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的炊具沈书允勉强用得惯,做蛋糕免不了要用鸡蛋发泡,虽然没有打蛋器,但是有周演。

    他拿着筷子在盆子里搅得飞起,场面甚是滑稽,沈书允在一旁笑个不停,搅拌均匀的蛋糕糊被送进泥制的烤箱里,出炉时还挺有弹性。

    至于奶油,她在古书上看到过提炼方法:“以乳入釜,煎二三沸,倾入盆内,冷定,待面结成,取皮再煎,油出去滓,入锅内即成酥油。北方名马思哥。”

    沈书允用这种方法试了几次,当真提炼出了奶油,将奶油抹在蛋糕胚上,再用水果切片装饰,还挺像模像样的。

    奶油清香滑口,顾溪和尝了一口,味道与北罗小吃很像,乳酪的制作方法也是北罗人的做法。他曾听沈书允提到过,家在北方,莫非她是北罗人?

    顾溪和忽然觉得奶油不香了,在甘州征战数年,与北罗人隔着太多的血海深仇,他的心忽然沉重起来,“做蛋糕是你家乡的习俗吗?”

    沈书允想了想道:“也不算,这是外面传来的习俗,因为受年轻人喜欢所以流传开来,若是按照传统,应该吃长寿面和饺子。”

    顾溪和松了一口气,这样看来,她仍是大周子民,或许是甘州人?

    暗线在另一边吆喝道:“长寿面这边也备好了,头儿,要不要现在下锅?”

    “嗯,开锅吧。”

    忙里忙外,一桌好菜凑齐了,两碗长寿面被端到寿星面前,沈书允教他们唱生日歌,在愉快的氛围中度过了一个难忘的生日。

    吃完饭时间还早,顾溪和领着她去山上走了走,不久前栽下的桃花树苗占满了一座山头,沈书允笑道:“明年就能看到桃花了。”

    顾溪和将一枚桃花形状的木牌吊坠递给她,“不知道你的生辰,没能提前备好礼物,这枚吊坠你收下,算是一个承诺,你可以用它要求我做任何事。”

    沈书允没有接,“这也太贵重了,你就不怕我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吗?”

    “拿好,”顾溪和直截了当地将吊坠戴在她脖子上,“放出去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便是王妃要我的命我也认了,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你……”沈书允心里有小鹿乱撞,不知道说什么时,顾溪和止住她,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你听——有什么声音?”

    “……什么?”

    “是风声。”

    顾溪和闭上眼睛,张开双臂拥抱山风,风撩起他的长发,每一缕都透着夕阳的颜色,“真舒服,夏天总算是过去了,这不冷不热的秋风,吹得人心里舒坦。”

    面具挡不住他笑容的明亮,恍惚中,沈书允听到了水滴落的声音,路旁的水洼里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她摸着脖子上挂着的小桃花,闻到了沉香的味道。

    她也闭上眼睛,享受风的吹拂,顾溪和侧过头来看她,那朵桃花坠子是他用沉香木一点点打磨出来的,沉香可以清神理气,对她的心疾大有裨益。

    秋天是大雁南迁的时候,雁鸣声拉回了沈书允的思绪,她睁眼时,顾溪和已站直身子,抱剑而立,“我送你回城,这个点回去,刚好能赶上夜市。”

    “嗯。”

    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山间的小道上,身后投下的两道影子,无声交叠。

    到了夜市,顾溪和拿出了熟悉的狐狸面具,看着她戴上,而后去了另一个方向,“长隆街上次去过了,这次领你去万安街瞧瞧。”

    但夜市,大抵是相似的,林立的街铺与街边小贩同样热闹,沈书允在一个花灯摊前停下,一眼就看到了一只狐狸形状的灯笼,而她旁边刚好有只老虎形状的花灯。

    “狐假虎威”的典故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抬首,指着两盏花灯道:“这两个我都要了。”

    付完银两,她提着花灯寻找周演,他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张望之际,忽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石榴。”

    是谁在唤她的乳名?沈书允蓦然回首,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与灯火,她看到周演在向她招手,“你快过来,这里有很大很甜的石榴。”

    沈书允这才看到他身边是水果摊,摊面上摆着一排红彤彤的石榴,她提着灯跑了过去,顾溪和挑了最饱满的两颗包起来,拎在手里。

    “给你买的,我先帮你拿着,你记得回去的时候带上。”

    沈书允掂着手里的灯笼道:“巧了,这两盏灯是买给你的,周演,生日快乐。”

    “你也是,生日快乐。”

    二人相视一笑,这一刻,烟花绽放点亮夜空,顾溪和指着远处道:“过了今天,就没这么热闹了,那边有游花船的,花舟赏月当属一绝,要不要过去看看?”

    “嗯。”

    顾溪和雇了一艘花船,船上有酒有茶,撑船的渔翁站在船头,哼着渔歌。

    顾溪和躺在小舟里,遥望着天上的月亮,轻声道:“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沈书允也抬起头来仰望明月,月光里,她看到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听到了奶奶的声音。

    她的乳名原本是十六,但奶奶说,十六是冰冷的数字,没有生机,不如改成石榴,石榴开花热烈,硕果也惊艳。这个名字里,藏着她对亲情最温柔的回忆。

    自离家后,再也没有人喊她的乳名了,周演的那一声呼唤,虽是乌龙,但至少在那一瞬间,让她想起了家的温暖。

    “狐狸姑娘,在想什么?”顾溪和翘着二郎腿问道。

    沈书允眨了眨眼,“在想一些关于宿命的东西。”

    顾溪和坐起身来,看着她道:“我不信命,命是自己挣来的。”

    偶然和必然,向来是值得探讨的,沈书允问他,“如果命是自己挣来的,你如何解释我们的相遇,难道这一切也在你的设计当中吗?”

    茫茫人海,她遇到周演,偏偏生辰又相同,他还在冥冥中唤了她的乳名。就像是一出戏剧,她埋下的伏笔总是被周演挑开,从萤火虫到解药再到生辰,每一次都恰到好处地戳在她心上。

    可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沈书允怀疑周演在监视她,但仔细一想,又觉得逻辑不通。

    她将疑惑隐晦地放进提问中,顾溪和愣了片刻,忽然笑道:“我不信命,但唯有遇见你,是我的命中注定。”

    他们的命运从成婚那晚便纠缠在一起,从那之后的每一步都显得不可思议,偶然的凑巧中,却带着宿命般的必然(1)。

    从前他觉得,娶谁都可以,若她识趣,自己也会是合格的丈夫,保护她,保护他们的家。

    起初对沈书允,他只想尽丈夫对妻子的责任,照顾她保护她。可渐渐的,他的眼里心里都是她,那种责任感在陪伴中被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取代。

    茫茫人海中,他遇见她,若是没有这份偶然,嫁进王府的是其他人,他又该如何呢?仅仅是想一想,心就像被掏空一样。

    这一刻,他看清了自己的心。他的王妃,只能是她,也只会是她,而非任何人都可以。

    他的回答,让沈书允不知所措,她低着头道:“命中注定这种词,岂能乱用……”

    如果她没成亲,或许能坦荡些。虽然她的婚姻很荒唐,有名无实,但是一想起顾溪和的脸,心里总过意不去。

    说句不恰当的比喻,有点像婚内出轨。她脑海里开始激烈讨论,婚内出轨的前提是有婚姻事实,她和顾溪和根本不算夫妻啊!婚嫁双方都不是自愿的,乃是迫于权势的结合。

    但她现在衣食住行都在王府,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短,沾了王府的好处,也无法与瑞王爷撇清干系……

    脑袋要炸开了,她拍了拍脑门,她都在想些什么?

    顾溪和叹了口气,王妃恪守本分婉拒周演,身为瑞王爷他该高兴的,但他清楚,她的留下并非出于爱,而是困在了道德的枷锁里。她对周演的拒绝,又何尝不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

    沈书允她,到底会喜欢怎样的人?还是说她的心里没有情爱,只想着画画写书?

    他藏起失落,故作轻松道:“命中注定不能乱用吗?我读书少,你别骗我。”

    沈书允闻言笑了起来,那些不安的情绪随之散去,“你说话真的吓人,不过……挺有趣的,能和你做朋友,真的很开心。”

    湖面上还停着十几艘花船,每条船上都挂满灯笼,湖中央最大的那条船上,还有丝竹管弦,舞女献舞。

    曼妙的舞姿透过昏黄的屏风,缓缓舒展,随着鼓点声响,舞步节奏越来越快。

    “小心——”

    旁边停船的信号弹亮起,顾溪和第一时间将沈书允扑倒,一支冷箭擦着他的肩膀穿在船板上。

    两艘船迅速靠近,将沈书允所在的花船围住,船上的暗线在四周布起盾牌,“保护头儿,保护王妃——”

    一波箭雨之后,湖心亭的画舫上猛然冲下来一批戴面具的人,施展轻功飞到船上,妄图刺杀沈书允,但都被周演的人挡下了。

    小舟摇摇晃晃,沈书允缩在周演怀里,大气都不敢喘。当小舟行至桥洞的时候,桥上又飞下来一批人,但是他们的刀剑还没有触及花船,就被另一批从天而降的人拦住了。

    暗线诧异的抬头,“头儿,那不是我们的人——”

    顾溪和抬脚踹倒一个刺客,“还用你说,我又不瞎!你们跟了这么久,就没发现他们?”

    “……没。”

    “……废物。”

    天机阁的人也诧异的看着周演的暗线们,“不是只有两个吗?哪里冒出来这么多?”

    说话的人被为首的蒙面人拍了一巴掌,“要你们有何用?回去再收拾你们!保护王妃要紧!”

    于是两拨人达成空前的默契,合力对付那些穿白衣戴面具的刺客。刺客们面面相觑,没想到一个简单的刺杀任务会如此棘手。

    当三拨人打得难舍难分的时候,旁边的花船上,一位身着云水蓝袍的女子手握船桨奋力一掷,将一名企图靠近沈书允的刺客击落水中。

    但那刺客在落水后抓住了船夫,船夫又紧抓着船舷船桨。眼看他将要落水,沈书允下意识地抓住船桨,想将他捞上来,船夫借力爬上船,但小船因此剧烈震荡,沈书允不慎栽进水里。

    顾溪和跳进水里捞她,旁边的蓝袍女子速度更快,脚点着花船迅速几番助力,迅速接近沈书允,先一步靠近她。

    当顾溪和想要触碰王妃的时候,那女子踹了他一脚,“别碰她!”

    陆续有花船朝这边靠近,借着灯光,顾溪和看清了蓝袍女子的脸,心中一惊:红鱼?她回京了?

    顾溪和连忙扶了扶自己的面具,面具下还有面具,她应该认不出自己。

    梁红鱼拖着沈书允游到一艘花船上,船上还有位黄衫女子,蹲下来按压沈书允的胸膛,吐了几口水后沈书允醒了过来,顾溪和也游到船上,略带委屈道:“救人就救人,为何要踹我?”

    他过来检查沈书允的伤势,却被梁红鱼一把推开,“方才我听护卫喊她王妃,京城里除了年长的晋王妃和敦王妃,就只有瑞王妃了,你又是什么人,竟能与王妃游船!”

    顾溪和只得扯谎道:“我是夫人新招的侍卫,负责夫人的安全,你又是什么人?”

    “梁府二小姐,梁红鱼,与瑞王爷乃是旧相识。你这侍卫未免太不称职,方才我观察你许久,你竟连轻功都不会!几次躲避攻击,都是靠蛮力取胜,王妃或许不懂武艺,但你骗不了我这个懂行的!”

    原来她就是梁二小姐,果然如白竹所言,是个爽快泼辣的人。沈书允见周演陷入窘境,替他周旋道:“他虽然武功差,但脑袋灵光,今日若非他提前安排,我早就交代在刺客手里了。”

    白衣刺客看到有这么多人护着沈书允,不再恋战,纷纷撤走,暗线和天机阁的人也陆续隐到暗处。

    “马车呢?”梁红鱼问顾溪和。

    顾溪和愣住了,梁红鱼不耐烦道:“你这侍卫怎么当的?如今夫人受凉,还不快差人送她回府,愣着做甚?”

    顾溪和内心咆哮不已:梁红鱼,本王谢谢你!

    他咬牙切齿的唤来马车,沈书允略带同情的看了他一眼,对梁红鱼道:“今日多谢两位姑娘出手相救,还未曾问过这位姑娘的姓名。”

    黄衫女子笑道:“我姓柳,名绍娘,是梁姐姐的表妹。”

    沈书允自我介绍道:“我姓沈,名书允,今年十五岁。“

    梁红鱼性子直爽,待人也真诚,“我比瑞王爷还大一岁,你就和柳妹妹一样,叫我梁姐姐就好。你与王爷新婚,我本计划三日后登门道喜的。没想到今日这般遇见,也是缘分使然,今夜我送你一程吧。”

    不需要!顾溪和连忙摆手,“我送夫人回去就可以了。”

    “不可,男子搭救女子若传出去,旁人总会觉得他们有猫腻,女子搭救女子,便相安无事了。”

    梁红鱼坚持道:“为了你的名声,我必须送你回去。”

    顾溪和无力扶额,只好当起了车夫,无奈道:“夫人,二位姑娘,上车吧。”

    躲在远处的暗线们小声议论道:“头儿成了王府的侍卫,不就能名正言顺地出入王府了?不用再躲躲藏藏了?”

    另一个暗线敲他的脑袋,低声道:“那王爷怎么办!”

    顾溪和心中叫苦,此番大张旗鼓地回王府,免不了要和府里的人碰面,这个谎要如何圆回去啊!梁红鱼啊梁红鱼,你真是害惨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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