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马车已经冲到了宫门口,我回头一望,从容吩咐成越勒马止住。

    “秦王后,你走不了了!”

    嫪毐匆匆赶上,在十步之外停下,我一把揭开车帘迎上他的杀意:

    “芈淑庭,我劝你看看如今,彼弱我强,还是趁早束手就擒的好。”

    此时宫门大开,门内冗长的宫道一眼望到尽头紧锁的第二道宫门,其上是森严巍峨的宫墙倾倒。而门外天云的纯白连绵,地上一条车道从苍翠的绿色中直劈而出,顺延到天际之下。

    分明一个人都没有嘛。

    我微微一笑,目光似晴云一般柔和:“你确定?也不错,正是彼弱我强。”

    嫪毐哪能听懂我的真意,他将长鞭向地上重重一击,偏头笑道:“芈淑庭,你是真的不配,赵政起码还知道勃然大怒,然而你竟然精神失常自投罗网了。我早已料到这种情况,便命人将其余宫门关闭,这进退不得的局面于我而言无异于瓮中捉鳖。”

    我静静地不发一语,他接着道:“说真的,你也是多亏托生的肚子好混了一个楚国公主的身份,以你的容貌品相能成为秦王的正妻是你的荣幸。”

    说完了吗?怎么话比我还多?

    可嫪毐明显越说越兴奋:“只是他终究不成大器,任何事情都要依附女人,从前在赵国瑟瑟发抖地躲在娘的身后,如今是你们楚国女子,一个华阳那个恶毒的老巫婆,一个是你这个疯子。”

    我轻蔑一笑:“用女人谋权,你莫不是在侮辱他?”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啊!

    “我一贯看不起他,而如今就是这小子下台之日,成千上万的人马已经尽在我的掌握中,秦赵边境也早已蠢蠢欲动。识相的话还是和你们楚国国君说,趁早弃暗投明的好。”

    我的目光沉下去:“长信侯,你谋反王上,秦国怎可能容得下你?而所谓的赵国支持,怀有二心之人,你以为赵国真的会接纳你吗?劝你想想逆贼成蟜现如今的处境,或许还能留得一个全尸。”

    古人极为忌讳师出无名,即便是谋反也要拟定讨伐檄文。从前并不乏流亡在外的公子获得他国势力的支持回国争权,但也要这个工具人非草包,且有正当理由才行。这也是成蟜逃到赵国寻求庇护的原因。

    人或许总是要等到希望破灭才会后知后觉。

    但是现如今你嫪毐,一个秦国太后的男宠,和秦国王室毫无正当关系,且有更加合适的扶持对象,他们为什么要支持你?

    听到我毫不留情的揭露事实,嫪毐不满地撇了撇嘴:“莫非秦王后未曾听说今晨,秦王冠礼上要交接的王玺不见了?”

    他从袖中接连拿出几样精致的物件,坐在马车上我依旧能够看到属于太后玺那青玉质地泛出的幽深光泽,还有那虎符和王玺……

    而随着嫪毐的动作,在他带领的一队人马后面又出现了数排士兵,他们皆穿着秦军的装备,为首的正是来到雍城当日迎接王上和我的王城将领许目。

    “这件东西如今在我这里,还怕不能号令秦军吗?”

    我不为所动。

    “你也真是傻,王上让你在时局微妙时刻独自出入雍王宫,这就是丝毫不在乎你了,他分明是不要你了任凭我处置。”嫪毐驱使马匹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我,“天天围着男人转算什么呢?人还是要有点追求罢!”

    哈哈,莫非这就是你一个太后情人造反的理由?我唇角勾起一丝冷笑,眼底一派了然。

    如果我真的成为了人质,王上会果断放弃我吗?

    这个问题其实我早有了答案。

    会的,在大秦的事业面前,莫说是我,哪怕是他自己的生命,他都会毫不吝惜地割舍干净。为君之道,不只是孤高苦寒的境界,还更是灯火阑珊尽后耐受亲历之路的人心。

    但是真到这么一天,即使我做好了准备,但我会害怕死亡和离弃吗?

    “抱歉啊长信侯,人呢,确实要有自己的追求,但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心中热爱,实在和乱臣贼子的心理不同。”

    原本嫪毐想要观看捉弄涸鱼无作挣扎的兴致全无,拔出长剑直指我的咽喉:“劝你莫要轻举妄动。”

    我不甘示弱拿出袖中□□,被他打落:“秦王后莫非把别人都当傻子,同样的伎俩一次不行还想来第二……你做什么!”

    横在我们二人中间的成越突然出手,一脚踹在嫪毐的胸口。

    “你竟敢……”

    一支玲珑小巧的短箭从我的另一边袖中飞出,擦过嫪毐肩头钉入后方宫墙上,我立马坐回帘后,成越再次驱动马匹远离嫪毐一行人。我扬长而去哈哈大笑。

    没想到吧!

    就是太可惜了,差一点点就和史书上写的不同了。

    本来还想,试一下能不能改变这个结局呢。

    嫪毐倍觉不甘心,但望着马车逃离的方向,一丝狡黠和阴狠从他眼里浮现:“打开全部宫门!”

    “开门!”他身边的士卒挥旗大喊。

    随着落地声,厚重的宫门被打开,密密麻麻全副武装的士兵拦住了马车去路,他们皆不发一语,只齐齐亮出利刃。

    光听声音,便也知道身后的嫪毐又恢复了骑于马上的得意。他举起长剑示意,只待一声令下两方士兵动手:“我听闻过一句话,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

    “是你那毫无作为的秦王!”

    “错了!”

    就在此剑弩交张之时,熟悉的声音传出,如群山崩裂。我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到一道颀长的声音立于宫墙之上,而前方原本对准我的长剑又纷纷收了回去。

    “拜见秦王后!”

    我缓缓下车,沿途士兵皆为我留出一条道来,将我护在军队之后。

    可惜了,宫内确实埋伏重重是我们这边的。

    “我早该想到的,秦王的车夫亲自驾车。”

    嫪毐咬牙回身,死死盯着宫墙上的人:“秦王!

    “你为何会在此!”

    此刻王上身披重甲,左右之人同样严阵以待。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嫪毐,从眼底流露出轻视与无情,唇边一抹笑容浸着手中王剑闪现的寒光。

    他就是秦国当之无愧的王。

    “孤一直在此等候长信侯。方才你所说种种,对大秦的蔑视、对孤的王后不敬之言,孤一字一句全部听到了。”

    愣怔之后,嫪毐突然想到一事,他举起手中印玺:“可是依照大秦的祖训,秦王加冠还需绶王玺,现在这枚秦王玺在我手里。”

    “怎会,”王上冷冷发笑,扬手间赵高呈上来一物,“孤乃秦王,王玺自然在孤手里。”

    王上不屑多言,赵高上前一步:“秦王印玺质地坚硬,长信侯大可以试试自己手中那枚是不是一击即碎。”

    长信侯苦苦维持的面容支离破碎了。

    “混账!”

    嫪毐狠狠将手中玉玺摔向地面,甫一落地,那仿冒品便如同雨水一般四散落去。

    望着气急败坏和心怀鬼胎的几人,我只觉得可笑。

    这刻有秦王政的王玺在凿刻完成后由相邦吕不韦代为保管,嫪毐得到这枚王玺,正是通过上次猎虎时被抓住的苏完。

    原本吕不韦商人本质发作两边押宝,对嫪毐和赵太后谋反之时充耳不闻,但暗中交给苏完的只是便宜玉料雕刻的试验品。

    这可真是……

    然而嫪毐很快掏出了第三样宝物:“然而不止太后玺,一半的雍城虎符也在我手里,雍城兵马听我号令!”

    王上被这莫名的自信弄得哑口无言,于是我轻笑出声:“长信侯你还记得喂了狼的苏完吗?看样子,想去与狼共舞的不止他一人啊。”

    手握另一半虎符的许目忍不住跳了出来:“秦王后此言何意?”

    我摆摆手,让佳期不必忧心,直直地看着许目:“就是说你呢,你也是造反的,证据确凿。”

    微微停顿,见气氛烘托到位了我才接着道:

    “所谓虎符传令,取左右两边,于合符之时一一对应方验证成功,你们可曾用两半虎符验证一二?”

    “何须验证,自然可以合上……”许目将怀中右半符递给嫪毐,但看到中间死活扣不上后原本凶狠张扬的语气顿时消散。

    也是个冒牌货!

    “这虎符之道,奇就奇在两半虎符内在榫卯必是严丝合缝的。未曾合符便出兵,不正说明许目将军同样居心叵测吗?”

    粗听我提起苏完,嫪毐身后的林原凑了上来耳语片刻,他就算是再愚昧也懂了大概,将另一边的陈丙推开一大截。

    “许将军!”他用剑指一指我的方向,“谁能将这个女人抓来或是碎尸万段,直接封赏爵位!”

    “且慢。”王上侧身。

    “孤知大秦将士受逆贼蒙蔽,凡是现在放下武器者,皆不纠过,如仍有违抗者,以同党论处!”

    仅是流星飞越般转瞬即逝间,宫城下许目身后的士兵倒戈了大半。他们纷纷将弩剑放下,跟着我这边的士兵一起呼喊:

    “天佑大秦,王上万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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