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亦心没法为安妮的做法是否得体而过多优思,毕竟她自己也是一脑门的官司。

    先是杜老师的抑郁症复发得更严重了,尽管一开始极力在隐瞒着穆亦心,但是后来也不得不慢慢透露给穆亦心。尽管杜老师近乎偏执地在练习书法,她现在已经强迫到如何摆纸,如何点香,如何插花,如何铺纸研墨……她一套系统下来,字反倒没能写几个,她已经累得老眼昏花。又因为字没有写几个,她又很焦虑,觉得自己一天的kpi没有完成,她就更想要“秉烛游”般刻苦努力写字,于是晚上又休息不好。如此周而复始,痛苦越来越深。

    等“城南心居”允许探望的时候,穆亦心慌忙奔过去看望自己的母亲。

    杜老师头发白了更多,人也更瘦了,深深的皱纹,然而眼神幽怨而倔强,面对穆亦心又带有一点点小心翼翼。

    穆亦心当场就哭了。

    她一哭,杜老师先是安慰,然后就是发脾气,觉得穆亦心难得来看她,就给她一个哭丧的脸。

    穆亦心孤身一人来看母亲,究其原因不过是那时间段里,陈诚还要求被居家隔离。陈诚在自己的别墅里给杜老师视频电话,杜老师面对女婿倒是和颜悦色,一丁点也看不出刚刚还对穆亦心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

    跟陈诚的通话,好像耗尽了杜老师最后的一点力气。她放下电话,就慢慢地坐在窗边,一只手还扶着床沿,一副马上就要倒下去的感觉。

    穆亦心本来很有多话想告诉母亲,但是面对着如此病气十足的杜老师,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于是乎,母女相对,居然以眼泪,以沉默。

    然后她们一起到“城南心居”的食堂去吃饭。

    食堂的变化也很大,原本四人桌的中间用两块木板十字交叉错开,一张桌子就成了“田”字模样,大家虽然也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但是又好像隔着千万里的距离。

    独自一个小隔间吃饭不说,隔板上还张贴着如何戴口罩,如何正确洗手等各种防疫知识。

    穆亦心这个时候,才真切感受到,原来世界变化得如此之快,一切都回不到昨天了。

    她环顾四周,大家吃完饭都带上口罩,彼此点头示意,很少贴近聊天了。

    她这个时候也就明白,为何母亲的抑郁症会变得更加严重了:活动太少,人与人之间的交流也太少,而人,其实社会属性大于生物属性。尤其是老年人,是很需要在彼此的闲聊中打发苍凉的岁月的了。

    但是,大家都是一米距离。

    诶……

    穆亦心表示说:要不,她留下来跟妈妈一起睡,就像小时候一样,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但是杜老师拒绝了,她还是让穆亦心回家去,说是开了一个学校,多少家长和学员的事情在等着处理呀。

    杜老师虽然已经退休,但是面对学生的事情,她还是固有的全力以赴的状态,这个就是她当老师当久了不得不形成的职业病之一。

    穆亦心拗不过自己的母亲,于是开着自己的小车子去了自己的房子。

    几个月不在家,家里还是老样子,唯一有变化的就是那个“地宝”扫地机,它钻到床底下,却又被床边拖下来的手机充电线给绊住了,无法脱困,然后就没电了。穆亦心帮助它脱困,然后把它抱回来放在充电桩上,它傻乎乎地回应“地宝定位丢失,回到充电座后将即时恢复地图”。穆亦心以前总觉得地宝是个傻宝,除了能吸尘啥也不是,但是这次听这些无聊的电子术语,都觉得无比亲切。

    她真切感觉自己回家了,而不是嫁到那个家了。

    她经过结婚,又经过封控居家在婚后的大房子里,跟一个自己压根儿不熟悉的佟夏堇在一个屋檐下呆那么久,她整个人看似松弛,其实都是紧着一根弦儿。

    她不能让陈诚那边的女佣们觉得新娶的太太不好相处,也不想让安妮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佟夏堇,更不想被人嫌弃自己,因为没有父亲而成为单亲家庭有导致这个太太什么性格缺失,让别人有嘲笑的借口。

    虽然一切看起来云淡风轻,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多么小心翼翼。

    然而,回到自己的住处,看着这个“地宝”,都觉得是看到了多年的老友一般亲切,因为只有这个“地宝”发出的几年如一日的术语是那么亲切自然,仿佛自己从未离开过一般。

    婚后的豪宅太大了,女佣人数太多了,佟夏堇的加入,又让关系太复杂了,在那里,貌似一日三餐都有人照顾,但是其实穆亦心根本过不来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虽然那个房子里有各种设施,院子里还有暖房供养者四季花卉,一切看似都无可挑剔,但是在穆亦心的感觉离,太像个五星级酒店入住,一切都有人和颜悦色照顾着,就只差五星好评的结尾了。

    她曾经也问过陈诚,是否可以解散这些人,她的意思是,自己独立惯了,并不需要别人如此这般照顾的。陈诚点了一下她的鼻子说:“这是他们的工作,你作为太太一句话,关系着很多人是否要失业的。这样吧,你要是看谁不顺眼,倒是可以换几个。”

    穆亦心后来就没有发表过任何意见。

    但是自己家里就不一样了,书架林立,书目琳琅满目,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清风将白色纱帘轻轻掀起,多么悠游自在的家呀。

    她思索到此处,突然想起《情书》中的场景,那个男主角藤井树,就是在学校图书馆的窗台边,轻纱慢动,一个面容姣好的美男子在阳光下,沉默不语。

    诶,穆亦心会心一笑。

    也许,她喜欢的不过是那个场景,亦或是,喜欢的是那个场景下的那个气质干净的男子。

    她自嘲似的笑了,因为她发现,其实陈诚就是有这种干净的气质,但是因为年龄上的成熟,陈诚还有一种书卷气。

    穆亦心自我催眠:别羡慕藤井树有藤井树了,那是暗恋文学电影的高峰,也是替身文学的翘楚。关于暗恋,穆亦心已经有过韩岭,就足够狗血了,诶,活到中年,很多事情都要说得明明白白才好。

    她于是给陈诚发消息,表示自己暂时不回去了,让他通知家里的工人们好好照顾佟夏堇。

    陈诚几乎是秒回,表示没问题,自己过几天就自我隔离结束了,到时候也去穆亦心家里就好了,他会让工人把他要用的东西送过来,希望穆亦心接收一下。

    穆亦心有一种荒诞感,她跟陈诚结婚其实没多久,但是交流起来毫无障碍,都是那种相当高效率地把一件件事情立马解决的态度。这种感觉像什么,老夫老妻?不对,不像,有点像同事,交代工作事项。

    对,穆亦心找到了可以形容他们夫妻俩感觉到词汇:同事。

    然后,她自己就被自己逗乐了。

    不是这个比喻不形象,是太形象了,在人生这个大的主题,大的项目之下,找到的伴侣,其实还真的得像是同事一般的人不可,大家要往同一个目标前进呀。

    她打开冰箱,把原本已经过期的东西都丢出去,然后去超市补充进一些事物,这次,购物,她用了推车——之前因为独居,根本就是挎了购物篮都未必装得满。但是因为被封锁,她已经下意识地打算多买一些东西。

    经过盆栽和切花附近,她想都没想就选择了盆栽,因为切花不经放,至于盆栽,她也是尽量选择了可以长时间不浇水的那种多肉、仙人掌之类的。至于有几盆叶子多些的,她选择了水培的,一根线长长地吊下来,这样可以避免忘记浇水而导致花卉死亡。

    等她回到家里,把冰箱门打开,把速冻水饺、速冻混沌、速冻包子、五花肉、牛排、鸡胸肉……等一切都塞进冷冻的三层抽屉内,满满登登。

    又把酸奶、泡菜、水果等一度脑地扔进了零度保鲜区域。

    然后就是绿叶蔬菜、鸡蛋、青瓜、青椒、胡萝卜等一系类菜系扔进冷藏部。

    更可怕的是:牛奶买了两大箱,奶粉买了两大罐,速溶咖啡,速溶豆浆粉,速溶藕粉等又是一大提。至于泡面,更是品类齐全,摆满了餐边柜的架子上。

    至于易于存放的南瓜地瓜,土豆白菜更是搬到厨房的三层推车上——而那个推车,原本是放流动书本的。

    她对于自己的这次采购,总结为,疫情的后时代,属于后怕,需要物质填满那些恐惧。

    而穆亦心不知道的是,这个疫情,其实只是开始,未来几年,她的生活和工作都会被这个疫情几近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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