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时邈把熬好的药交给纸鸢,连带《本草集》手稿一同转交。沈书允喝过药翻开手稿,看到了很多她不熟悉的药材。

    她把所有的手稿装箱,朝纸鸢道:“还是去书房整理吧,这些东西我一个人搞不定。”

    洛师父应是为了避嫌,不好意思进她的新房。

    纸鸢搬着箱子道:“您先在这里等一回儿,我先去把书房的炭火燃上,等屋里暖和了再喊夫人和神医过去。”

    屋子升温之后,纸鸢留在书房帮她二人磨墨,洛神医将备好的药材按次序摆在桌上,讲解完药材的功效和用法,坐在一旁看她入画。

    他笑道:“上次这样安安静静地编《本草集》,好像是数月以前的事情了。转眼,这本书也写了近一年了,从寥寥几页,摞成了厚厚一沓。”

    沈书允看着厚厚的手稿,满怀期待道:“这些手稿是我们师徒二人的心血,真期待它们成书的样子。”

    “还早着哩,没个十年八载是写不完的,任重而道远啊。”

    议事堂里,顾溪和等人也确定了最后的收复方案,甘州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只要能攻下这里,他们就控制了大周的西北部,可以背靠山河,向东推进了。

    梁红鱼对此战更是期待已久,甘州失守后,甘州节度使不知所踪,她的父亲梁陵更是下落不明,所有的谜团,只有到了甘州城才能解开。

    凉州城投靠瑞王爷的消息终是传回了京城,朝堂上一片哗然,要知道凉州继甘州后屯兵最多的城池,可与京师分庭抗礼。

    大臣们纷纷劝谏武宣帝即刻出兵讨伐叛贼,尤其是靠近凉州的那几座城池,节度使人人自危,生怕顾溪和会觊觎他们的地盘。

    所有被瑞王爷讨伐过的城池,都逐渐恢复了县制,他们这些节度使过惯了只手遮天的日子,哪里能忍得了大权外放?

    原州、灵州和丰州城放下芥蒂,三州使者汇聚一堂,寻求击溃瑞王爷的法子。同时快马加鞭传信到京城求助,希望朝廷能放下往日恩怨,联手处置叛臣。

    朝廷里那帮命官,有很多人在瑞王府失势后落井下石,生怕瑞王爷回京寻仇,巴不得他死在外头。况且皇子谋逆,按律当诛,这一次朝内朝外倒是拧成了一股绳,将矛头直指顾溪和。

    大皇子顾景彦主动请缨,愿意带兵去灵州驻防,捉拿叛臣。

    他想通过再立军功博得父皇的宠爱。

    瑞王军势如破竹攻城掠地,武宣帝倘若再坐视不理,就会被那些老狐狸瞧出破绽。他做出庞然大怒的表情,询问顾溪风:“老四,你觉得呢?”

    武宣帝心疼顾溪和,主意是他四儿子出的,他既是做戏,也是真的生老四的气,理所当然地把所有怒火都发泄在他身上。

    顾溪风从容不迫,回道:“儿臣觉得,大哥的主意可行。”

    武宣帝怒意更盛,他深知顾景彦对小五心有嫉恨,派他去灵州,他定会把小五往死路上推。他这两个儿子杀得死去活来,倒是叫老四捡了便宜。

    更可气的是,即便看穿了老四的伎俩,武宣帝也无可奈何。这几个儿子中,他最中意小五,但小五心思单纯,是将才。只有老四最像他,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他凉凉地扫了老四一眼,“依朕看来,只有老大去还不够,你也跟着一块儿去。”

    他需要老四从中斡旋,保证顾溪和的安全,尽最大可能减少伤亡。

    “儿臣遵命。”

    散朝之后,顾景彦挑衅地看了顾溪风一眼,“四弟,灵州再会了。”

    “大哥慢走。”

    顾溪风久久盯着他的背影,深不见底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沉痛:大哥,对不住了。

    群臣缓缓散去,顾溪风还留在大殿上,武宣帝冷笑一声,“你怎么还不走?”

    顾溪风朝他一拜,“有些话儿臣想单独和父皇交代,儿臣离京这段日子,还望父皇能警惕洛州一带,洛州节度使有异心。”

    武宣帝脸色稍缓和些,“算你还有点良心,朕知道了。”

    顾溪风垂首再拜,笑道:“儿臣告退。”

    “慢着,”武宣帝喝住他道:“无论如何,留他一命,你知道朕的意思。”

    顾溪风微微一愣,目光变化不定,半晌回道:“儿臣会竭尽所能,保护该保的人,哪怕会为此付出代价。”

    “好啊顾溪风,不愧是朕的龙种!”

    他这是铁了心要除去顾景彦,甚至不愿意说场面话。武宣帝面若含霜,拂袖而去。

    离京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交代,鸿文殿内,顾景泽极有默契地等着他,询问是否要跟他同去,顾溪风拒绝了。

    “灵州那边有我有五弟,你留下来保护父皇。洛州那边传来消息,安博修不安分。”

    顾景泽回道:“我也接到消息了,从前安博修把宝押在他的宝贝外甥上,如今老二都归西了,量他也翻不出什么水花,跳梁小丑罢了。”

    顾溪风皱了皱眉:“不可轻敌。”

    “明白,该有的防备三哥我不会偷懒的,你就放一百个心。只是这次离京,你和沈书允的婚事岂非又要推后了?”

    顾溪风抿了一口茶,语气不耐道:“推迟就推迟,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们吵架了?”顾景泽竖起了八卦的耳朵。

    “……说不上来。”

    顾溪风难得没有驳斥他,反而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真是稀罕,四殿下也有想不明白的时候?”顾景泽就差搬个小板凳听好戏了。

    顾溪风凉声道:“那个女人不知发了什么疯,竟然当着我和沈相的面提退婚,父皇的赐婚,岂是她想退就退的,自不量力。”

    “有这回事?这不合理,她不是一直很喜欢你吗?往日见了你就跟蜜蜂见了糖一样,一口一口四哥哥的叫着,我听了都觉着甜呢。”

    顾溪风纠正他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早些年她与五弟纠缠不清,才会顺着五弟的位分唤我一声四哥。”

    父皇赐婚之后,沈书言就改口称四殿下了。

    顾景泽啧啧称奇,“四殿下记得可真清楚,所以说,你这是伤心了?”

    顾溪风白了他一眼,“一颗棋子而已,有什么可在乎的,我不过是担心她坏了我们的好事。你派人盯着点她,好好查一查她是不是攀上了别人。”

    顾景泽挑了挑眉,他怎么觉得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她若违背婚约攀扯别人,三哥就将她就地正法,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顾溪风斥道:“谁让你自作主张的?要动手也是我来动手,在我回京之前,她一根汗毛都不能少。”

    好家伙,兜了这么大圈子,敢情是为了保护她。老四这不肯好好说话的毛病得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顾景泽抿着嘴笑道:“行吧,我会派人日夜守着相府,等你回来。”

    沈书言因出言不逊被沈相关了禁闭,顾溪风犹豫良久,还是决定去相府见她一面。

    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房间里调试琴弦,一双手冻得通红。沈振泽为了惩戒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命人断了她房间的炭火。

    “四殿下,您怎么来了?”

    沈书言对他的出现无比惊讶,那天他明明很生气,一句话不说就走了。据她所知,四殿下是极为高傲的,自己拒绝了他,他应该趾高气昂地离开,再也不见她才是。

    正是笃定了这一点,沈书言才敢当着他与父亲的面,高调提出退婚。

    顾溪风没有言语,视线落在她生了冻疮的手上,微微蹙眉。

    沈书言触电似的把手藏在身后,她终究是爱美的,不希望自己生疮变粗的手被人瞧见。

    顾溪风冷冷地看向丫鬟,斥道:“相府是穷得揭不开锅了,这么冷的天连盆炭火都舍不得添?”

    丫鬟战战兢兢道:“是……是相爷的意思。”

    “相府就是这么对待未来的皇妃?”

    丫鬟闻言往地上一跪,“四殿下恕罪,奴婢这就备火。”

    “去吧,顺便拿些冻疮膏过来,给四皇妃治伤。”

    他这是在示好?

    沈书言疑惑地张了张嘴,手足无措地坐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为什么想退婚?”

    没有预想中狂风暴雨般的诘问,顾溪风的询问异常温和,沈书言壮着胆子抬起头来,叹口气道:“因为我们的婚约是场交易,四殿下并不喜欢我,对吗?”

    “愚蠢,你竟会因为如此荒唐的理由与我退婚。喜欢原就是天底下最不值一提的事情,你以为退婚之后,你遇到的就一定是真心喜欢你的?你怎么知道,外面的人不会觊觎沈府的权势利用你?沈书言,我对你不好吗?”

    沈书言愣住了,说实在话,自从他们有了婚约,四殿下一直对她照顾有加,逢年过节送礼从不手软。她的任性和骄纵,四殿下照单全收,从未红过脸,也从未说过一句重话。

    他除了不能给她喜欢,其他的,好像什么都给了。

    顾溪风又道:“我可以给你荣华富贵,保你一生无虞,尽我所能给你你想要的宠爱,这些实实在在的东西,难道不比那虚无缥缈的喜欢来得真实?再说了,你凭什么断定,我不会喜欢你,感情不都是可以培养的吗?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

    沈书言红着脸道:“瑞王爷可以不顾一切,给二妹妹挡刀,你也可以吗?”

    “不能,我惜命,但我会派人保护你,用别人的命,换你的命。”

    沈书言:“……”

    顾溪风慢悠悠道:“五弟是真性情,是千年一遇的情种,你不能指望所有男人都像他那样,为了女人不顾一切。这世上的大多数都和我一样,是惜命的。人性经不起考验,所以你该学着变聪明,学着步步为营,永远不要让自己陷入二选一的困境。即便落入陷阱,也该学着自救,而不是指望别人来救你。”

    沈书言磕磕绊绊道:“四殿下的话,无端的让人害怕。”

    “这才是最真实的生活,你害怕,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走出相府,没有看过外面的险恶。”

    丫鬟捧着冻疮膏进了屋,陆续又有几个仆役进来生火,顾溪风接过药膏,朝沈书言道:“把手给我。”

    沈书言僵硬地伸出手来,看着他一丝不苟地给自己上药,顾溪风的动作很轻柔,手指打着转儿,用他的温度把药膏化开,缓缓涂在她手上。

    他轻声道:“我要去灵州了,你我的婚事容后再议,我给你时间考虑。若你仍对喜欢一事抱有执念,我会试着去学。”

    四殿下要学着喜欢她?

    沈书言以为自己听岔了,眼睛睁得大大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顾溪风瞥了她一眼,“我很清醒。”

    “……那你何时回来?”

    “应该会很久吧。”

    沈书言沉默片刻,回道:“你说我没看过外面的险恶,那这一次,我能陪你一起去吗?”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方才和你说的都白说了?你跟着我除了添乱还能做什么?”

    “你……你未免太小看我了。”沈书言气鼓鼓道。

    “那就拿出你的真本事来,证明给我看。这次是来不及了,等下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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