她的饭菜。

    沈清恨恨地想,嫉妒也没用,你还是得早起。她拿起手机,给秦川柏发了个消息:刚睡醒,秦医生工作继续努力啊!

    发完信息,沈清翻了翻冰箱和厨房,最后给自己随便煮了一碗面,煎了两个荷包蛋。吃饱喝足之后,收拾干净就给招财套上牵引绳出发了。

    她的车还停在医院,但秦川柏车多。所以沈清打算先带着招财遛一遛消消食,然后再开车回去。

    刚吃完饭的缘故,沈清走得很慢。招财也顺从地跟着她的步子慢悠悠地挪。

    突然,招财跟被什么吸引了似的,猛地朝一个方向冲去。沈清猝不及防,一下子没拉住,被扯得摔在地上,狠狠跌了一跤。

    “招财!”她顾不上疼,跟在招财屁股后边狂追,“停下!”

    一直聪明听话的招财此刻跟中邪一样,完全听不进沈清的话,闷头就往前冲,沈清跟在后边还能看到它摇成一朵花的尾巴。

    “嗷!”招财似乎终于发现了目标,沈清眼睁睁看着它兴奋嚎叫着,然后欢天喜地地扑进一个人怀里。

    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她甚至来不及喊人让开。

    心,顿时凉了半截。

    不知道对方好不好说话,沈清想,幸好没伤着人,不然就只能看守所见了……

    然后,她隔着招财晃个不停的大脑袋,发现这人是贺行简。

    心全凉了,沈清不想救狗了。如果需要,她还能提供技术支持。

    又是这么狼狈,想到自己刚刚栽的大跟头,她简直悲愤交加。

    贺行简显然没想到突然有一只狗跟见了主人似的扑到自己怀里求抱抱,又是扒拉又是舔的,更没想到追在狗后边跑的人是沈清。

    记忆里,沈清对狗的喜欢仅限于刷网络上的小视频,在路上看到狗的第一反应就是跑到人后边,哪怕是陌生人。

    这么怕狗的人,居然养了一只狗,而且还是边牧这种大型犬。

    他揉了揉边牧的脑袋,将它放下,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沈清此刻窘迫得不行,尤其看到招财被放下后绕着贺行简不停打圈的样子,完全不想承认这是她的狗,但又颇有阿q精神的想这不愧是她养的狗。

    “你胳膊流血了。”贺行简忽然开口。

    沈清低头一看,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那一跤摔得着实不轻,胳膊上有很大面积的擦伤。

    这也太狼狈了,一定很难看,沈清第一反应是把手背到后面。

    但这样未免有些欲盖弥彰,于是她硬生生止住了这个动作,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贺行简,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你家里有药箱吗?我可能得上个药。”

    说完这句话她就后悔了,这到底是什么糟糕的台词。

    谁家没有药箱啊,没药箱不能去医院嘛!可是一看到贺行简,她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完全没办法进行正常的思考。

    贺行简拿着边牧的牵引绳,似乎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好啊,跟我走吧。”

    砰!砰!心脏立刻剧烈跳动起来,一下一下,用力到她觉得这声音在自己耳边立体环绕。

    除了心脏引起的巨大轰鸣声,她再难听清其他的声音。

    沈清默默跟在贺行简身后,嘴角上翘,雀跃的心情怎么也按捺不住。

    进屋后,贺行简先把招财拴在楼梯的扶杆上,然后就去拿药箱了。

    沈清跟在他后面,不动声色地看了一遍四周。装修走的是极简风,家具和装饰很少,没有什么住人的气息。

    “你一个人住吗?”沈清极其自然地挑起话头,“看着像刚搬进来的样子。”

    她记得沈朗说过的话,偏想要听贺行简再说一遍,以此浇灌心底滋长的情绪。

    “嗯,我才回来几天。”贺行简把药箱放在茶几上,打开药箱熟练地拿出药品,道,“坐这里吧。”

    等沈清坐下了,他先用碘酒给她洗一遍伤口,再慢慢用棉签上药。

    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他们靠得很近,沈清甚至可以看见贺行简皮肤上的小绒毛,似乎只要再低一点头,她就可以吻到他的额头。

    沈清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交流,也是同样的契机。

    贺行简的胳膊在打篮球的时候受伤,被送到校医室处理。

    当时刚好是沈清值班,她也是这样先用碘酒消了毒,再用棉签一点一点上药。

    胳膊虽然受伤了,却一点也不影响贺行简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轻易就能让人觉得开心。

    虽然沈清不喜欢与陌生人讲话,但也很乐意听贺行简说话,他们就在这样的交流中逐渐熟悉。

    那时候贺行简对她而言不过是一个长得很好看,性格开朗的同学,记忆其实并不清晰。

    但是在他们分开的长长的时间里,沈清却总是想起,大脑在这样的反复回忆中将他们的开始一点点修饰补充完整。

    “手受伤了吗?”贺行简上好药,看着沈清的手,问道。

    外科医生的手都很金贵,在同沈清交往的几年里贺行简一直严格奉行这条铁律,以至于在往后的许多年也没能忘记。

    看到沈清受伤的第一反应就是,她的手上没伤口。

    沈清虚握五指,转了转腕骨,然后摇头:“没有事。”

    贺行简闻言点了点头,但并没有收起药箱。他将碘酒和棉签放在茶几上,轻声说:“你膝盖好像也受伤了,自己处理一下吧。”

    说完就起身去看招财了,完全没有给沈清再开口说话的机会。

    沈清愣了愣,她努力调整语调,自然地说了声好。

    一股酸意猛然冲过喉咙漫上眼眶,她低头悄悄眨了好几次眼才将情绪压下。然后挽起裤腿默默处理伤口。

    虽然有裤子挡着,但沈清有些倒霉,恰好磕在花坛边的石阶上。这样的伤她受过不止一次,也不觉得有什么。

    只是在刚刚的某一个瞬间,他们距离太近,她有些忘乎所以,突然又变得娇气起来。

    其实不是很疼,她也能忍。

    沈清熟练地缠上绷带。

    招财是一只很聪明的边牧,遇到陌生人的时候喜欢咧嘴笑着看人,但很有分寸从来不会上爪。但贺行简似乎总有这样的魔力让一切生物为了他违背原则,包括招财。

    他一过去,解了招财拴在楼梯把手上的牵引绳,招财便立刻扑进了他的怀里。

    看着乖乖窝在怀里等顺毛的大型边牧,贺行简笑了笑,坐在楼梯上用手有一下没一下的给招财梳毛,似乎很认真地在陪它玩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不在焉。

    他在想刚刚沈清跟在身后一瘸一拐的样子,忍不住开始心软,想去看看她膝盖伤得重不重。

    他似乎永远都对沈清没办法,只要她认真地望着自己,仿佛只看得到自己。

    于是一步步妥协,放任她走过来。在工作室的时候是这样,今天也是这样。

    不能再这样下去,贺行简知道怎么掐灭沈清心里的小火苗,他也这么做了。

    他知道她不开心,她难过的时候不会表现出难过的样子,反而更会板着脸,收着情绪。

    可他看着她的眼睛总能知道她在难过。

    这样的能力好像已经刻在神经上,形成了条件反射,不用刻意观察就自然知道,哪怕过了很久也一样。

    沈清总是让他心疼,他没办法不心软,但也没办法不生恨。

    他永远忘不了沈清是用什么样的眼神望着他,说我们分手吧,我们不会有未来的。

    那样笃定,没有给他任何挽回的机会,似乎这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一个人做好决定,一个人单方面断了联系。

    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他甚至来不及撑伞就已经被浇得狼狈不堪。

    明明几天前沈清还在说她今年也许会去陪他过圣诞节。

    从此那双眼睛成了他的梦魇。

    贺行简的前半生都过得太顺风顺水,父母感情很好,生活也很富裕。他自由自在随心所欲,有可以试错的底气和一往无前的冲劲。

    直到遇到沈清,他才知道原来人生不如意事常有,有些东西是付出了全部努力和心意也无法得到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开始到结束都像一场笑话,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而已。

    沈清就像一直扎在他心口的一把刀,不碰还好,稍微一动就痛不欲生。

    上好药之后,贺行简将沈清送出别墅,他提前打过电话,司机此时已经将车停在门口等待。除了必要的沟通,两个人期间都没再说话,似乎都默认不再会见面。

    等到沈清坐上车,司机挂挡准备出发时,车窗突然被敲响,是贺行简站在外面。

    她手忙脚乱地按下车窗,忍不住嫌车窗降下的速度太慢。

    “司机会帮你把招财牵回家,到家了记得给我发个信息。”贺行简终究不放心,敲下了车窗,“这是我的名片”

    “我知道!”

    还没等他说完,沈清就急急打断,并没有伸手去接那张烫金的名片。贺行简惊讶地看向她,对上贺行简眼睛的一瞬间,沈清觉得自己耳朵烧得发烫。

    她故作平静地补充道:“我记得,还是以前的对吗。”

    贺行简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对。”

    名片上的号码不是以前的,但是他私人还在用那个手机号,点头也没什么不对。

    与贺行简告别之后,沈清开始在车上回想与贺行简之间的对话。

    她后知后觉的开始感到后悔,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唐突,但是想到贺行简惊讶的样子,又觉得有些高兴。她想,贺行简大概也没想到其实她还留着他以前的手机号。

    知道手机号没有改这件事,是因为沈清曾经在一时冲动下给贺行简打过电话。

    那天是她的生日,连做了十三个小时的手术,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街上的蛋糕店都已经关门,大家都睡着了,那不是她第一次一个人过生日,却觉得再没有这样孤独的时刻。

    低落的情绪来得猝不及防,就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忽然就觉得非常沮丧。

    沈清买了蜡烛,给自己点上之后,发现现在正好是伦敦的傍晚,天气晴朗,夕阳一定很美。

    于是她突然冲动地想给贺行简打个电话。她不知道贺行简有没有换号码,但还是决定打一个电话给他。

    因为胆怯,沈清不敢用自己的号码,而是特意换了之前办电话卡送的副卡。

    拨出去的号码在响到第六声的时候被接通。

    贺行简远在大洋彼岸,分开的第三年零八个月,他的声音重新在沈清耳畔想起,仿佛近在咫尺。

    “你好。”

    之前的勇气与冲动仿佛都在梦中,沈清在他声音响起的刹那才突然惊醒一般,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挂了电话。

    “勉强算是个礼物啦,”沈清吹灭了蜡烛,对自己说,“生日快乐。”

    似乎只有这一次的勇气,那之后任凭贺行简的号码放在她手机通讯录的最前面第一个,也再没有拨出去过。

    分手之后互不打扰是最基本的礼貌,更何况他们分开的不算和平。

    时间一直在流逝,他们也都在改变。

    沈清无比清楚地明白不会有人一直在原地。贺行简会有自己喜欢的人,而她,只会变成贺行简记忆里的某些场景。

    她不想狼狈不堪地面对贺行简,即使贺行简想起她,也不能想到她是那个分开几年之后还打电话过来打扰他的前任。

    沈清希望能保留一丝体面。

    在路上,沈清靠着车门看着一路飞驰的景色,回想今天和贺行简相遇的一切,心底是按捺不住的开心,但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突然在车上笑起来。

    于是她很小心地控制着嘴角扬起的弧度,努力把所有的喜悦都装进去。

    他们隔了九年多没有见面,如今再次相遇,似乎有缘分一般短短几天就见了两面。

    在与贺行简分开的九年间,沈清每年都会去伦敦,要么旅游要么作学术交流。她总是花费很多时间在伦敦繁华的街道上行走,心里默默期盼着能遇到贺行简。

    可是伦敦真的很大,她走了九年也没有碰到他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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