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书允在病榻上昏睡了一日,才悠悠醒转过来,醒来时,浑身酸痛无比,四肢百骸如同被拆卸了又装上。她只记得自己去了一趟皇宫,然后上了马车,后面的事情全然记不清了。

    问纸鸢,她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洛神医过来送药,才告诉她是毕罗欢的毒素未清,才让她心疾发作命悬一线,好在有惊无险,她挺过来了。

    洛神医还说,她因祸得福,只需用药调理两三年,心疾则有痊愈的可能。

    沈书允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她的心脏病有多严重只有她自己知道,连现代医学都难以攻克的重症先天性心脏病,洛神医只是用药就能治愈吗?

    脑海中瞬间闪过很多中医传说,后世的人读来只觉得不可思议,说那是被神化的故事。

    经历了穿越、病危等一系列事情,沈书允有理由怀疑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是真的!只是在历史的进化中,中医的精华被弄丢了。

    她激动得握住了洛神医的手,“大师,您收徒吗?”

    如果有资格成为中医的传人,她定会著书立说,尽可能还原中医的本来面目,将这些宝贵的经验传至后世。

    既然决定了做这个世界的观察者和记录者,那不妨从身边人着手,将其视作自己的观察素材。

    洛神医也惊异的看着她,早在她能挨过涅槃之痛的时候,他就对这位王妃刮目相看了,她瘦弱的身躯里有着常人不可及的坚定意志,能选这样一个人当徒弟,着实难得。

    “瑞王妃,您是认真的吗?学医可不是件容易事啊……”

    沈书允连连点头,“我没有开玩笑,是真心想向您求学的。”

    她目光虔诚而兴奋,极力克制的痴狂让洛神医产生了知己相见恨晚的感觉,不知为何,她身上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狂热劲儿,与自己何其相似啊!

    洛神医为找到同道之人激动不已,握着她的手连连称好,“好,好徒儿!”

    顾溪和一进屋就看到了这一幕,脸顿时黑了下来,目光幽幽的落在他们交缠的手上。

    洛神医一回头就对上了他哀怨的眼神,连忙把手松开,笑着迎了上去,“瑞王爷也醒了?”

    顾溪和留给他一个恐吓的眼神,大摇大摆的走到沈书允床边坐下,一脸的不快意。处于求偶期的雄性是最难惹的,洛神医深谙此理,笑着退开了。

    沈书允成为神医弟子心中狂喜,激动之下以现代人的方式朝他挥手道别,“师父,再见!”

    洛神医一愣,也学着她的样子挥手,“再见。”

    顾溪和一脸迷惑,什么师父?什么再见?他有一肚子的话想问,碍于傻子身份只能憋在肚子里,越想越气,他直勾勾的看着沈书允,隐忍的怨气和涅槃的余痛让他眼尾泛红,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沈书允越发觉得他像只受了委屈的猫,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小瑞王怎么不开心了?”

    顾溪和嘟着嘴想道:你和洛神医又是拜师又是牵手的,我能开心吗?

    他赌气似的扑到沈书允怀里,头埋在她颈窝处,默不吭声。

    那天在凤鸾殿,他也是这样扑过来护住自己的,沈书允想起了他替自己挨的那一巴掌,不由自主的伸出手来拍了拍他的背。

    顾溪和心里的怨气忽然烟消云散了,他挺直了背,低头看向沈书允,她脸色虽然苍白,但唇上有了血色,一双杏眼依旧波澜不惊,带着些与她年龄不相称的通透自在。

    明明年长的是自己,可是一靠近她,倒有种被大姐姐照顾的感觉,顾溪和更郁闷了。

    纸鸢看着呆愣的顾溪和忽而笑了起来,“这瑞王爷也没有传说中那么不堪啊,他人虽然痴傻,但乖顺可爱得紧呢!”

    可爱?乖顺?这丫头的眼睛是瞎了吧?顾溪和不满的努嘴,却被沈书允看在眼里,

    她沉吟道:“瑞王爷或许并不傻……”

    顾溪和目光淡淡的从她身上掠过,心里头却炸了雷,他的伪装莫非被识破了?迟疑之间,却听得沈书允继续说道:“他只是以另一种角度观察世界罢了。”

    大学期间,沈书允参加了不少公益活动,接触过自闭症儿童,其中有个叫暖暖的女孩子让她印象深刻。

    她是个很安静的女孩子,不吵不闹,却也听不进任何人的话,仿佛与世隔绝。医生说她的听力没有任何问题,但她从不回应外面的声音。

    她天赋异禀,在没有任何人指导的情况下画出一幅幅令人惊叹的作品,沈书允看过那些画,并与之产生了共鸣。

    若非仔细观察过这个世界,又怎会创造出如此有力量的作品?

    那一刻,沈书允满怀敬意,这个世界,常态与非常态并存,生活在不同频率的人,会以不同的方式和角度,去观察去理解世界。

    瑞王爷或许什么都懂,他只是失去了回应的能力,就冲他在凤鸾殿维护自己这一点,就足以证明他具备独立的思考。

    那场意外,也许只是把他送到了不同频率的世界,若是耐心引导,两个世界未尝不能有交集。

    纸鸢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顾溪和则心虚的看向一旁,流畅的下颌线与立体的五官与圆弧状的床帏融为一体,沈书允看得出神,若非她还病着,身上剧痛,定要给瑞王爷画一幅肖像画。

    顾溪和转过脸时,正迎上她亮晶晶的眸光,他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沈书允愈发坚定了心里的猜测,耐心问道:“小瑞王,你叫什么名字呀?”

    顾溪和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吞吞吐吐的念出一串字,“溪和,顾溪和。”

    有效果!

    沈书允开心的笑了,“纸鸢,红色箱子里有一包杏花糖,你帮我拿一下,还有纸笔,也一并拿过来。”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她腾挪身子走到案台旁,看得顾溪和身上一紧,同为“涅槃”的受害者,他知道这种挪动有多么痛苦。

    沈书允只想趁热打铁,在他愿意开口说话的时候给予鼓励,纸鸢捧着东西过来了,她把宣纸铺在桌子上,又指了指那一盒杏花糖,循循善诱道:“小瑞王会写自己的名字吗?”

    顾溪和沉默了,他的王妃,似乎真的把他当成三岁小儿了。

    无奈之余,心中亦有暖意。哪怕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没有人这样温柔的同他讲过话。他自小调皮,父皇和母后都拿他没办法,就连夫子都被气跑了好几个,所有人都说他顽劣不堪,比不上那个温文尔雅的孪生哥哥。

    有一日逃学归来,溜回凤鸾殿时,他偷听到了母后和父皇的谈话,“祖训有言,一胎双生,一福一祸,当年就不该心软留下他……”

    一向冷言冷语的父皇,倒是破天荒的替他说话:“皇后多虑了,钦天监算过的,两个都是福星,溪和他只是年少不懂事罢了……”

    从那之后,他愈发顽劣了,用孩子的方式报复母后的凉薄,顺带着看老四不顺眼,终有一天,父皇忍无可忍,将他送去军营自生自灭。

    直到他立下战功,父皇对他的态度才渐渐回暖,他也用战□□号博得了母后的认可。

    但童年的伤痛还留在心上,不曾愈合。

    沈书允见他不说话,自己在纸上写下了“羲和”两个字,问道:“是这样写吗?”

    还真是拿她没办法呢,顾溪和摇了摇头,指着糖匣子道:“给糖,就说。”

    小瑞王如此配合,沈书允欢天喜地,抓了一把糖放在他手心里,“这些够了吗?”

    顾溪和接过糖,露出了一个孩子气的笑,然后握着沈书允的手,在纸上歪歪扭扭的写了一个“溪”字。

    “原来是溪水的溪……”

    不待她说完,顾溪和便松了手坐在一旁,将杏花糖一颗接一颗的塞进嘴里,脸颊涨得鼓鼓的。

    “溪和,你慢点吃,”沈书允哭笑不得,连忙将剩下的糖扣住,生怕他噎着自己,嗔怪道:“早知道,就不分你这么多了。”

    顾溪和也不吵闹,只乖乖的坐着,一边嚼糖一边看她,她不仅人好看,说起话来也温温柔柔的,可她与世无争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无比坚韧的心。

    她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顾溪和从未如此迫切的想要了解一个人。

    在他浮想联翩的时候,沈书允也在观察他,不同的是,她是从艺术工作者的角度去赏析造物主的作品,不得不说,小瑞王乃是人间绝色,“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若是以他为主角画一部漫画,放到二十一世纪,定然能大卖。

    她拾起笔,想在纸上画下他的模样,刚起笔,剧痛再次降临,她的手开始颤抖,笔“啪嗒”一声落在纸上。

    顾溪和额头上也沁出了冷汗,他定了定神,将沈书允打横抱起,放回床上。

    在沈书允诧异的眼神里,他依旧惜字如金:“躺着,不疼。”

    说完,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留下纸鸢和沈书允大眼瞪小眼。

    良久,纸鸢不可思议道:“奴婢没看错吧,瑞王爷看上去,像是个会疼人的……”

    “没什么可奇怪的,”沈书允回道,“哪怕是猫儿狗儿,你待它们好,它们也会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你,更何况人呢?”

    纸鸢点点头道:“瑞王爷心思单纯又会疼人,小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奴婢这下子可以放宽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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