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了大家好几天的一个和正文联系不打的番外)

    攻破邯郸之日,秦王政亲自赶赴前线。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侍从向他禀告了多年搜寻之人的下落。

    “那位宛家女子,赵国宛卿之女,已在王上即位不久之后命殒黄泉。”

    秦王政出生于赵国王城邯郸,其父乃秦国质子。因遭摒弃,出行既无车马,起居亦远安逸。异人逃亡回秦后,滞留在邯郸流着秦王室嫡系血液的赵政便代替他饱受冷眼与欺辱。

    他和母亲赵姬还曾因为被追杀而经历过东躲西藏的日子。

    后来终于不再担忧性命,可赵国贵族的子女把他当作向强秦宣泄不满的工具,动辄言语讥讽,时而推搡陷害。这些举动压根不会有人插手阻止。

    起初年幼的赵政想不明白为什么,身边的同龄人无一人愿和他真心交朋友。等慢慢被孤立冷落惯了,开始了解到两国之间的关系,便也习以为常。

    赵国宛卿家的女儿阿昭和同样质于赵的燕丹,是那些年在邯郸唯二愿意同他相处的朋友。

    燕王喜懦弱无能,常以利赂六国,太子丹小小年纪就一人离燕存活他人屋檐之下。可惜当时的赵政还不懂这背后到底代表着什么,只知道自己和他的朋友阿丹处境一样。

    至于宛昭,她拥有一个和乐美满的家庭。父亲事业有成,母亲温柔体贴,而她本人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宛昭本来不缺玩伴,却因为制止了其他女孩们的冷嘲热讽连同成为了排挤对象。

    但是宛昭一点儿也不难过,她为认识了他和燕丹两位玩伴而高兴。

    她总喜欢轻笑着抓住他的袖子唤“阿政”。

    他回去秦国这些年来,也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想起她。但秦国命运和身为秦王的责任始终为先,且碍于邯郸遥远局势不合,他也未曾探听到阿昭的近况。

    想来其父宛况身为赵国中卿,她总不至于流离失所丢失性命!

    “孤今日前来,为的便是阿昭。”秦王威严,冷声之下众人皆屏了声息。

    宛况从不过问家中事,宛昭去世的时候他根本不清楚细节。此刻这位赵国中卿颤颤巍巍地擦了把汗,声音颤抖:“秦王明鉴,小女生前事下官实在不知,府中一切向来由拙荆照料。”

    赵政瞥了一眼旁边押着的珠光宝气的妇人。

    那妇人转了转眼珠,方要说话,一道声音先一步从十步之外传来。

    “宛昭姐姐确在数年以前就离开了人世。”

    闻声回首,却见人群之外立着的,是一位青衣女子。

    眉眼清冷,似幽苑内的一株瘦弱孤柳。

    并非记忆中多年前的模样。

    阿……昭?

    他在内心低声询问,但面上只是凝视于她。

    “拜见秦王。”

    女子不卑不亢地屈身下去,轻捻荷袖,一双清眸似笑非笑:“回禀秦王,民女唤作青女。”

    不是故人。

    秦王的眼神尽数收了回去,只剩下眉间满天淡漠冰霜飞雪:“你方才对孤所说宛昭一事是如何?”

    青女不动声色淡淡一笑:“自是和宛卿之妻脱不了关系。”

    妇人大急,不由得呵斥辩驳:“你这对街的痴傻丫头!我何时得罪过你?竟要说此疯言疯语来诋毁我!”

    便有军士当即架了长剑:“秦王在此!岂容你大呼小叫?”

    赵政眼神一凛,语气依旧冰冷,只望着青女:“让她闭嘴,接着说。”

    “秦王刚回国不久,宛昭姐姐的亲生母亲就病逝了,宛卿大人又娶了续弦回来。这位极有心眼,但邻里之间的妇人皆知晓其脾性,唯宛卿一人不知。”

    “吾一堂堂君子,怎好屈身妇人之事?”宛况也出声为自己解释。

    “是么?”秦王双眼一抬。

    一派寂静间,唯余青女镇定开口:“之后几年,此妇无所不用其极,看宛昭姐姐不顺眼就谩骂毒打。”

    “阿昭想过寻求帮助,可此妇在宛卿面前装作贤良淑德的样子,而淤青也无法证明是继母殴打所致,宛卿不相信这些,并且在其妻面前对阿昭评头论足。”

    “亲生父亲尚且如此,阿昭又能去求助谁?”到最后,青女那双平静的眸子微微动容,如同清露将晞一般含着忧怜瞧向赵政。

    他不由得想起当初自己回去时,宛昭并未送行。

    之前的无数个午后,嘉树清圆,面颊沉醉在头顶跌落的点点阳光间,指尖受清风洗礼。

    女孩真诚而温柔地祈愿:“阿昭希望阿政可以快些回到他心心念念的秦国。”

    可他从邯郸归秦的那日,她的人生一落千丈。

    后来他少年秦王的名声传回赵国,属于她生命的步伐便已永远停滞。

    思及此,他用冰冷的视线看向宛况:“孤记得从前听阿昭说,你们祖上是楚国人?”

    宛况以为自己抓住了一线生机,连忙点头。

    青女沉静地立于一旁,身姿窈然,息敛眉目。

    哪知下一刻听得赵政面上扬起冷笑:“既是如此,一并处置了罢!”

    他转身拂袖而去,但在经过她身边时驻足凝视:“随孤回秦国。”

    没有反抗,没有欣喜,青女无比冷静地抬头同他对视:“谨遵秦王诏命。”

    回咸阳的马车宽敞,秦王政自然令青女陪伴左右。

    他批阅完一箱的奏章,单手撑额,短暂地闭目养神。

    突然,他并不睁眼,出声询问跪侍一旁的青女:“阿昭,你在邯郸的这些年,可曾听过成蟜其人?”

    成蟜,秦王政的王弟,在先前委任出征的途中造反,随后投靠赵国。前日秦军攻破邯郸城门时将已惊慌多日的成蟜活捉。

    青女却并不担心得罪他,对那句“阿昭置若罔闻。她收回目光微微一笑,从容道出了一个更加委婉的答案:“王上您在邯郸才属威名远扬。”

    然而他却再度开口:“那,燕国的太子丹呢?”

    马车陷入了沉寂之中。青女抬身将烛火晃暗几分,将头低了下来。

    赵政不依不饶:“阿昭,告诉孤,你是如何看太子丹的?”

    青女答非所问:“王上既唤民女一声阿昭,那阿昭如何想的并不重要,王上又是作何想法?”

    瞬息万变间,他的那双眼眸在微弱光芒旁幽幽辄辄:“去年阿丹质于秦,孤劝过。”

    “然后?”青女的长睫轻扑动人。

    “孤与燕丹,不过陌路人耳。”

    青女不发一言,浅笑犹挂在脸上。

    “阿昭。无论你是阿昭还是你口中自称的青女,孤攻打了你的母国,你如今是否,亦想与孤为敌?”

    青女默不作声。

    于是他又道:

    “若是为敌,孤当即送阿昭一个了断。”

    他的眼神越发冷淡,似一把利剑直溃人心防。

    良久,青女顶着打量的视线抬起了头。

    “王上将青女从邯郸带回秦国,此刻说要抛下,青女不认。”

    早春的曦光和煦,草木丰茂。

    然井水仍旧冰冷,贴着肌肤寒凉入骨。

    妇人留着尖利的指甲,毫不怜惜地划过女孩白皙的面颊。

    顿时有鲜红的血顺着脸廓滴下。

    落在一池春水中,盛开了一道柔弱微不足道的沾染。

    宛昭的耳边只听得见嗡嗡的息鸣。

    半晌终于清净了。

    “阿昭。”

    好像有人在叫她。

    她强撑着睁开眼,便见到仍旧是继母那张强硬的面孔。看她犹有一丝生气,慢悠悠道:“我竟是忘了,不能让你父亲看见这些伤痕!”

    只是这并非转圜,妇人突然面露凶狠,话语一冷:“可我忍不住!”

    妇人拽着宛昭的领子,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狠狠刺向她的胸口!

    一遍又一遍。

    宛昭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烈火烹熬过一般,方吃力呼吸便有窒息感朝心脏猛地吞袭而来。

    喉间盈溢的是血腥气息,有温热的液体从跳动的心口涌出。

    那一刻,她仿佛觉得自己是解脱了。

    她看到自己的父亲归家。才听继母说及她染重疾而亡,便点头而去不留片语。

    宛况竟是这般无情。

    本以为父亲虽然薄情,母亲的去世没有阻碍他的仕心,但自己的身上也流着他的血,总得念及父女亲情不会被蹉跎至死。

    然而宛况从未过问一句。

    她的父亲不分好歹、不论善恶;她的继母自私寡义、恶毒至极……而她自己起初识人不清,盲目幻想、一味纯良!

    曾经在苍穹之下同他许下的那些点点期许,她还未来得及亲眼见到。

    怎会甘心?

    直到十余年后,她在一具陌生的身体里醒来。

    这时似乎周遭已经再无人记得宛昭这个人存在过。

    这般的仇恨不会被轻易消解。

    “九天玄冥,神明浩渺。青女司寒,临降霜雪。”

    曦光太热烈,会威胁到帝王孤高的凌寒之意。

    或许只有满天的飞雪与冰寒无情的心魄可以长久。

    她也将学着冷心无情,才好理解这些年他曾走过的路。

    既然如此,那以后便用青女这个名字陪在他身边吧。

    宛昭抬起头点唇而笑,一晃似乎还是多年前赵政在邯郸初遇的那个女孩。

    “这是自然。”

    “阿政。”

    (可能看起来有一点奇怪,这是去年一个梦的内容拓展来的,所以全文也没有高潮部分了。本来是写两个无心的人,结果女主还是心软了,这里的宛昭看成是另一个版本的女主楚昭也是没关系的~

    下一章就是继续发正文了,进入手撕吕不韦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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