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之后,顾溪和被万千送回了扶风榭,往日这个时辰,沈书允早就起床了,要么整理书画,要么去妙手阁,今日辰时已过,她却没有起床的意思,躺在床上神色疲惫。

    她脖子上系着一块丝帕,依稀能看到血痕,顾溪和脸色遽变,伸手去探她鼻息。

    还活着,顾溪和冷眼扫视周围,发现床边的烛台不见了,地板上有金属碎屑,他蹲下身子,看到了床底下被劈成两半的烛台。

    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顾溪和后悔宿在妙手阁了。

    沈书允受到惊吓一夜未眠,直到天亮了才有了困意,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她是被顾溪和摇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他蹙眉站在床边,手里拿着她系脖子的丝帕,像是在询问什么。

    “起夜的时候不慎摔倒,刚好摔在烛台上,我没事。”

    摘了丝帕,狰狞血痕就露出了本貌,她抬手想拿回自己的丝帕,不慎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渗出了隐隐血迹。

    顾溪和心中懊恼,装疯的事情是他欠考虑了,昨天晚上,更不该让她一个人留在扶风榭,她的伤,多半与梁国余孽脱不了干系。

    他去柜子里找了几件新衣服,扔到床上,气鼓鼓的吐出两个字,“穿上。”而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扶风榭。

    他生哪门子的气呢?沈书允摇了摇头,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阳,确实该起床了。

    刚穿好衣服,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听声音是洛神医,沈书允连忙用帕子包住脖子,一打开门,瑞王爷就像拎鸡崽一样提着洛神医的领口。

    瑞王爷脸上依旧是孩子气的表情,将洛神医推进来后就关上了门,不由分说的解下了她脖子上的丝帕。

    “看病。”

    洛神医神情严肃道:“是谁伤了王妃?”

    “此事说来复杂,洛师父,你可听说过噬心丸?”

    沈书允想了一夜,从起初的惊惧不安变得淡定从容,她与周演虽是朋友,却还没相熟到可以为彼此拼命,那刺客显然是误会了什么,想用她来威胁周演。是她一时心热买了那些画,才沾惹上诸多麻烦,周演已经帮过她一次,没必要再把他牵扯进来。

    洛神医听到噬心丸脸色惊变,连忙拉起她的左手检查,手腕处有一条血管变黑,像树脉一样往深处延伸,“还真是噬心丸……”

    噬心丸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药,中毒者七日内没有解药,五脏六腑会被腐蚀殆尽,最终会化作一汪血水。

    顾溪和的下颌线骤然绷紧。

    只有沈书允面不改色,问道:“可有法子解毒?”

    洛神医仿佛回到了顾溪和中北罗奇毒的时候,那时他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用自己新研制的剧毒以毒攻毒,勉强保住了他的命,但后遗症也很明显,顾溪和疯了两年。

    但王妃不一样,她心疾未愈生来体弱,用药时多有忌惮,不能用那么猛的法子,只能慢慢来,可噬心丸七日后便会发作,时间上耽搁不得。

    洛神医脸色凝重,“最好的办法,是找到给你下毒的人,逼他拿出解药。”

    沈书允眸光一黯,“我知道了,我会想办法的。”

    “究竟是何人想威胁王妃?”洛神医关切道。

    “抱歉,我不能说,还请洛师父帮我保守秘密。”

    洛神医与顾溪和共同策划了绑架案,猜到了是关于画的事情,叹口气道:“我知道了,你也别灰心,这几日我会帮你试药,做两手准备总没有坏处。”

    送走洛神医,沈书允坐在房间里发呆,说实话,她对生命本身并无太多留恋,拼命活下来是为了完成自己的夙愿,从她穿越之后,她就把记录历史当成自己的使命,这条命为记录而活。

    可如今,这条命握在别人手里,阴差阳错的与另一个人绑定,她讨厌这种被牵制的感觉。

    干脆舍弃了这条性命,她是已死之人,在大周的每一天都是上天的恩赐了。她孑然一身的来,就该孑然一身的走,而不是连累他人陷入自己诡异的命格里。

    良久,她释然一笑,打着哈欠站起身来,又回到她熟悉的工作台上,埋头整理书画录。

    有一天,便活一天吧,就像这画中的一叶小舟,飘得再远,总有到水穷处的时候,一切顺其自然就好。

    顾溪和倚着墙坐在地板上,眼睁睁的看着她从迷茫归于平静,在短短的一刻钟里,她平静的接受了可能到来的死亡,把自己变成了一汪沉寂的水。

    难怪她会冒着生命危险救下那两个侍妾,她把善良留给世人,却把冷漠留给自己。顾溪和喉头滚烫,酸涩被强压下去,随之而来的是怒火,他一言不发的离开扶风榭,去了妙手阁。

    洛神医早就料定他会来,他吩咐万千在外候着,关上门,问他道:“是梁国余孽吗?”

    “八九不离十,他们一定是发现了绑架案的真相,想通过胁持王妃来试探周演。”

    “这可如何是好?如果你出面了,不就等同于告诉他们王妃是你的软肋?”

    “如果我不出面,王妃就是他们眼中的废棋,只有死路一条,除非,你能在七日之内研制出解药。”

    “我尽力而为,可你也不要希望全都放在我身上,我怕我……”

    洛神医的声音越来越小,他只是救死扶伤的医者,不是能起死回生的神,凡是试药都有风险,如果沈书允死在他手里,他会愧疚一辈子。

    顾溪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出去一趟,施针三日,能稳得住吗?”

    洛神医点点头道:“去吧,王府有我和万千。”

    告别之后,顾溪和从密道穿进密室,戴上了周演的面具,沈书允将生死置之度外,不愿意向刺客妥协,他却不能看着她送死。

    沈书允若无其事的吃过午饭,带着纸鸢来到扶风榭,交给她一串钥匙,“这是我的嫁妆还有帑屋的钥匙,你帮我收着,他日我若是忙不过来,这些东西都要交给你打理的。”

    纸鸢是个小财迷,见到钱就走不动路,笑着接过了,“您放心,夫人的嫁妆我一定帮您守好了。”

    “你不去跟着白先生学理财,真是可惜了,”沈书允揉了揉她的小脑袋,“有需要花钱的地方,只管从嫁妆里拿便是。”

    她又指了指桌上的书画,“像这样的画,帑屋里还有很多,你可以拿去卖掉,但是一定要卖给真正爱画的人。”

    纸鸢不解道:“夫人不是最喜欢画吗?为何不自己留着?王府也不差这点钱啊。”

    沈书允笑道:“这叫分散投资,鸡蛋不能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有道理。”

    还有那本她亲手整理的《书画录》,过些日子再托付给纸鸢吧,她还有七天的时间去整理,未完成的,还有洛神医的《本草集》,以后画画的事情,只能由洛神医自己来了。

    沈书允相信他一定能做好,看得出来,他身上也有一种狂热——对药理学的狂热。他身上有导师的影子,有2330的影子,能与他师徒一场,是她的运气。

    叮嘱完纸鸢,沈书允去妙手阁找万千,“万将军,我今日清点帑屋,发现东西又少了一些,许是进了贼。我思来想去,先前遣散府兵是我思虑不周了,王府还是要多派些侍卫巡视才好。”

    万千连忙应承,“属下这就派人招揽侍卫。”

    “有劳了,瑞王爷在里面吗?”

    万千拦住她道:“王爷早上的时候情绪不稳,洛神医说是后遗症犯了,至少要施针三日才好,夫人这几天怕是都见不到王爷了。”

    沈书允愣了片刻,才把扣在门扉上的手放下来,“洛师父施针的时候,最怕旁人打扰,有劳万将军在此候着了,侍卫的事情,我去找白先生商议便是。”

    走的时候,沈书允的步伐很沉重,总忍不住看向妙手阁的方向,她只剩七天的生命,却有三天见不到瑞王爷和洛神医。

    她不由得联想起一些悲观的话:人与人的见面次数是固定的,等见完了最后一面,即便住在同一座城市同一条街,也会不停的错过。

    在大周生活的这几个月,比她两辈子加起来都快乐,分别之际,舍不得才是人之常情。

    若是向周演求助,或许有一线生机,但沈书允害怕给别人造成困扰,更何况,她不想赌人情。

    倘若他拒绝帮忙呢?

    沈书允的朋友圈很小很小,除了导师就是室友,彼此因为志趣相同而结交。虽然关系也很好,但聚在一起的话题,大多是关于学术问题的讨论,那种基于理性分析上的谈话,从不拖泥带水,理智又清醒,却少了几分人情味。

    周演是截然不同的存在,与他的相处无关学识与才华,就像家人一样。他看似大大咧咧,却有着无微不至的体贴,废话连篇却能轻松缓解旁人的尴尬,那是一种水到渠成的亲切。

    她不想把这种难得的友情推到利益权衡的天平上,生怕它无法承受生死的考验,从天平上坠落,跌成碎片。

    她希望在临终之际,能拥有一份值得回味的温暖。

    到了账房,她把增派府里侍卫的事情交代给了白竹,又询问了印书厂的刊印进度。白竹拿出了一本印好的《大周风俗志》,“这是最早的一批书,已经量产了,两位道长的书还要再等些时日。”

    看到署名贰叁零,沈书允唇角带笑,她轻轻的翻开书页,眼里含了泪花,她眨眨眼把眼泪眨回去,抬头向白竹道谢:“多谢白先生,帮我完成心愿。”

    “夫人客气了。”

    白竹颔首的时候,目光忽然锁定到她的左手腕上,那里有一条细长的黑线,他微微蹙眉。

    抬头的时候看了沈书允一眼,忽然注意到,大热的天,她脖子上却系了丝帕,靠近她的时候,能闻到她身上的药香。

    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提起增派侍卫,想来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但她依旧若无其事的告别,白竹拱手相送,表情却略显凝重,直到沈书允转过廊角,他才轻声叹道:“希望我没有看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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