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松开了捏在司涉下巴上的手。
失重感突如其来，司涉在空中勉强的调整了一下姿势，稍显狼狈的滚落到地。
悬浮在空中的男人垂眸俯视着他，犹如至高无上的上帝，挂在耳畔后的头发散落在脸前，妖冶的面容隐藏在海藻般稠密的发丝间。
血色的月光流连在他晦暗不明的眸底，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这几秒时间，刚好给了司涉调整状态的机会。
他强撑着抖动的手臂，想要站起身来，手掌上还没愈合的伤口裂开，血流不止。
可惜，在天上察觉到他意图的男人并不准备给他这个机会。
形如蟒蛇的藤蔓从天而降，毫不留情地拍向司涉。
司涉咬紧牙侧身一翻，堪堪躲过这一击。
深陷在泥土中的藤蔓蠕动起身，造成了一个五指宽的巨坑。
可想而知如果此刻司涉在它的身下，绝对会变成一摊渗着血丝糜烂的肉泥。
司涉有些诧异地看向空中的男人。
他看到了，这条藤蔓在距离自己几毫米的时候往侧边偏移了。
否则，司涉完全没有任何可能性躲过来势汹汹的藤蔓！
司涉愈发看不懂这个美丽的男人了，同时也激起了他探究的欲望。
亚俯身冲向站立起身的司涉，地上的藤蔓变成了一根暗色的权杖，像有自我意识一般，飞向亚张开的手中。
生锈的刀片与权杖接触，摩擦出零星火花。
两个人的视线顺着各自的武器，一路看向了对方的眼睛。
双方的动作，让彼此都有些意想不到。
司涉粗喘着气，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繁星闪烁。
亚眼底畅游的金丝攀向竖立的眼球，变成了古老神秘的鎏金暗纹，勾勒在瞳孔四周。
金丝隐退，深红的血色占据瞳孔。
亚咬紧下唇，率先撇开视线，挪动长腿企图踹向司涉柔软的腹部。
反应灵敏的司涉并没有让他得逞。
没有任何休息的空隙，亚再一次迎了上来。
两个人有来有回的从森林里打到了河边，司涉的身上添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伤痕。
反观亚却是毛发未损，平稳的呼吸从始至终都没有错乱。
河水定格在激涌朝上的巨浪形状，司涉艰难的接下亚力量越来越强的攻击，小步伐往后退。
翻涌的巨浪像是一张噬人的大口，静静等待着美味降临。
还有三步……
两步……
一步……
半只后脚掌悬空在河面上，新伤加旧伤，司涉力不能及的败下阵来。
眼看着半个身子就要融入巨浪中，司涉不仅没有任何恐惧，嘴角还在缓慢上扬。
从鬓角留下的血液滑到他苍白的嘴唇，仿佛是一盒上好的胭脂涂抹在紧闭的唇瓣间，带着水润的光泽。
真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
就在司涉要掉入水中的时候，亚突然伸出一只手臂拦在了司涉的腰间，把他扔到了草地上。
司涉支起上半身，咳出汇聚在喉咙里的粘稠血液。
在刚才的交战中，男人总是在要下杀手的时候给他喘息的机会。
司涉猜不透他的想法，究竟是在犹豫？
还是像山野猛兽一般有着恶趣味，在玩弄死到临头的猎物！
亚赤脚踩在泥泞的土地中走到司涉身边，雪白的脚掌没有沾染分毫污泥。
他蹲下身，怜悯的注视着司涉那双的深邃双眸。
“我是来……”
司涉调动鲜血淋漓的手臂，想要取下腰间的小盒子，这一举动刺激到了亚的某个神经。
他突然掐住了司涉的脖子，悲天悯人的神情透露出一股狠劲。
“人类总是贪婪的。”
“施舍一点好处就会得寸进尺。”
亚像是一个严肃法官，沉闷地宣读着犯人的罪行。
他摇了摇头，最终也给自己定了罪。
“果然，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和你有任何瓜葛。”
司涉支支吾吾的从喉咙里呜咽出声，想要说什么，亚的手掌越收越紧，并不打算给这个犯人任何辩解的机会。
“正如你所见，我是个怪物。”亚的声音温柔的像是载着一叶小舟的静谧湖水，竖立的魔瞳示威似的闪过两道红光。
亚垂下眼帘像是在逃避什么，掐在司涉脖子上的手也开始缓缓往下掉。
“你肯定是来杀我的吧。”
那是一种笃定的，看穿一切的语气。
隐隐约约间也能听出几分哀伤。
“不是。”司涉趁着这个时机，挣脱掉脖子上的手掌，他咳嗽了几声，声音有些沙哑，“我是来还人情的。”
他低头取下腰间的盒子，然后想要端起来给这个男人看，证明他没有说谎。
刚想抬头，胸腔上传来了一股巨大的压力。
五颜六色的药丸七零八散的掉落在潮湿的黑土上，小木盒画了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精准无误地投入河面上大张的巨口。
亚的前膝抵在司涉的胸膛上，强硬地把司涉直立起来的上半身压在了草地上。
凌乱的刘海散落两旁，暴露出一双惊愕明亮的眼睛。
“你在撒谎！”亚长腿一伸，跨坐在司涉身上，阻止了他想要起身的想法，“你就是来杀我的！”
司涉难得十分耐心的解释着他的意图，但是身上的这个男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视若无闻。
只是不停地、魔怔似的重复一句话。
“你是来杀我的！”
“你是来杀我的……”
亚竖立的魔瞳占据了整个眼眶，温柔的外表被隐藏在深处的疯狂取而代之。
“接近我，利用我，然后抛弃我……”
亚伸出一只温热的手，覆盖在司涉脖子上紫色的手痕，细长的手指用力到指尖泛白。
“最后杀了我！”
极度缺氧的司涉意识逐渐模糊，迷离的视线游离在亚疯魔的脸上。
“咔哒——”
大脑深处尘封的记忆松开了一丝枷锁。
……
物品砸向地面刺耳的碎裂声混合着女人小声哭泣的抽噎声……
沾满鲜血的白色羊毛毯……
隐藏在黑暗中，拿着刀具步步紧逼的男人。
女人苦苦的哀求声……
对准自己的刀尖。
皮开肉绽的割裂声，溅射在脸上的温热液体……
一个带着血腥味的温暖怀抱。
头上遍布伤痕的大手，女人虚弱的声音，耳边哼唱的飘渺歌谣……
司涉僵硬的把头转向一旁，面前是一面镜子。
他眼神空洞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瘦小的身躯，阴郁的眉目，冰冷得像个尸体一样的表情，慢慢上扬的嘴角。
以及一双昙花一现，转瞬即逝的泪眸……
镜子里突然出现了另一张男人的脸。
那是一张明媚的笑容，灿烂的像是春日里温暖的阳光。
一层水雾萦绕在血色的眼眶内，熠熠生辉的像两颗绝无仅有的红宝石。
这两张脸不停地快速交替，最终定格在了亚的脸上。
他眼角溢出的液体顺着脸颊汇聚在下巴处，凝聚成一滴清澈透明的泪水，然后坠落……
饱满红润的嘴唇缓慢张开，声音温柔缠倦。
“没有人，会接纳一个怪物。”
……
坠落的温热泪珠正中司涉的胸口。
迷离溃散的瞳孔凝聚成点，司涉大笑起来。
亚的神情迷茫了几秒，司涉推开脖子上的手臂，起身抱住了身上的男人。
深红色的血液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地，司涉痛的闷哼一声。
亚的一只手臂穿过了他的胸膛。
温暖的怀抱包裹住不停颤栗的身体，耳畔响起哼哼吟唱的温和小曲。
司涉歪头抚摸着亚的头顶，颜色深浅不一的发丝交缠在一起。
“我不喜欢欠人情。”司涉嘴角溢出几滴血液，继续安慰着怀里抖得像筛糠的男人，“盒子里是普通的镇静药，我想你是需要它的。”
“那晚我昏迷了，很多事情都没有做完。比如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回到现实以后我该怎么找到你？”
“还有你的病房号……”
“这就是我今晚来找你的原因。”
司涉猛地咳出一口血，身体开始摇摇晃晃，欲要倒下。
“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情？”
覆盖在瞳孔上的红色消失了，亚平静了下来。
司涉哆嗦地扶着亚的肩膀，与他水光潋滟的双眸对视着，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打出根根分明的阴影，眉间积攒的阴郁消散了不少。
一只绑着绷带的血手沿着亚的下巴一路向上……
红艳的嘴唇……
圆润挺拔的鼻子……
最后停在了亚惊慌失措的眼睛上。
“因为……”司涉抬起眼皮，看向亚眸中倒映着的自己，“这张脸在说救我。”
一语双关，但是更深层的意思也只有司涉自己知道了。
话音一落，脸色苍白的司涉下巴抵在亚的肩膀上，昏迷了过去。
“刺啦——”
刺耳的声响把司涉神游在外的意识又拉了回来。
他垂眸一看，发现自己躺在了地上，上半身的衣服被人撕裂了。
胸口还有一颗不停晃动的头。
他先是诧异了一秒，感受到伤口处传来的愈合感后，便了然了一切。
“那个吻，其实也是我的第一次。”司涉勾起苍白的嘴角，转了转干涩的眼球，“而且现在我的上半身也被你看光了……”
“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你自己赚大发了？”司涉调侃道，试图缓解一下气氛。
“不……”
亚的头从司涉的胸口抬了起来，他捏着司涉的下巴，注视着他的眼睛。
“吻是神圣的。”
两道滚烫的呼吸交融在一起，亚的语气无比认真，混浊的魔瞳此刻真挚的清澈见底。
“它是无价的。”
司涉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藏匿在男人身体里的灵魂。
一个干净的、温柔的、意外纯情的灵魂……
好奇心达到最高值，司涉起了兴趣。
“你的名字是……”
想要说的话没有机会讲完，一阵聒噪的耳鸣像根针一样扎入司涉的大脑。
他难受的闭上了双眼。
一阵急促的狂风从森林深处呼啸而来，身上的男人突然幻化成碎片飘散到空中。
身后响起汩汩流动的水流声，定格在空中的落叶旋转落地。
空间恢复了正常。
唯独只有天空上挂着的那轮血月，纹丝不动。
胸口上的伤口已经愈合，司涉起身眯起眼睛盯视着血月。
刺眼的光芒在司涉眼里形成了不小的光晕，透过模糊的光晕，他逐渐发觉，月亮神似一只发光的眼睛。
红色的天空在这时突然变回了黑色。
准确来说是光滑的黑蓝色皮肤！
世界崩塌成碎片，湖水奔涌而来埋过头顶。
司涉呛了一口湖水，吐出了几个气泡。
冰冷的湖水化身一只无形的大手把漂浮的司涉握在手中，减缓了他下沉的速度。
眯起的双眼徒然睁大，缩成一个点的瞳孔不断颤抖着。
一只庞然大物正从幽深黑暗的湖水深处慢慢浮现出来，一点点靠近自己！
司涉与祂而言，就像漂过眼前的浮游生物一般渺小。
这个庞然大物正是——拉莱耶之主，克苏鲁弗坦。
成千上万倍的体型差距，神秘古老的压迫感化作成吨的湖水压在司涉脆如薄纸的肉身上，他甚至连转动一下眼珠的能力都没有。
只能看着那双在水中发光的巨大眼珠，绝望的葬身在湖底。
克苏鲁扭动着一双猩红的巨眼注视着司涉缓慢下沉，然后慢慢坠落到祂嘴部蠕动的触手上。
……
司涉猛地睁开了双眼，一层冷汗浸湿了额头上的碎发，他从床上坐起上身，恍如隔世般摸了摸自己疯狂跳动的胸口。
敞开的窗户吹进来一阵清凉的风，带动窗沿上的窗帘发出呼扇呼扇的声音。
司涉把目光放在了自己特意摆放在窗口的小木盒上，光着脚下床跑到了窗边。
是他。
一头浅金色的长卷发在月光下流淌着亮丽的光泽，灰色的双眸里星光璀璨，朱红色的唇角微扬。
站在树下的人朝着二楼的司涉露出一张温和的笑脸。
“我的名字是，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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