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前脚太医复诊结束,栾宁后脚就被栾术召进了承祥殿。

    “儿臣参见父皇。”栾宁大气也不敢出。

    “小五来了。”栾术穿着一身苍黄夔龙纹金丝袍伏在案前,笑着撂下了朱笔。

    “前些日子,你大哥在泉州得了这上好的堇青北狼毫,你觉得如何?”

    孙公公眼明手快的递了过去。

    栾宁仔细端详了一眼,这是一支材质上乘的狼毫,笔取象牙为材,通体象牙管,管身线描山水花鸟图,线内戗墨彩,通体修长光润,牙纹自然天成。狼毫笔取自鼬鼠尾部毛发,表面色泽嫩黄,笔锋尖细,柔而不软,抱拢不散。

    着实选材考究,雅致宜人。

    “大哥送给父皇的,那自然是极好的。”栾宁眉眼温顺。

    “你说的不错。”栾术点点头,眼中浸满了笑意。

    栾术沉吟片刻,“寡人记得你从小字就习得不错,今日就将这支狼毫送与你。”

    栾宁诚惶诚恐,膝盖一弯跪在地上行了一份大礼,“儿臣谢过父皇。”

    “好了,起来吧。”栾术亲手把她扶了起来。

    栾术怜爱的握住了她的手,“柯儿已经和寡人坦白了,你勇救质子有功,这都是你应得的。”

    栾宁低头琢磨着该怎么回话。

    “这件事发生在柯儿的地盘,寡人已经责问过他了,此事也一并移交天行司去查办了。”栾术沉默了几秒,无奈笑道,“你呀,只不过是一个女儿家,清誉要紧,以后断不可这般鲁莽行事了。”

    “是,儿臣谨遵父皇教诲。”栾宁一脸羞赧。

    “宫中可有什么缺的?如果有的话就让昌荣给你补上,无须过问寡人。”栾术大手一挥。

    孙公公弓着身子,脸上堆着谄媚的笑,笑起来的皱纹宛如一朵盛开的金菊。

    “五皇女今后若有什么事,尽管吩咐老奴。”

    栾宁嘴角微扬,露出一丝甜甜的笑意,“那儿臣就先谢过父皇了。”

    “启禀陛下,国师大人求见。”一个模样清秀的小公公弯着腰走了进来。

    栾术精神一振,“哦?还不快通传。”

    “是。”

    孙昌荣细声细气道,“五皇女,请随老奴来。”

    栾宁心领神会,“有劳孙公公了。”

    栾宁跟着孙公公出了宫门,与迎面走来的国师大人擦肩而过。

    黎玄国师行色匆匆,犹如一阵骤风刮过。

    栾宁也只瞥见一截镶满仙鹤祥云纹的玉色道袍,还有那被微风带起的飘逸发带。

    听说这黎玄国师看着岁数不大,架子倒挺大的。

    “五皇女莫要见怪,国师大人久居参宿阁,今日贸然面圣,恐怕是有事商议。”

    栾宁莞尔一笑,“父皇日理万机,国师大人为国为民,我能理解。”

    孙昌荣领着栾宁穿过九曲回廊,来到了一处偏殿,“就是这了。”

    孙公公领着栾宁推门进去,“这都是年前大臣们进献的宝贝,陛下先前交代过,五皇女可挑几样带走。

    纯金雕花壶,浮雕螭纹白玉带扣,掐丝珐琅钧瓷,红珊瑚摆件,乌木佛珠,软玉扳指,花鸟字画,岫玉冠,鹅蛋大的夜明珠……

    栾宁看着满屋的宝贝双眼发了光,几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

    她飞快的揣了几只翠玉簪和珊瑚珠串,又抓了一把金瓜子。

    “劳烦孙公公带路了。”栾宁眉开眼笑的匀出一些金瓜子给了孙昌荣。

    孙公公脸上顿时挤满了笑纹,“五皇女说得是哪儿的话,这是老奴的荣幸。”

    栾宁美滋滋的回了宫,大老远瞧见翠微守在宫门口。

    翠微看见了她,激动的跑过去,“主子,适才王后娘娘身边的断芝姑娘来了。”

    “送了主子好些绫罗绸缎。”

    栾宁一时哽住,自打上次挨了手板子,她一听见王后娘娘心里就发怵。

    “人如今在何处?”

    “走了,送过东西就走了。”

    栾宁不禁松了一口气。

    “不过……断芝姑娘说娘娘还送了份大礼来。”翠微有点丈二摸不着头脑。

    “大礼?”栾宁心头一颤。

    “说是稍后送到。”

    “?”

    栾宁受陛下赏赐的事情在宫里传开了。

    一夕之间,她在众多皇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鹤立鸡群的存在。

    与此同时,参加诗会上的不少世家子弟也替她在前朝打开了知名度。

    籍籍无名的栾宁一夜之间成了今周城勇猛女子的代表。

    “外面的人都是这么说我的?”栾宁掏了掏耳朵,顿觉离谱。

    “还有说……”翠微咽了咽口水。

    “还有?!”栾宁的声音劈了叉,察觉到失态后,又赶紧清了清嗓子。

    “还有说啊……”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聊起了最近宫中发生的事。

    “噗——”陆俞生没撑住,一口茶喷了出来。

    “陆大人,您没事吧?”被他喷了一脸茶渍的店小二耸眉搭眼的问。

    可不敢得罪这位恩客。

    “无事,你再沏一杯不夜侯来。”宋砚无奈一笑,递给他一块碎银子。

    “好嘞,您请稍等。”小二笑嘻嘻的端着盘子走了。

    “咳咳咳,怎么这么快就传到宫外了?”陆俞生满脸诧异的问。

    宋砚举起手中的茶盏两秒后又放下,然后扭头眺望窗外,喟叹道,“当日参宴的人太多,难免走漏了风声。”

    陆俞生双肘撑在桌上,头慢慢贴了过去,“你觉得……那人为何落水?”

    宋砚瞟了他一眼,“此事已交由天行司,天行司的人自会查明原因。”

    “嘁,天行司的司主是丹阳县主的亲舅舅,怎么可能查明……”陆俞生举止懒散的靠在长椅上,往嘴里扔了粒花生豆。

    “对了,我记得当时桥上有人说落水的是你,这是怎么回事?”陆俞生蓦然想起来。

    宋砚神情怔忡,沉默良久,“大概是……没什么,兴许是那个人喝醉了酒眼花了。”

    “是吗?”陆俞生满腹狐疑。

    “客官,您的茶来咯。”店小二热情洋溢。

    “谢谢。”宋砚温润一笑,随即掏出一大锭银子,“可否把楼下的说书先生请上来,我有些话要问问他。”

    陆俞生直挑眉,笑得像一只老狐狸,“呦呵,不愧是户部侍郎,宋大人出手真大方。”

    宋砚哑然失笑。

    ————

    “杜嬷嬷,常嬷嬷。”栾宁生无可恋的行了个宫礼。

    “五皇女,老奴是跟在王后娘娘身边多年的教习嬷嬷。传娘娘口谕,五皇女虽救人有功,但却不循礼法,娘娘用心良苦,特意派老奴来为五皇女指点一二。”一位翻着四白眼,惯拿鼻孔看人的歪嘴老妇人道。

    “辛苦嬷嬷。”栾宁干巴巴的回答在空气中显得格外无力。

    “嗯,这位常嬷嬷也是来教五皇女的。”

    栾宁望着旁边那位不苟言笑的臃肿妇人努力扯出一抹笑。

    “母后真是用心良苦。”

    “惊雀,快给两位嬷嬷沏茶。”栾宁想了想又补道,“就是桌子下暗格里的那块茶饼。”

    那块粗茶饼全是碎渣滓,呛死你们。

    王后凌氏明面上赏了她一些好东西,可是背地里却嫌她强于出头,礼数有缺,不循礼门。如现在还特意派了两个厉害的嬷嬷亲自上门教她宫礼宫规。

    这算盘打得可真妙。

    王后的人岂是她能够得罪的,栾宁只能默默承受。

    杜嬷嬷和常嬷嬷,一个上午教宫规,一个下午传女德。

    栾宁站在太阳底下头顶盛满水的青瓷碗,一动也不敢动。

    “嬷嬷,这样可以了吗?”栾宁满头大汗,语气卑微。

    杜嬷嬷脸色不太好,枯朽如松树皮的手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嗯,五皇女一上午摔碎了五个碗,还需再加练一个时辰。”

    “……”

    “所谓女子者,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以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肌,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常嬷嬷扭着胖乎乎的身子来回踱步。

    “常嬷嬷说的是。”栾宁赔笑。

    “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夫云妇德,不必才明绝异也;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不必工巧过人也……此四者,女人之大德,而不可乏之者也。”

    “是。”栾宁点头如捣葱。

    常嬷嬷使劲剜了她一眼。

    “……”

    翠微盯着她直皱眉,“主子,你慢点吃。”

    栾宁低头猛扒饭,丝毫不理会她。

    酒足饭饱之后,栾宁才捧着鼓起来的肚皮道,“翠微,你不懂。民间都说,肚子鼓鼓,日子旺旺。”

    最近总有一种要饿肚子的危机感。

    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翌日,卯时一刻。

    栾宁就被拉起来穿着繁琐的拖地珠绣真丝长裙走宫道,回来时被杜嬷嬷发现裙摆上踩烂了一个洞。

    杜嬷嬷脸上变幻莫测,像看怪物一样盯了她半天。

    “五皇女……”杜嬷嬷取出袖中的戒尺。

    栾宁期期艾艾的把掌心递了过去。

    杜嬷嬷无情的推开了她,“收起来。”

    栾宁心中暗喜,“谢……”

    “把袖中撸起来。”

    “……”

    一戒尺下去,栾宁捂着火辣辣的右手腕,眼中泪花闪现。

    真丝长裙本来就不耐磨,更何况还让她暴走了两个时辰。

    栾宁心里委屈得很。

    “五皇女坐下吧。”杜嬷嬷指了指旁边的桌案。

    只见案几前摆着一碟生绿豆,一碟空盘子,另配有一副圆润的象牙筷子。

    栾宁怯怯地瞧了杜嬷嬷一眼,抄起象牙筷子去夹绿豆。

    筷子又细又滑,栾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夹完了一碟。

    “嬷嬷,好了。”

    杜嬷嬷脸色稍缓,走上前查看。

    却不料踩中了一颗掉落的绿豆,摔了个屁股墩儿。

    “嬷嬷——”栾宁张大嘴巴,惊恐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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