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亦心最终也没有参加安妮的婚礼,虽然婚礼热闹非常,场面也算宏大。

    因为穆亦心的爷爷在安妮婚礼前几周过世了。

    按照风俗,参加过葬礼的,四十九天内是不能参加别人的婚礼——犯冲。

    穆亦心爷爷的葬礼,来的不仅是爷爷的老友,还有穆强当年的好哥们蒋科楣。

    蒋科楣看见穆亦心自然表现了无限的关爱,穆亦心对这个蒋叔叔也是非常尊敬。但是当穆亦心把陈诚介绍给蒋科楣认识的时候,蒋科楣的脸色就变了,是一下子变成了不屑和轻蔑,让陈诚和穆亦心当时都下不来台。

    穆亦心深知蒋科楣的为人,他属于憨直的警察,这几年因为不太圆滑,在单位也没怎么得到晋升。但是他为人善良仗义,绝不是无缘无故给人脸色看的人。

    穆亦心当时就下定决心要亲自问一下缘故,但是被杜老师阻止了,认为她不够尊敬自己的爷爷,凡事要以爷爷的葬礼优先。

    葬礼结束后,律师拿出了爷爷的遗嘱,穆亦心对于爷爷遗产的分配毫无意见,因为她觉得自己不是靠祖辈的财产生活的人,有则锦上添花,没有,也不会对目前的生活有丝毫影响。

    然而,姑父当场就表示了自己的不同意见,认为老爷子甚是偏心,明明做事的是他们一家,分家产的时候,穆亦心又成了穆家子孙……

    穆亦心跟母亲一对眼,发现母亲只是摇头,没说话。于是——

    穆亦心问姑父,是否有认为更为合理的分配法,不妨提出来大家共同讨论一番,结果让穆亦心失望的是,对方一下子愣住了,原来他也没想好如何分配,只是情绪上觉得不公平。

    而他连忙求助穆亦心的奶奶,奶奶却叹一口气说:刘梓冬,平常你从厂子里捞走的也不算少吧……

    场面一度难堪。

    穆亦心看不下去,跟律师耳语一番,然后拉着陈诚跟大家告辞。他们先把杜老师送回“城南心居”,然后穆亦心和陈诚就奔向了各自的工作岗位。

    律师跟大家交代,穆亦心愿意从爷爷留下来的遗产中,拨出五十万,给表弟装修房子结婚用。穆柔目瞪口呆,随即决定跟刘梓冬离婚。

    穆柔忍耐刘梓冬不是一日两日,他外面有人也不是不知道,但是看在孩子还未结婚,看在自己父母希望自己有个稳定婚姻的份上,忍耐至今,但是在自己父亲葬礼刚结束的会议上,这么叫人难堪,实在不是后半生可以相伴之人,不如撒手。

    律师本来只是宣读遗产,没想到还有财产再分配的活儿,更没有想到还有人委托离婚的活儿,也是叫律师觉得:生意来了太快,就像龙卷风了。

    陈诚是几天后才在穆亦心的书架上发现房屋抵押合同的,才明了穆亦心其实遇到了资金链的问题,他拿着抵押合同跟穆亦心表示自己完全可以解决这笔钱,不必动用到房子。

    穆亦心说:无妨,凭运气赚进来的钱,总是要凭本事赔出去的。言毕,也觉得自己的言谈滑稽之余略显悲壮。

    陈诚拉着她的手,在沙发上坐下,语重心长表示双方是夫妻,是经济共同体,她的经济困境,他可以承担,也非常乐意能为妻子效劳。

    她看着他,言简意赅说:我最怕跟人在钱财上不清不楚,我花过妈妈的钱,现在我要负责我妈妈的后半生,而我明显能力不足,没法好好照顾她,陈诚,我是个失败的女儿。

    陈诚过来搂住她,说:“如果按照能否把一个生病的家人照顾到正常的状态,那么我见过的失败的人实在太多了,或者说,我就没见过成功的人。”

    诚诚的话安慰到穆亦心,但是她真的还不能把自己的难处交付给陈诚,他们虽为夫妻,但是认识不够久,穆亦心不敢放心。

    在生意上,她更倾向于相信安妮,她们搭档十余年,是彼此可靠的后背。

    安妮果然把自己的婚礼跟学校招生搞了一波联动,这段时间的招生比过去那一段好了不止一星半点,穆亦心觉得学校离了安妮是真的不行。

    佟夏堇已经在一个外国语学校住宿上学,费用安妮出,名义上是原来学校不适应,转学到这个学校而已,由阿姨安妮照料外甥女。

    这个事情,安妮自始至终没有出面,都是穆亦心跑前跑后,虽然路子是安妮安排好的,穆亦心只要带着佟夏堇沿着路走就可以了,但是她也是为这个事情差点跑断腿。

    应付一个孩子如此慌乱,不知道安妮的妹妹当时照顾两个儿子,一个佟夏堇,又是如何一个局面,穆亦心对那个素未谋面的女人多了几许同情。

    佟夏堇的事情告一段落,她决定办自己的事情。

    她终于还是要去找蒋科楣,她对当时蒋科楣的脸色一直不能释怀,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缘由,而她有一种直觉,跟父亲穆强有关。

    她很快找到蒋科楣,但是这次蒋科楣拒绝见她,她只能尴尬地坐在蒋科楣家的客厅沙发上。蒋太太多次进入房间叫他出来见客,他明确表示不可能。只让妻子传一张纸条,分明写着:认贼作父,枉为人女。

    用黑色水笔写的,字迹不算潇洒,但是刚劲有力。

    穆亦心看着这个字条,震惊地站了起来,想当面追问,却怎么也动弹不了。

    她反复看这八个字,她看好几遍,直到每个字都如同“斗”那么大,一个个在她眼前浮现,她还是没能从震惊中缓过神来。

    蒋太太看她这个状态,不忍心,就进去房间痛骂蒋科楣。

    蒋科楣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穿着家居服,叼着一根烟。他明显怒气未消,但是被动地被蒋太太拉着站在穆亦心的面前。

    穆亦心从他的脱鞋一路慢慢抬头看到他的眼睛里,声音带着颤抖,问:“蒋叔叔,认贼作父,谁是贼?我现在已经没有父亲,如果说有个人我称谓爸爸,那是陈诚的父亲,您说的难道是他?”

    蒋科楣看着穆亦心的死灰一般的脸色,终于有点不忍心,他把烟灭了,坐下跟穆亦心说:“你坐下吧。”穆亦心哪里敢坐,就杵在那里。

    蒋科楣叹了一口气,才告诉穆亦心:“当时我跟你爸爸一起出任务,中间他接了一个电话,是陈昌年打来了,你爸爸就去了,然后人就没了。”

    穆亦心第一次知道这个事情,感觉晴天霹雳而不为过。

    她一直被告知,父亲是执行任务而牺牲,是个英雄,但是如果他当时在跟蒋科楣执行任务,却跑去了陈昌年处,这就太像个阴谋了。

    她嘴唇发干,喉咙发硬。

    她深吸几口气之后,才问:“我父亲救的那个阿姨就是陈诚的母亲,是吗?”

    蒋科楣点了点头。

    然后他又点了一根烟,继续抽。

    才又缓缓说道:“穆强去救穆庄,我一点都不奇怪。他们青梅竹马,情同兄妹,但是穆庄死后,除了当时的晚报有一个语焉未详的登载,就看不到任何信息。这个里面难道没有鬼,我才不信呢。我当时要去追问过程,局里直接蒙住,告诉我是陈家和穆家都要摁住这件事,说是要保护很重要的人不再受刺激。什么人那么重要,比我兄弟的命都重要,你说,这里面是不是又问题。但是人死不能复生,我看你和你母亲也没有对这个事情提出异议,而我只是作为穆强的下属兼搭档,哪里有资格说话。”他讲这一切,还是恨意满满,可见他对当年的事情多么耿耿于怀。

    穆亦心声音苍白,但是佯装镇定,问蒋科楣:“蒋叔叔,我妈妈知道我爸爸是被陈昌年叫去的吗?”

    蒋科楣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你妈妈是否知道,但是,你妈妈在处理你爸爸的事情上太冷静,我一度怀疑你妈妈外面有人,后来才发现,是自己多心。”

    蒋科楣后来又跟穆亦心聊了一点穆强的过往,穆强死后,很少有人提起穆强,穆亦心对父亲的记忆都归于依稀。

    但是蒋科楣眼里的穆强,跟穆亦心心里的父亲,仿佛是两个人,她觉得自己对父亲貌似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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