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一场暴风雨席卷了刚入春的充京城,  气温一下子降了六七度。

    一夜至黎明时分,大雨初歇,些许骄阳千辛万苦从厚厚的云层里挤了出来,  若有似无地散落在市区各处。

    宁硕一夜坐在病房门口,  一刻都没离开。

    清早看着医生进去他就站在门口等,人出来后告诉他,  目前生命体征平稳,再继续观察。

    兴许是自家的医院吧,所以说完一些正常应该告诉患者家属的情况后,  医生还多说了一句:“宁先生宽心,  注意自己身体。”

    他没说话,  目视着那一小扇玻璃内病床上的人,直直看着。

    医生点个头带着护士就悄然离开,去找谈慎履说情况了。

    谈之醒刚好打完电话回来,见医生走远了,  马上走近紧张地问宁硕:“怎么样?还…行吗?”

    宁硕点点头。

    谈之醒松了一大口气,又说起自己去打电话的事:“你要是想见那几个东西,就下午吧,下午那一家子狗玩意我就给你凑齐了。”

    宁硕再次颔首,转身又在长椅上落座。

    谈之醒走到他原来站着的位置去透过那扇玻璃看里面他家小迦楠。

    不看心情还好,一看那戴着呼吸机,身上插满管子的人他就一下子不好了,  眉头深拧,心痛,  只能转开脸不去看了。

    眼见宁硕还在,身上只着一身单薄的毛衣,他不由道:“你去休息吧?到时候人出来了你进去了,  那老子真是忙死了。”

    “再待待,你走吧。”宁硕弯下身。

    谈之醒看他挺直的脊背徐徐软下去,像一束稻梗被风雨席卷得立不住。

    手肘抵在双膝,沉郁且疲惫的脸色看不太清,却显得整个人更加令人心焦。

    谈之醒欲言又止,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叹了口气自己先离开了,打算去休息会儿,等人走了换他来守着。

    一早上去监护室门口走动的人非常多,来来往往的,都看完病房里的人就看外面那似乎完全不动的年轻男人。

    谈慎履也劝不动他。

    中午随意吃了几口毫无胃口的饭,宁硕就随着谈之醒与重新于锡城过来的谈之醅去了派出所。

    人一被带出来,那个二十多岁左右的年轻男人就叫嚣着他们这是非法拘禁,“老子什么罪都没犯凭什么抓我?!!你们是干什么的?!”

    宁硕抽着烟站在那儿环视三个人,夹着凉意的目光最终定格在那俩老的上面。

    中年男人被关押了一晚上,面容略显憔悴,但是脾气已经被酝酿出来了,对上他的眼就怒不可遏地喊道:“你们凭什么无故拘留我们?!我不过就是给我女儿发了条信息,犯哪条法了?她钱还没打过来呢什么叫敲诈勒索!!你们这是诬陷!”

    女人也紧跟着腔呵斥说:“她要是把钱打来了我们就再也不找她了,她死活都不关我们的事了,不然我们就还是她的父母,死也不能否认这个事实的存在。”

    那好儿子也跟腔:“就是!有本事让她不是我们家的,不然她必须赡养我父母!!不然我就去告她!告死她!”

    宁硕走过去,抬起脚一把踹在他腹部上。

    被巨大的冲击撞得人飞滚到了墙边,摔倒在地上,身子蜷缩起来。

    那俩老夫妻还没反应过来,宁硕走近又一脚上去压在他胸膛上,听着人痛苦哀叫又拎起来狠狠再次一脚踹在了膝盖上,把人掀翻到了远处墙脚。

    “砰”的一声巨响,人滚落在地上。

    “!你干什么??!你给我住手!!”那俩夫妻俩终于回神,女人一边怒吼让他别打了一边歇斯底里地骂着他们,“你们这群混账!你们要干什么?!”

    “让她来!!”至今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女人只能说道,“让我那个不孝女儿滚过来!我倒要问问她是不是真的那么没心肝,看着她父母被人这么欺负。”

    谈之醅忽然冷声道:“这些话再出现一个字,今天你们一家子就一起沉入充州海。”

    冰冷如刀的一句话砸下,两个中年人被吓得哑然失声,瑟瑟发抖地看看他,又看看被打得在地上抽搐的儿子,紧张又担心。

    窒息的环境里徐徐传来一阵低笑。

    两人一下子都朝门口那一直在抽烟的男人看去。

    这些事谈之醒不好动手,他跟没看到一样,眼睛时而看看天花板,时而看看手上的烟,眼前呼出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脸,冷漠的笑意谁也看不到,只有笑声忍不住突兀地传了出来。

    看宁硕打完了,谈之醒终于懒洋洋踱步走了进来,做了最斯文的一步。

    站在那俩中年人面前,对上他们紧张又布满恨意的眼,他薄唇捻动,道:“她跟你们没关系,说了多少次了,人当年就已经被你们杀死在了那个台风夜。现在的人是我们家救活的。是改变不了身子里流的血,但那又怎么样呢?既然强行要认,把人给我折腾成这样……”

    “折腾成什么样了??”女人马上质问道。

    谈之醒:“昨晚离开咖啡厅后出了车祸,生死未卜。”

    几乎是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中年男人就立刻严辞否认道:“那关我们什么事?!她自己出车祸关我们什么事?你凭什么算在我们头上??她都不认我们了出车祸你却要算我们身上,你真可笑,你们自己找她去!她和我们没关系。”

    谈之醅冷着脸走上前来,被最后一句刺得眉头深皱,越过谈之醒一脚狠狠踹了上去。

    男人被这一脚直接掀倒在地,倒地痛苦哀嚎,只是年纪大了,这一下子力气大,连声音都发不太出来。

    他老婆尖叫着跑过去蹲在地上,一边要扶起他,一边怒喊着一句句质问他们要干什么,“你个混账你连老人都打!你不怕天打雷劈吗!!”

    谈之醒微笑:“那不是被逼的吗?别说打了,我家迦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还都得死。”

    女人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

    谈之醒:“我也不会乱来,那些罪名,我会正经地请个律师,一个个都会给你们算清楚的,绝对,绝对没有一个会冤枉你们。”他环视一圈,看着一家子,“不过刑期我可以先告诉你们,你们几个,这辈子就在里面安享天伦了。”

    女人脸色惊恐,呼吸急促。

    谈之醒挂了半晌的笑意终于收敛,慵懒的语气夹着些许咬牙切齿:“就不用费尽心思找人赡养了,我替我们迦楠,给你们养了。”

    女人要张口,却在他如冷箭一般的笑眼里,颤着唇没能发出一个字。

    回去的路上,宁硕在副驾座里有些昏昏欲睡。午后的骄阳穿过挡风玻璃落在他脸上,除了刺眼,照不清他脸上的阴暗。

    谈之醒看得出他很疲惫,身心俱疲那种。

    他试探性地问:“送你回宁洲湾吧?歇一歇。”

    “不用。”男人淡淡的声色吞吐出两个字。

    谈之醒掀起眼皮透过中央后视镜,和后面那拿着手机在处理工作的谈之醅对视。

    两人无声交流了些信息,随后谈之醒收回眼神,就默默准备把人送回医院去了。

    宁硕偏头看了眼后座:“许澜科技在锡城有个地产公司,你们有合作吗?”

    谈之醒意外地瞥了瞥他,怎么还有心思说工作。

    后面的谈之醅朝他挑眉:“没。这对家,合作什么。”

    “对家?”

    “嗯。最近城区的一块地皮,我有意,他们也感兴趣得不行。”

    宁硕点点头,转过脸目视前方:“那你就别让了。”

    谈之醅:“怎么了?你和他们有矛盾?”

    驾驶座的谈之醒这时候寻思了下,问:“许澜科技,怎么有点耳熟呢?”

    宁硕:“上次姓孙的,和许澜的那个女老板是一对,前者入股了许澜。”

    “靠,记起来了,原来是这玩意。”谈之醒嗤之以鼻,“那怎么了,怎么现在你又记起来了?”

    “上次我截胡了许澜两个项目,姓许的记在心里了,前一阵我和之醅去茶馆见他们的时候,被她遇见。托她的福,不然那一家子找不到迦楠。”

    谈之醒深深看了他一眼。

    后面传来谈之醅茫然的声音:“等下,前一阵有什么事?”

    “我都不想说,你看那小玩意是不是多灾多难,真是别提了。你问他。”谈之醒吐了口气,把油门踩到底。

    宁硕简单说了下那次的东京之行。

    谈之醅听完眯起了眼,意外了小半分钟,才出声:“那姓许的,怎么还想给男朋友报仇?她怎么想的。”

    宁硕:“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不过她那会儿因此损失了,是实实在在的。”

    谈之醒往后瞅了眼:“之醅,你应该理解有些女老板的脑回路的,你看看薄氏那位大小姐,不是你孩子都有了人还死活缠着你?属实不知道怎么想的。”

    “……”

    谈之醅不满地瞅他:“你开你的车吧。”

    宁硕轻笑了一声。

    谈之醒瞥了眼他,倒是一天下来,第一次听见他还算正常的笑声。

    不过一到医院他脸色又很沉郁了,好像全世界都阳光灿烂,就医院陷入在阴霾之中,一下子把平日万事不入心的男人拉到了泥潭。

    宁硕在同一楼层的病房里浅浅睡了个觉,一个小时就醒来一次,听完医生的报告再睡,一个下午都是如此,醒醒睡睡,恍若如梦,度日如年。

    夜色降临,充州又下起了雨。

    宁硕被吵醒,靠在床头看着百叶窗外泠泠如珠的雨幕,想起计迦楠有时候跟他晚上出去应酬,说平日的充州还有那么些国际大都市的繁华庸忙,可入了夜,在那些酒局里,确实挺奢靡危险的,是纸醉金迷又让人流连忘返的充京城。

    但是这夺目妖艳的充京城里出了个另类,她宁硕哥,他如风如月,对什么暧昧都没上眼。

    他记得当时跟她说,这另类你是不是,挺喜欢?

    她笑得非常甜,说是很喜欢,超喜欢,永远喜欢。

    宁硕下了床,洗漱了一番就去病房门口。

    她还是那个样子,露在空气中的双手缠着满满的纱布,那一节没有戴手表的腕骨又被利器插入,伤得尤其重,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淡下去的疤痕又该深起来了,他家爱美的小姑娘又得很伤神。

    宁硕尤其后悔昨天早上没有把表给她戴。

    身上也有很多管子,呼吸机静静给她制着氧,整个人仿佛脆弱得没了这些刺眼的设备,就是个没生命的布娃娃。

    站了半小时,宁硕去楼上探望父亲。

    计迦楠一天没去,宁池安还没怎么,只是问了儿子一句,小迦楠是今天走的吗。

    但是接下来两天,他一天问计迦楠去哪儿出差了,一天问什么时候回来。

    在计迦楠没有出现在病房的第三天,宁池安一看到宁硕进病房就发表了疑惑:

    “唉,也是奇怪,以往小迦楠即使没空来探病,也该给我打个电话的,她这几天都一个电话没来,这孩子是忙得没时间通话吗?”

    宁硕点头,在床边坐下:“大概吧。”

    宁池安沉默了须臾,还是觉得怪想念的,“你这是给她安排了多少事情。”他叹气,“今天再不给她伯父打一个,明天我就打过去了。”

    他玩笑道:“我看看这孩子忙成啥样了,也不能不分昼夜吧。”

    宁硕看了眼床头柜上的晚饭,伸手打开:“还没吃晚饭?今天自己能进食吗?先吃饭吧。”

    宁池安道:“不着急,我还不饿。你是说,她最近先去了北市是么?也没时差啊。”

    宁硕起身给他调桌子:“她在忙,我打过,问候过您了。”

    “真的?”

    宁硕轻笑:“嗯,中午,刚刚忘了说。她的孝心您还怀疑?”

    宁池安看了眼他的笑,“我是不怀疑,但是这几天都快忘了她伯父了。”

    “没忘,真的忙,怕打给你打扰您休息了。”

    宁池安觉得也不至于打扰,她知道他的作息。

    看了几眼儿子,他说:“你这几天,怎么有点憔悴的样子,宁硕?”

    他摇头:“没有。憔悴什么?”

    仔细一听,宁池安觉得他声音似乎还有些哑,他不由仔细端详了下儿子的侧脸,想探究清楚一些:“你是不是,瞒着你父亲什么?”

    话到这份上,再强硬否认他就要打电话了,宁硕直接坐在了椅子上,轻吁口气。

    宁池安心中深深地突了一下,人撑着从床头坐直起来。

    宁硕伸手去扶他:“您小心点。”

    “怎么了?”宁池安眼神格外深邃地望着他,“难不成迦楠怎么了?”

    病房静得找不出一丝声音,看护都出去了,留了空间给他们父子俩说话,毕丛雲也下楼了,去探望虽然看不到的人。

    半晌,在宁池安深深皱起的眉头中,宁硕说:“嗯,出了点事故,她住院了。”

    宁池安目光闪烁,惊讶程度不比当时听到消息的谈慎履。

    那个从一个月就被送到宁氏医院治疗的小孩儿,似乎对他来说真的有种别样的感情。

    “怎么会,出事故?”宁池安力气一下子似乎就被抽走了不少,呼吸也紊乱了些,撑着一口气问,“人呢?怎么样了?”

    “她那对亲生父母找她,告诉她身世了。她开车没注意,路口和人撞上了。”边说着,宁硕边起身坐到床边去,伸手给宁池安抚背顺气。

    “那现在呢?”他父亲问,“很严重?”

    “有好转,还是有些危险。”

    宁池安的脸色一下子就刷地成了灰色,接着胸口气息不顺,咳了起来。

    毕丛雲回来,在门口就听到声音了,马上进去帮忙给他拍着背:“怎么了?怎么忽然咳得这么深。”

    宁硕起身让了下位置,又给谈之醒发了消息,说上来一趟,宁池安估计要下去,让他来给他推个轮椅,他就不下去了。

    谈之醒来得也是快。

    毕丛雲这才知道,他知道了。

    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她叹口气安抚他:“别太担心,这医院你自己信得过的,迦楠会好的。别耽搁了自己的身子,她要是知道几天没来看你,不知道心里多内疚呢。”

    宁池安现在无论听到什么人都还是不太好,最近难得养得有些起色的身子因为这个消息,回到解放前。

    谈之醒推着轮椅把他送下楼。

    谈慎履恰好在监护室门口,看到他的身影,顿了顿,随即叹着气走了上来。

    “这没什么好看的,进不去。”他语气故作轻松,“宁硕还是没瞒住,再过两天她醒来了再来看就刚刚好了。”

    宁池安说:“他不是瞒不住,是我太想这小朋友了,几天没见,电话也没打一个,”他声音轻颤,心疼到无以复加,“我觉得我们迦楠不会这样,她还惦记着我那故事呢,都还没讲完。”

    谈慎履浅笑,无奈地点点头,附和他的话。

    是啊,她就算去出差,肯定也每天会打个电话问候病情的,所以,瞒不住。

    他安抚宁池安,会好的,就像每天从清晨就告诉自己会好的,深夜也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每天这样周而复始麻痹自己。

    三月三号,计迦楠出事后的第五天,充州接连五天春雨绵绵。

    谈慎履说,春雨是好兆头。

    那天医生说,恢复得还可以,度过危险期了。

    听到消息的时候,宁硕也是坐在病房门口,周边有好多人,面上都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只有他,依然面无表情。

    太多个日夜这样过去了,一时之间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

    是谈之醒推了推他,他才徐徐抬起头的,两人对视一眼,宁硕扯了抹笑。

    但是这笑意也没持续太久,只是心里稳了,疼痛还是不减。

    他只是问了医生一句:“什么时候能苏醒?”

    医生道:“快了,不出意外,这两天转了普通病房就能醒了,进了普通病房,您可以进去多陪陪病人,可以看到她脸色什么的,也会逐渐恢复的。”

    惊蛰那天,充州风雨大作。

    这天气,如果不是人已经转危为安,很令人心情灰暗。

    下午人转入普通病房,宁硕从进去就没出来过了,一直在床边坐着。

    小姑娘手臂也骨折了,打着厚厚的钢板和石膏,不能动,他只能摸着她几根纤细的手指,又去看她的脸。

    躺了几天都肉眼可见地瘦了,回头要好好补补,把他的小迦楠养圆起来,像十八岁那样,脸颊有两抹可爱的小婴儿肥。

    谈慎履夫妻二人也是几乎一整天待在病房,不过他们到底是年纪大了,白天待着晚上就不适合再二十四小时熬着了,这一夜就是宁硕在那儿的。

    他这几天加起来睡眠不足十二个小时,人也是异常疲惫,但是这转过来的第一天晚上,他连眯一会儿都做不到,就想每一秒都不合眼地看着她。

    这场雨下得挺久,是入春以来最大的一场,跟台风一样敲打得医院的玻璃哐哐作响。

    白天宁硕在客厅休息,进病房的人一看就都知道他一晚上没睡,众人在风雨声中放轻脚步,没人去吵醒他。

    傍晚宁池安探望完计迦楠,宁硕推着父亲的轮椅回楼上,他们前脚刚走后脚谈之醒夫妻就来了。

    眼见病房难得没客人,他就坐到了床边,摸了摸计迦楠的手,心疼地说:“都瘦了,不漂亮了。”

    杭若轻轻拿手点了点他的肩头:“小姑娘可不喜欢听这个哦。”

    谈之醒无奈地笑了笑:“那说点喜欢的呗。”他伸手捏了捏她雪白的脸,“你要是马上醒来,二哥把全世界的跑车都买给你。”

    杭若:“……”

    谈之醒认真的:“车库里的也给你,都给我们迦楠,以后再也不说你是马路杀手了,你随便开,以后全世界就你车最多,酷得不行。”

    杭若:“……”

    脑子嗡嗡的,她转开脸叹了口气。

    宁硕回来的时候,见谈之醒把她的脸都摩挲红了,不由过去拿起他的手:“额上还有伤,别扯到她的伤口,会疼。”

    “疼了也许就醒来了。”

    宁硕眯起眼。

    谈之醒没见过他兄弟在小事上动过怒,不过仔细想想这确实不是小事,马上就摆摆手溜了:“好好好,我走我走。”

    杭若笑着把他赶紧带走,欺负别人老婆还那么理直气壮,这人也不怕被打。

    宁硕自己坐下,手贴在小姑娘的脸上,轻轻抚着:“哥哥来了,欺负你的走了,今天晚上哥哥继续陪你。”

    小姑娘身体还是虚,被揉搓出来的粉红一眨眼就消失不见了,那脸又恢复到了雪白无色的程度。

    宁硕忽然就对谈之醒没那么介意了。

    不过他自己还是舍不得碰她,只是凑近,唇瓣碰了碰小姑娘的侧脸,温柔道:“什么时候醒来,哥哥非常想我们迦楠宝宝。”

    “这阵雨过后,天气就不会再冷了,是你喜欢的。”

    “你不醒来,哥哥每天都很忙,忙着工作,还要忙着想你。”宁硕给她扯高了些被子,“一个人睡也挺孤单寂寞冷的。”

    “这恋爱才谈几天,哥哥果然没好好追,也不能好好享受了。”

    暮色里,病房点亮一盏不甚明媚的灯,不过分刺眼,能够瞧清人的脸色。

    宁硕拿拇指轻轻擦过她细长的眉,爱恋又温柔地抚摸:“听到没有?宝宝。哥哥很想你,像过去六年,你想我一样。”

    掌心下的眉眼在阴影中细微地动了动,看不太清,宁硕停下来看,以为是错觉。

    正凝神望着,她又动了动,眼皮轻轻的,几乎足以忽略不见地在动。

    他怔了两秒,呼吸瞬间屏住,一眼不眨地继续凝望着女孩子的眉眼。

    只是她没有睁开眼,先有动静的是声音,低柔无力,在呻吟,随着起起伏伏的声音,眉头也拧了起来。

    宁硕终于意识到她好像是疼。

    那么多的伤,其实醒来比不醒来痛多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凑近去亲了亲她,温柔万千地哄道:“迦楠?马上就好了,很快就不疼了,我们不动,不动就不疼了。”

    那道呻吟声似乎小了一些。

    宁硕双手都捧着她的脸,呼吸抚在她脸上,唇瓣贴着她的脸:“哥哥在呢,哥哥陪你。”

    大约十分钟过去,宁硕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怀里的人睁开了眼。

    他察觉到了什么,低头。

    小姑娘也缓缓地,非常慢地掀起了粉嫩的眼皮,迎上了他不可思议的目光。

    宁硕怔怔看着,连笑都忘记了,就那么和她好像隔了一个世纪的再遇,没有反应过来。

    女孩子没有血色的唇轻微动了动,他终于回神,低下头靠近。

    “好疼…宁硕哥。”

    那一刻,宁硕恨不得所有伤都他来,从出事到这一刻这个想法都在,这一刻心痛到最难以忍受的时候。

    他哄她,只是一哄,刚醒来的小姑娘眼睛里就溢出了水,委委屈屈地朝他哭了起来,已经分不清是疼的还是见了他,忍不住哭。

    眼泪顺着脸颊流淌在他摸着她脸的手心,像这一阵铺天盖地的雨。

    宁硕觉得手心异常滚烫,比硫酸还要厉害的东西就是小姑娘这会儿可可怜怜的眼泪了。

    “哥哥在,迦楠乖,”他哑声哄着,对上她湿漉漉的眼,温柔万千,“很快就不疼了,哥哥都陪你,没人能伤害我们宝宝了。”

    “呜…”她看他,眼睛眨也不眨的,像是想念非常,越看眼泪越似决堤一样,铺满整个脸颊,还想伸手碰他。

    她动不了,浑身能动的也就几根手指。

    宁硕抽了纸温柔地给她擦完眼泪,自己弯下腰脊,张开双臂虚抱她:“乖,哥哥抱你,没事了,没事了,不哭,迦楠不哭。哥哥在你身边呢,不怕,很快就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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