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庄的心事终于越来越重,越来也不能承受,她开始住回了自己的穆家老房子,远离了陈家的人。这个时候,陈昌年就生气了,认为妻子太过分,枉费自己对她全然信任,到头来怎么可以搞分居?

    虽然他自己经常住医院,但是那不过是手术室、实验室、休息室之类的,哪里像穆庄一般,直接搬回娘家居住的了,实在是有失体面。

    陈昌年也是有脾气的,直接开车来接妻子孩子,穆庄当时千般不愿回去,两个人在别苑里第一次大动肝火地吵架。陈昌年说不动妻子,还请来了三个大舅子。穆庄对这三位哥哥有一种来自出生便带来的愧疚感,于是,经不住自己的三个哥哥轮番劝说。再说,陈昌年在别人眼中的确还是个很有才的医生,又是陈家产业的继承者,况且没有那些莺莺燕燕,怎么就过不下去了?

    所以,众口铄金之下,穆庄又回到了陈家的大宅子里。

    过不了半年,穆庄就从新世纪广场的大楼顶层,一跃而下。

    在她迈出致命的一脚之前,其实已经多次自残,用小刀子划拉自己的手臂大腿等,但是沉迷于医学的陈昌年虽然注意到几次的,也包扎过,但是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

    那次她站在天台上,陈昌年苦劝无果,于是叫了穆强来。

    穆强当是并不在附近,他出勤去了。

    但是听说穆庄想不开,又是陈昌年亲自叫他去,也就管不了是否避嫌了。他连忙跟同事交代,又让另一个同事给他顶班,处理他当时手头上的事情,而自己脱开身子,直奔新世纪广场去了。

    当时陈家并没有报警,因为陈昌年是个要面子的人。他实在不想把夫妻之间的事情搞得人尽皆知。穆强到了一看架势不对,立刻报警。这是穆强作为警察,却第一次报警,也是最后一次。

    穆强来了之后,有短暂的情绪舒缓,穆强反复提到她跟昌年的两个孩子,穆庄当时有点心软了。穆强甚至表示自己可以过去陪着她点,跟她一起坐到天台边缘上去,她拒绝了,不让穆强靠得太近,所以,穆强在离他一两米的距离的时候,没法突进了。而陈昌年紧跟着穆强,他被妻子严令退后,于是他又往后退了三五步。他们在顶楼说话,风大,声音总是被风吹走。

    僵持不下,底下居然有人看热闹了,那是下班高峰期,人越聚愈多,虽然听不见底下人说什么,但是指指点点的样子还是看得见的。

    穆强提醒穆庄不要往下看,底下的确不能看:那是越来越汹涌的江水,和左边桥面上人行道上人们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群众,以及河对面日报集团,那些新闻记者早就架好了摄像机。陈昌年开始打电话通知一大堆人,开始公关,他想把事情尽量压下来,当然,他最希望的是,太太立刻愿意回转身回到他身边。

    穆庄本来稍稍稳定的情绪,这个时候,又被刺激了,尤其是当她看到昌年一如既往地在讲电话,而不是关注着她,她无比绝望地意识到:昌年用永远是工作大过自己,她永远是被哥哥暗暗恨着,被丈夫冷落着的孤女,而底下看热闹的人居然起哄让跳楼。

    穆庄觉得自己是最大笑话,那种挫败感超越了对一双儿子的愧疚感,她一跃而下。穆强作为多年的警察,几乎是本能地出去救,他拉住了她的手,但是重力的作用之下,于是他们一起掉了下去。

    穆强通知的警察这个时候还在通往顶楼的电梯里,等他们冲上天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陈昌年一个人趴在天台的边缘,绝望大喊的模样。警察一哄而上,把他拖回来。

    一问之下,才明白穆庄和穆强已经掉下去了。

    底下是滔滔不绝的甬江,当时又是涨潮时间,两个人瞬间就被翻滚的江水吞没了。

    当时江上警察也已经出动,江面上也有几艘船只,有小型游轮,也有载沙子的大船,更有一艘清洁江面的小船,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投入了救援的行动。但是由于是晚潮时间,浪潮翻滚,浑浊,给救援带来了很大的阻扰。水警之中不乏有经验的救援人员,但是仍然失败。直至几个小时之后,陆续打捞上来两句尸体。

    陈昌年回忆过往,有两件事情不肯原谅自己:一,妻子跳下去的时候,自己在打电话,听到穆强“啊”的一声大叫,虽然扔掉电话,也奔过去救援,但是速度不够快。二,自作聪明叫来了穆强,没有救回妻子不说,还搭上了穆强的一条命。

    有一段时间,穆强的那声“啊”一直在他的睡梦中出现。他觉得自己是罪人,不死难以面对穆强的家人,但是他又没有勇气自裁。而杜老师不合常理的冷静和坚强,鼓励他好好活下去。并且站在一个女人的立场上要求陈昌年一定好好养大两个儿子,无论日后是否再婚,都不可苛待了这两个儿子。

    陈昌年意外于杜老师的冷静和自持,那是他不曾遇到过的女子的类型。后来,陈昌年提出了诸多的补偿方案,然而,自尊又要强的杜老师都拒绝了。她认为穆强的单位把他评为英雄和烈士,已经是这个事件的结尾,如果接受了陈家的补偿,就变成了一门生意。

    她不愿意英勇的丈夫因为自己不恰当的任何决定而蒙羞。

    许多年过去了,陈家一直想着法子补偿穆强的妻子和孩子。

    所以,当杜老师跟陈昌年陈述了自己的病情,要求住疗养院的时候,陈昌年不仅亲自安排,还免去了一切费用,对于他来说,这份救赎来得有点晚,但是终于还是有机会让他补偿,他还把自己最信任的陈伯从陈家支出去,专门排到疗养院,名义上是做楼层管理,实际上就是贴心却不动声色地照顾杜老师。

    穆亦心没法理解的她妈妈的人脉,背后的故事,因为没有人告诉她,所以,她一直不知道。

    她三年级的时候,接到的信息就是父亲见义勇为,可惜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她当年还小,只是知道父亲是救一名要跳河的女子,结果双双都殒命了。

    她讨厌那个寻死觅活的女子,也讨厌让他爸爸出警的领导,她不知道的是,穆强的领导根本没有让他出警,其实穆亦心恨对了那名自杀的女子,却恨错了父亲单位的领导。

    她父亲死后,单位领导多次关怀她,她都没有好脸色。当年三年级的她,学识有限,能想到的歇后语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完全把那些领导当做了黄鼠狼。

    好在领导们并不知道小姑娘的心思,以为她只是丧父而性情大变,于是对她更是同情,那些叔叔伯伯其实对她都很好,只是她很难伺候,慢慢地,关系才一点点疏远了。

    当年杜老师没有仔细解释来龙去脉,很大程度是为了保护她。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穆强的母亲难以承受丧子之痛,把一腔愤恨都发泄到了杜老师的身上,于是乎,杜老师自己都招架不住。

    陈昌年补偿了穆强的父母一大笔财产,但是对于两个老人来说,钱财再多,哪能跟儿子相比呢。他们到处去招魂,想跟儿子说说话,结果那些神婆居然说是因为杜老师克夫,才导致穆强的死亡。农村人的无稽之谈,穆强的母亲却深信不疑,以至于,她跟杜老师成了水火不容。正所谓新仇:穆强的死;旧恨:当年杜老师不愿意生二胎,让穆家绝了后。婆婆对媳妇的不满意只增不减。

    杜老师失去了可以依靠的丈夫,又遭遇公婆的连接打击,就一腔怨怒闷在心中,变成了工作狂。工作成了她的救赎和安慰,她的工作能力看似很强,其实也不过是命若悬丝的那根细细的丝。但是校园欺凌导致学生的自杀,给了杜老师最后的一击,她的最后一根丝终于断了,她垮了。杜老师这样子一直硬撑的人,一旦垮了,那就如山崩地裂,不可收拾了。

    杜老师的的心理健康也许更早的时候就出现了问题,但是因为工作把这个问题包裹着,一直没有翻到明面上来而已。

    好在杜老师最终还是知道了自己的脆弱。当她发现自己的状态都快赶上当年不可理喻的婆婆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不能影响了穆亦心,所以,她才第一次主动拨通了陈昌年的电话,表达自己的诉求。好在陈昌年一直记得当年的承诺,他接听了杜老师的电话,也主动来拜访了杜老师,然后做了一系列对杜老师有利的安排。

    这个世界并不像电视剧演绎的那般,有一个明确的搞事情的反派,故意给男女主角整点事情,为了推动故事情节,反派心里路程根本无足轻重,推动情节发展才是王道。

    而真实的生活,往往没有那么多的固定的人做固定的事情,很多事情偶然发生,也没有哪个人是十足的恶人,但是事情总是往无可挽回的地步滑去,所以,老人总是把这种无可奈何,称之为:命运。

    穆亦心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是什么,但是她只是知道母亲是要去动手术了,凡是人进了医院,人都是蜕成皮的,何况杜老师精神状态已经这么差了。

    穆亦心的作为杜老师的女儿,这番担心也不能算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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