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停在了扶风榭,沈书允被抱进房间里,洛神医隔着屏风指导纸鸢为她清理伤口,敷药。伤痛不足以致命,但未来的好一段时光,都要蹉跎在床上了。

    当扶风榭只剩下她和顾溪和两个人的时候,气氛则变得微妙起来。他们常常沉默地对视,而后不约而同的笑出声来。从初时的面红耳赤,逐渐适应起新的变化。

    “你……”

    “你……”

    短暂的沉默后,两人同时开口,却在触及对方的目光后又迅速低下头去,浅浅一笑。

    “抱歉,”沈书允率先开口解释,“我不太擅长处理……亲密关系。”

    虽然确认了自己对顾溪和的心意,但对于一个社恐来说,谈恋爱还是太难了。同事之间可以谈工作,同窗之间可以谈学术,情侣之间该谈些什么呢,这全然是陌生的领域。

    沈书允对恋爱的研究只停留在理论阶段,从未真正实践过。可她偏偏跨过了恋爱期,与顾溪和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她就像寓言故事里被强行拔高的幼苗,当大脑里的荷尔蒙浓度降低,恢复冷静之后,她对这段感情既憧憬又迷茫,一瞬间失去了应对的能力。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我也是第一次当丈夫,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倘若惹你生气了,还请你多担待。”

    顾溪和看到她紧张,给她倒了杯热茶,“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沈书允将杯子捧在手里,抬头看他,恢复清醒的他身上仍有小溪和的影子,那是一种与顾溪风截然不同的率真。

    “可是冷了?”

    顾溪和见她捧着杯子不松手,往炭炉里添了几块炭。拨弄几下,火焰窜起,他盖上盖子往床边挪了些许,又把自己的暖手炉放进被窝里给她暖着。

    “还好,”沈书允笑着将茶杯递回他,却不知如何回应他的善意,说谢谢太疏远,不道谢心里过意不去,搜肠刮肚才想出来一句,“炭炉烧得很旺,很暖。”

    话一出口,她却为自己的笨拙感到羞愧,不安地搓着手,眼神躲闪道:“其实,我是个很无趣的人。”

    毕业之后,亲戚朋友为她安排过几次相亲,面对相亲对象,除了礼貌的寒暄,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无趣是贴在她身上的标签。

    后来遇上一个相亲男,他直截了当地说:“我了解过你的情况,你是个很无聊的人,谈恋爱的话确实无趣了些。不过结婚嘛,讲究的是一个合适,你我也算门当户对,且都到了成家的年纪,你不妨考虑一下。”

    他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搭伙过日子,沈书允微微挑眉,起身去前台结了账单,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她不在意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对她的评价,但如果顾溪和也这样认为,她还是会伤心的。倘若有一天,这段感情会因为她的无趣而走向终点,倒不如把丑话说在前头,及时止损。

    顾溪和思虑片刻,挠着头道:“好像是有一点,你只想着作画和写书,对其他事似乎都提不起兴趣。在房间一坐就是一整天,我真怕你闷出病来。”

    沈书允:“……”

    果然如此,他也是这么认为的。沈书允在心里叹了口气,不过这些话早说总比晚说好,可以早早断了她的念想,以免陷得太深纠缠不断。

    顾溪和接着道:“不过,有趣无趣很重要吗?酒楼里的说书先生倒是有趣,可那是为了迎合食客的喜好,你又无需讨人欢喜,当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听完他的回答,沈书允的那点小心思显得可笑起来,她纠结的点在顾溪和看来根本不值一提。

    看到她攒紧的眉心,顾溪和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又道:“其实有趣无趣本来就很难判定,我觉得作画无趣是因为我不懂画,或许在你眼里,我才是那个无趣的人。”

    这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沈书允忽有醍醐灌顶之感。尽管她很努力地不去在意旁人的评价,但无趣的标签在她身上贴久了,她便默认了自己无趣。

    这种潜移默化无疑是可怕的,它所构建的牢笼是无形的,若非有顾溪和的提醒,她甚至意识不到它的存在。

    沈书允内敛的性格养成了非凡的思考力,她能从细枝末节的事情里找到生活的启示,这种深度思考的能力恰恰是一个艺术工作者所需要的。

    她陷入了短暂的冥想,这种冥想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成是职业病,是她多年创作和思考养成的习惯。

    顾溪和见她沉默不语,心里愈发紧张,试探似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说你无趣,你打我消消气吧……”

    说着,把自己的右手心递了过去。

    沈书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伸手佯装要打他,靠近他掌心的时候却骤然收了力道,轻轻落在他掌心上点了一点。

    像春风落入麦田,顾溪和心头一颤,捉住了那只自投罗网的手,小手在他掌心里轻轻一抖,他笑了一声,似呢喃似轻语:“怎么心软的人,连打人都温柔。”

    他盘坐在床边,沈书允撑着臂肘趴在床沿上,才堪堪与他的视线齐平,她恰好能看到他眼底化开的情意,红着脸道:“你说的话都很有道理,我有什么可生气的?”

    如此近距离的看着她的脸,顾溪和但觉喉间燥热,目光落在她淡粉色的双唇上,吞咽也变得艰难起来,他的心跳加速,略带僵硬道:“你的伤口还疼不疼,需不需要止痛……”

    沈书允想起了马车上特别的止痛方法,莞尔一笑,“你坐在地板上,不冷吗?”

    顾溪和眼睛一亮,“我可以上去吗?”

    沈书允点点头,“我身子不方便,只能跪着或趴着……”

    顾溪和当即解下外袍,心跳剧烈地钻进被窝里。沈书允的臂肘终于得到休息,可以放松地偎在他怀里。他们吻得难舍难分,从跪坐着拥吻,变成侧卧在床上,眼里只剩下彼此。

    漫长的火热过后,两个人都趴在被子里,歪头笑望着对方。

    沈书允恍然发觉,原来谈恋爱是不需要刻意制造话题的,仅仅是看着彼此,就能感受到无声的爱意。她的心从冰雪织成的网里挣脱出来,跌进了温暖的溪流中,轻松惬意。

    顾溪和是什么时候对她动的心?沈书允回想近一年来的蛛丝马迹,忽而想通了什么,睁大眼睛问道:“你从什么时候开始装傻的?”

    顾溪和心虚地眨着眼睛,“就还……蛮久的。”

    “包括你说亲一亲就能生孩子那一次?”沈书允揪着他的耳朵发问,就是那一次,她送出了自己的吻,虽然只是蜻蜓点水,但也在她心里泛起了不小的浪花。

    哎呦——

    “疼、疼……”顾溪和连连求饶,舌头一吐头歪在枕头上,那样子着实欠揍,沈书允轻轻拍他的脸。

    顾溪和又捉住她的手,嘟着嘴道:“好姐姐,别打了,再打我就变回去了。”

    沈书允又气又笑,“什么时好时坏,什么半醒半傻?我看你是完全好利索了,快说,你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

    “的确有事瞒着你,但现在不是告诉你的时候,”顾溪和叹口气,神色难得严肃,一瞬间竟像是顾溪风附体,“我也是皇子,有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需要考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每个人都会有秘密。”

    沈书允不勉强她,毕竟,她也隐瞒了很多秘密。她的秘密,只有桃花源上的周演知道。

    刹那间,细碎的线索蓦然被串联起来,她伸出手摸了摸顾溪和的肩膀。身为一名美术生,她对人体体块与体态有着敏锐的洞察力,先前就觉得瑞王爷和周演身形相似,如今看来,并非相似而是一模一样。

    难怪她听到瑞王爷的声音,会觉得耳熟。难怪周演和她说话时,总是会刻意压低嗓音,先时以为是他有独特的说话习惯,竟没想到原是另有隐情!

    好他个顾溪和,瞒得她好苦!

    关于周演的碎片按次序摆在图层上,拼凑出沈书允对瑞王爷最完整的画像。画龙点睛,当最后一笔落下,瑞王爷从画纸上走下来,走进了她的世界。

    她与顾溪和的感情,因为那些共同冒险的记忆变得更加牢固,同时也意味着他已知晓了她全部的秘密。

    他对自己,大概是从好奇到动心。沈书允忽而生出一丝惆怅来,倘若没有穿越的经历,倘若她身上没有时代的光环,她对顾溪和而言,只会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他大抵没有精力,对一个普通人产生好奇。

    她眸光微闪,纯粹的欣喜被某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深深地看向顾溪和。顾溪和的心莫名一痛,轻轻握住她的手,“可是又生气了?”

    他这次把脸怼了上去,垂眸道:“我并非刻意瞒你,你若还是生气,脸给你打好不好……”

    沈书允:“……”

    她垂首在他脸颊上啄了一下,摇头笑道:“你是我见过的,最笨的王爷。”

    顾溪和皱着眉,不乐意了,“大周就没几个王爷,除了晋王和敦王两位不管事的长辈,就只有混账老二了,我怎么可能比他们差?”

    沈书允虽没见过几个王爷,但她画过很多王爷,小说人设图、商业插画、游戏立绘等等,哪个不是运筹帷幄、算无遗策?

    可她偏喜欢最笨的瑞王爷,喜欢他的真诚与炽热,喜欢他的善良与担当,还有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傲气。

    既然他想瞒着自己,那便瞒吧,他也许诺过了,等事情结束了,会给她一个解释。

    沈书允愿意等,因为他值得。

    她托着腮回道:“好的,我知道了,你一点都不笨,你是个人精。”

    顾溪和喃喃道:“我怎么听着,不像是夸人的话,倒像是在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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