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蝶踩着腐烂潮湿的木板一小步一小步地朝逆光中的司涉走去。
男人瘦弱但是宽阔的身躯遮挡住了从窗户里流露进来的零星阳光。
不及男人腰间的女孩被笼罩在男人制造的阴影中。
“没错，我杀了莫奇。”司涉供认不讳。
他垂下眼皮，冗长的睫毛遮掩了眸子的情绪。
懵懂无知的小蝶抬起头，圆圆的眼睛里是如同初生儿般的纯真无邪。
司涉弯下腰，渗血的手掌握住生锈的刀柄。
小蝶眨了眨眼睛，偏大的瞳孔把司涉的一举一动斤数捕获。
司涉蹲下身子，与小蝶平视。
带着黑红色残渣的尖锐刀尖轻触她白皙的脸庞，浓郁的铁锈分子闯进小蝶的鼻腔。
“你是来给莫奇报仇的吗？”司涉脸上挂着一张人畜无害的笑容，露出一双亲切的月牙双眼。
在死亡的威胁下，这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居然没有透露出丝毫的慌张。
她睡眼朦胧地张开口打了一个哈欠，一只手揉了揉布满水雾的眼眸。
小蝶的反应让兴致乏乏的司涉提起了精神，和善的微笑逐渐上扬，伪装的面具出现了破裂的迹象。
恶魔，露出了他的本性。
司涉的视线停留在小蝶纤细白皙的脖颈。
巨大的形同利爪般的阴影虚掩在小蝶脆弱的脖颈，微微收拢。
迷途的蝴蝶掉入层层密布的蛛网，粘稠的蛛网禁锢幼嫩的翅芽，阴冷的蜘蛛吐露着晶莹的丝线，步步紧逼。
只要轻轻一捏，这个小女孩就会一命呜呼。
小蝶无动于衷地站立在原地，一如既往的乖巧可爱。
“你不怕我吗？”司涉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闻言，小蝶呆滞的眼神才有了一丝波动，反应迟钝地微微瞪大眼睛，如梦初醒般诧异地惊叹一下。
细长的大手离温热的皮肤仅差毫米。
绵软的枕头荡起地面一层灰尘，冰凉的小手握住了那只恐吓的大手。
司涉的视界被一片红色覆盖。
像是一株在雪中盛开的红山茶花，扎染在素白的胸口衣襟。
血液浸透的枕头暴露在阳光下，女孩理了理胸前的褶皱，洁白的指尖沾染上一点猩红。
艳红的舌尖从白润的唇间探出，舔舐着指尖的血色，小蝶意犹未尽的砸吧砸吧嘴，空灵的音色飘忽中夹杂着肯定。
“你杀不了我。”
两声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僵持中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门口，杰夫不知道站了多久。
对于疲劳一天的司涉而言，杰夫手里端着的食物无疑是一个致命的诱惑。
“希望我没有打搅到你们。”杰夫走到司涉身边，在他火热的目光下把食物放在了一旁的床头，“两位有没有意愿，代替我牧羊一天？”
“作为回报，今天晚上两位入住时，可以不用上缴三点牌数。”
司涉没有回应杰夫，他迫不及待地往口中塞入了一个馅饼，两三口吞咽下肚，狼吞虎咽的样子像是几天没吃过饭。
站在一旁的小蝶也踮起脚尖，挥动着小手企图从司涉的手下分一杯羹。
果然在食欲面前，其他的欲望都是虚浮的。
气氛在两个人咀嚼的声音中出现短暂的和谐，温暖的阳光照耀在两个人乌黑的头顶，呈现出一层甜腻的焦糖色。
“可以一个人吗？”司涉吃了半饱，抽空回应杰夫。
杰夫摇了摇头，微笑强调道：“需要两位一起。”
司涉若有所思地注视着蹦蹦跳跳的小蝶，帮她递了一张饼。
小蝶懵懂的接受了司涉的好意，空洞的眼睛里只有香气勃勃的馅饼，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应允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
一只冰凉的小手被司涉牵在手中。
司涉亲昵地揉了揉小蝶的头，帮她整理了一下仪容，尽显绅士之态。
“我们接受这个请求。”
……
森林里一共有三张牌，狡猾的莫奇在意识到司涉的念头后，特意坑害司涉选择了路程最远，牌数最小的那条路。
司涉知道森林里还有其他两张牌，但是他没有料到的是，莫奇选择的那张牌会是一点。
在不小心的疏忽下，司涉陷入了莫奇埋下的圈套，才有了昨晚窘迫的境遇。
脑海中飘来一头浅金色的发尾，司涉的思绪被打断。
一双濡湿明亮的灰眸在暗绿色的荧光中熠熠生辉，温柔无措的神情惹人怜爱。
司涉看向手臂上平滑的绷带，郁闷的心情居然畅通不少，脚步不自觉的加快很多。
能认识那个男人……似乎也不是很亏。
需要放养的羊群规模并不大，只有十几来之，各个身形瘦弱，毛发稀疏，甚是丑陋，配上离奇诡异的森林，显得相得益彰。
不仅是这座城镇，就连城镇里的生灵也遭到了罪恶的诅咒。
一路上，小蝶像是充满童心的儿童，紧随在羊群后东瞧西跑，看什么都有一股新鲜劲， 忘记了司涉的存在。
司涉沉默地跟在她的身后，闲来无事间他注意到，这个小女孩似乎比昨天高了不少。
一个凸起的枯叶堆冒然闯入司涉的视线，他看了一眼骑在羊身上的小蝶，带着几分孤疑走了过去。
“居然真是牌？”司涉翻开枯叶堆，脑子中闪过一张扑克牌。
应该还有一张牌在附近。
司涉眉头微皱，警惕地环顾四周。
清风徐来，淡淡的属于林间的清香扑鼻而来，一片乌云半遮住全满的太阳，闷热的天气凉爽了许多。
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司涉慢慢转动的眼睛困惑地微张起来，突然他察觉到了什么，视线猛地转向不远处的羊群。
羊背上的小蝶不见了！
司涉面容阴冷，不耐烦地啧出声。
能悄无声息地解决掉一个古怪的小女孩，这个怪物一定不是手臂上带伤的司涉能够处理的。
一道冰凉的柔软触感惊醒了沉思中的司涉，他挪动着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臂。
是一只苍白的手掌，正在紧紧拽着自己。
“哥哥，我饿了。”
小蝶完好无损地站立在他的身边，抬起头面容憔悴，血色浅淡的脸上瞪着一双黯淡无神的黝黑眼球。
恍惚间，司涉觉得自己似乎看见了一个精致的布娃娃。
“小蝶饿了。”
“饿了……”
小蝶机械式地重复一句话，活力也随着话语的减弱而消散，面部惨白到甚至能看到皮下的毛细血管。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些毛细血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霎时间小蝶从一个人变成了完美无瑕的玻璃娃娃。
皮肤晶莹剔透，阳光可以透过她的身体，照射出她雪白的五脏六腑！
小蝶正在消散，以一种司涉无法理解的方式。
“饿……”
这是司涉听到属于小蝶的最后一句话，准确来说是最后一个音节。
安静的羊群突然间感受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恐慌的四处乱窜，伴随着聒噪羊蹄声的是一阵崩裂的巨响。
司涉的瞳孔抖动，缓慢地挪到开始分裂的地面。
森林里的最后一张牌，居然在地下！
大地在剧烈的晃动，司涉脚下裂开蛛网状的裂痕，视平线在不断抬高，土地在涌动着。
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下跃跃欲试，蠢蠢欲动。
一张巨大的口渐渐在尘土间显露出来，司涉踩着腾空的石块，借力狼狈地滚落到一处平整的地面上。
藤蔓似的触手在破裂的地面四周破土而出，卷住空中几乎与阳光融为一体的小蝶。
灰尘散去，一张幽暗的深渊巨口拔地而起，毫不客气地把小蝶吞入腹中。
大地还在震动，司涉不得不在手臂出血的情况下，强迫支撑自己站起来，跑向更远的地方。
司涉咬着发白的嘴唇，竭尽所能地跑到了羊群聚集的地方，这群怪羊似乎早已熟知流程，有条不絮地躲到了一个安全的避风港。
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喘过来一口气的司涉这才有时间好好观摩一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正是这一眼，让司涉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绝望和无力。
这是一种形似树干的黑色生物，躯体是一个巨大的团块，它如同树木一般高大，身体下方长着巨大的蹄子以借此站立。
团块的正中心是一张可以吞噬万物的深渊巨口，里面不断滴下令人熟悉的绿色粘液，腐蚀地表的植被。
大量的触手从它树干般的躯体上伸展出来，散发着宛如坟墓中的恶臭。
张牙舞爪的触手在阳光下狰狞诡异的扭动，在地面上投射出一条又一条如同巨蟒般的阴影，一点点缠绕在渺小的司涉身上。
在绝对的体型压迫下，司涉只能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红血丝覆盖整双眼眸，此刻他犹如恶鬼上身，偏执不甘地盯视着那张幽深的巨口。
不知是触手携带的气息搞怪，还是司涉周身阴森冰冷的气息作祟，地面枯黄的落叶变成了一片黑色的灰烬。
死亡的味道直逼鼻尖，瞪大的双眼蓦地一闪。
一点白色在深邃的黑暗里就像夜空中飞逝而过的流星，亮眼又短暂！
怪物身体莫名抽搐起来，嚣张跋扈的藤蔓痛苦的蜷缩在一起，口中粘稠的绿液像是坏了的水龙头一样流个不停。
巨大的身躯萎靡不振，节节后退。
深渊巨口痛楚不已的仰天大张，可惜它并没有声带，无法分享自己痛苦的哀嚎。
抽搐不停的身躯在空中停滞，随后笔直僵硬地狠狠砸向地面，造成的震动破坏了周围不少的大树。
慌乱的羊群不再鸣叫，余震慢慢消散。
突然，深渊巨口里伸出来了一只洁白纤细的手臂。
司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眯起眼睛阻挡刺眼的阳光，静默地注视着那只捏着一张扑克牌的白手。
一位衣着白裙的少女从巨口里攀爬而出，在风中飘散着一头深色的长发。
她身形轻盈地跳出怪物的巨口，平稳落地。
尖锐的指甲捏着一块蠕动的黑色团块，小蝶纯真懵懂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一口锋利的獠牙。
“小蝶，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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