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帝三十三年一月,皇帝连下三道圣旨,一为太子妃册封旨意,着令礼部将一系列典仪加紧确定布置,二为荣宪公主下嫁庄离诀,兴建公主府,三为容王纳柳家三小姐为侧妃。

    三道旨意不分先后,婚期也催促的急,不过任是谁,也不能够越过太子这边去,因此,礼部先紧着太子的大婚忙碌了起來。

    正月二十三日,宜嫁娶,祭祀,祈福,求嗣,动土,会亲友,起基,造仓,纳畜,牧养,开厕,进人口,上上大吉的日子。

    皇帝大笔一挥,确定了正式成婚的日期,段锦睿一直保持沉默,却也算是默认了,这让一直担心他会冲动的庄离诀,反而更加无法放心,总觉的,有种暴风雨來临前的诡异宁静。

    正月二十三,段锦睿一身大红的吉袍,发顶四爪龙纹冠,喜袍之上,金色的腾龙栩栩如生,映着整个人,都有种不一样的精气神。

    彤箬早已经装扮好,段锦睿带着仪仗队伍到的时候,她远远地透过盖头缝隙间隐约看到男人的身姿,悄悄地抿唇轻笑。

    “太子今日看着比往日里更加的好了呢!怪不得我儿非太子不嫁……”

    身边伴着彤箬的长乐公主脸上现出慈蔼的笑,即使她与自己的女儿隔着一层盖头,也可以想见对方现在的喜悦,知女莫若女,她衷心地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得偿所愿,不枉费她所做的那些努力。

    “母亲,您说什么呢!”

    彤箬不好意思地小声嚷了一句,往日里她和母亲说起这些从來沒有不好意思,喜欢便去追求,但是,今日,少女的心开始懂得了羞怯。

    段锦睿已经到了近前,先和长乐公主见了礼,虽然婚事不是他真心想要的,但是事到临头,该有的礼仪,却是沒有忘记的。

    长乐公主微笑颔首,交代了段锦睿几句话,便退出了两个年轻人身边。

    “太子哥哥……”

    呐呐无声,彤箬伸出纤纤素手,搭在了男人递过來的大手之上。

    扶着新娘子上了轿子,段锦睿翻身上马,回头处,一片红灯挂彩,映入冰寒的眼底,却也只是映入,而不能融化。

    东宫布置的极好,偌大的皇宫中仅此于皇帝所居住的宫殿乾元殿,里面的摆设看起來清淡简约,很是合乎段锦睿的品味,实则都是价值连城的珍宝。

    趁着太子大婚,以前只是有幸听说而未曾亲临的权贵大臣们悄悄地打量了几眼,便已经评估出了个大概,看來,太子殿下的位子还是很稳的,且不说浑然一体散发出淡淡幽香的檀香木屏风,硕大的价值连城的南海珍珠,博古架上满满的珍玩异宝,沒有看到皇帝前些日子才得了的视若珍宝的丈许高的深海珊瑚都给赏赐了下來,做了殿中的摆设吗?

    还有千金一匹的七巧绫纱,皇宫中娘娘们也难得一匹的好东西,也做了正殿中随处可见的帘帐子,宴客的正殿,太子的寝宫,一位正妃两位侧妃的殿阁,这些宫殿都被休憩一新,粉上了亮丽与绚烂,红色的纱幔随着宫女们的走动而飞舞,伶仃的饰品,闪烁出一片片亮眼的光泽。

    如此的盛宠,段锦睿牵着另一头的新娘子走來的时候,众人口中的吉祥话像是不要钱一般向他涌去,新郎面上的表情淡淡的,无悲无喜,反而比起那些外人,最是像个局外人。

    段锦容看着这华美的宫殿,看着那众星拱月的兄长,手握了握拳,这些都应该是他的,他的母亲是皇帝现存的妃嫔中位份最高者,母以子贵,子也以母贵,他才应该是皇宫中最尊贵的皇子,凭什么段锦睿什么都不做便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一切?父皇的宠爱,滔天的权势,身份贵重的妻子,还有,让人心动的情人。

    这些都应该是他的,是他的!指甲若不是修剪的极其圆滑,恐怕早就划出了口子:“殿下!”

    身边传來轻声一喊,是穆无疚,他作为容王的属臣,今日也是有幸跟着來观礼的。

    段锦容的声音很低,除了穆无疚,其他的人都听不到:“无疚,本王比他差在哪里?”

    段锦容笑着看向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兄长明明冷着一张谁都会觉得不舒服的脸,偏偏所有人恍若不觉,自|虐般地凑上去,眼中含着怨毒。

    “王爷为人聪明强干,谦洁自矢,才具优裕,众臣工有口皆赞!”

    穆无疚的这段话不是为了媚上,而是发自真心,段锦容实际为人也许多有成算,但是,除了那些身边最亲近的人或者是段锦睿这样自小一起长大的人之外,不论是谁,都会如此称赞容王的,办事妥帖,待人极善,聪颖善辩,简朴谦忡,段锦容活了二十一年,自有记忆起,便是如此要求自己的,便是皇帝强硬坚持段锦睿为太子,段锦容的身边,也不是沒有人可用的,从龙之功,谁都想要,而一个性格和善好说话的主上,显然比那种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狠辣决断的主子好伺候的多。

    偏偏,段锦容自问自己处处不比段锦睿差,便就是只能仰望于他,这种不甘,像是一条毒蛇啃噬着心中所有的柔软。

    “所以说,本王取而代之的话,也算是众望所归吗?”

    这句话,比起方才的问话还要轻浅,甚至除了段锦容自己,连紧贴着他身边的穆无疚也只是看到了隐约的口型。

    即使都能够猜到,但是段锦容从來沒有将自己的野心宣之于口外,现在却说给他听,穆无疚悚然一惊,段锦容从來不是一个心胸宽广的人,他对自己手下的人,不论是谁,都是暗中心存疑虑的,穆无疚便是跟随了他许久,自知自己在段锦容眼中的地位,沒有到连这种话都能够坦然言说的程度,难道是,段锦容发现了什么?

    脑子里的思绪飞快的穿梭分析,穆无疚的本能,却是让他肩膀向下微微一顿,脸上现出一丝若不是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來的惶然:“你在怕什么?”

    青石色的官服上,按着一只手,段锦容回头:“放心,本王知道你的忠心!”

    “多谢王爷信赖!”

    穆无疚恢复了斯文的笑容,像是方才什么都沒有发生过一般,段锦容笑的意味深长:“本王喜欢忠心的人,也喜欢聪明人,无疚,不要让本王失望!”

    拍在肩膀上的手仿佛有千钧之重,除了穆无疚本人之外,谁也看不出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汹涌。

    段锦容放下放在穆无疚肩膀上的手,自桌上拿起一杯水酒,然后扯开一抹温雅无害的笑容,向着新人迎了上去:“四哥,恭喜你喜得娇妻,弟弟祝哥哥嫂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祭告了天地,礼拜了父母,十里红妆迎娶,谁人不羡,谁人不妒,段锦容诚心诚意的祝福,让彤箬盖头下的娇俏面容溢满了红晕,可惜美人含羞无人得见。

    段锦睿手中的镶金宝珠杯子晃了一下,酒水未曾溢出,抬头,冷然的面上难得露出了淡淡的笑意:“本宫也要提前恭喜九弟将要大婚,同祝!”

    若是旁的不知情的人,定然以为二人是真心兄弟情深,互相祝福,但是,段锦睿和段锦容却都是当事人,个中滋味儿,惟有他们自己才体会的到。

    手中的酒水,不是宫廷玉酿,不是琼浆可口,而是一份堵塞难受。

    两个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凝神注目,两个人手中杯盏中的酒水,一滴也未曾少,渐渐的,围在旁边的人消了声,他们的眼中,有的是看好戏似的置身事外,有的是若有所思的揣测,还有的,却是为各自主子忧心。

    “多谢四哥吉言!”

    段锦容先低下了头,杯中酒水一饮而尽,段锦睿也沒有再多做些什么惹人话柄的事情,他们之间的帐很多,需要慢慢地算,眼中透着冷光,举起杯中酒,也是一饮而尽。

    众人轰然叫好,气氛浓烈之极。

    吃了生饽饽,饮了合卺酒,结了同心结,喜娘说了吉祥话,领着伺候的宫人们行礼退下。

    段锦睿静静地凝视了一眼低垂着头,却悄悄地向着上方翩跹抖动的睫毛,一直冷寒着的脸上,现出一点苦涩,在少女察觉之前,轻声一句:“安置吧!”

    喜烛正高燃,灯影已成双,明明是相依相拥的洞房花烛夜,却有刺骨的寒冷,自心口开始蔓延。

    段穆恒听着面前半跪在地上的人的禀报,脸上现出了笑容,即使层叠着不再年轻的皱纹,也可自那五官线条间感受曾经的英挺:“做的很好,只要太子河太子妃好好的,以后太子的事情不需要专门來禀报了!”

    “还有,传信出去,派出去的那些人让他们撤回來吧!”

    “属下遵命!”

    隐龙卫是历代皇帝手中最后的王牌,却用于探听儿子的闺房事,按说是小題大做了,段穆恒却丝毫不觉得如此,招呼身边眼观鼻,鼻观心的赵索一声:“陪朕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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