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哭丧着脸,灵巧地避开她的长剑,抱头蹲下,道:“仙姑,小人只学过几天三脚猫的功夫,算不得会武功。”
文子茵皱眉道:“人的嘴巴会说慌,练功留在手上的老茧不会说谎。国公爷,请另找个人来,看看就知真假。”
余国公点点头,身后便走出一人,这人相貌平平,身穿国公府护院服饰,出手如风,抓着少年瘦削的双手看了一眼,朝余国公点头。
少年马上像刀俎下的鱼,无言的挣扎了几下,护院一掌将他拍昏。
余国公的表情如一潭无波无澜的死水,平静的道:“刘管家,他叫什么?”
刘管家被这个变故吓到了,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回国公爷,此人名叫周家宝,是一个月前才招进府的花匠,他还有一个妹妹,在周姨娘那里当三等丫鬟。”
余国公神情不变,冷淡地吩咐:“这人杖责二十,关到柴房看管起来,等仙姑问话,他妹妹撵出府。”
余国公的话清清楚楚传到每一个人耳中,花园中的下人心有兔死狐悲之意,却没一个人敢表示不满。
余氏子女一脸理所当然,看向文子茵的目光,不是全然瞧不起了。
只有文子茵连连摇手阻止,急道:“哎,哎,哎……国公爷,您这是干嘛啊?还没找到证据,也没定罪,不忙发落。”
余国公语气低沉:“我没发落,已吩咐下人,等仙姑问话。”
文子茵苦笑道:“您也没必要打人板子,撵出去啊。”
余国公眉毛倒竖,满脸怒色,发狠道:“仙姑不必求情,这种欺瞒主子的下人,处罚算轻的。如果还有人敢说慌,杖责四十,叫人牙子发卖边疆。”
文子茵没想到自己几句话就叫别人倒了大霉,不由脸色黯淡:“国公爷息怒。”
凶手还无头绪,得继续调查。
国公府人多势众,文子茵初来乍到,觉得人人可疑,只能用笨办法,一一问话。
余国公因爱子惨亡,迁怒于人,似乎宁杀错也不放过。
文子茵查到半夜,一共找出四十个二练武者,加上没记在花名册上的一百零六个护院。还有余国公的九个嫡出子女,三个庶出子女,全部自小习武。文子茵记下这一百五十七个名字。
忙乱间,天已破晓,熬了夜的众人脸色都不太好。
刘管家劝道:“国公爷,您要不要和公子姑娘先去休整一下,换上素服,我继续安排名单外的下人挂白幔,换白灯笼,布置灵堂。”
文子茵忙道:“刘管家,你且留一下,我有事请教。”
刘管家转头看着文子茵,满脸疑惑。
余国公眉头深锁,道:“刘管家,你留下,带仙姑去客房休息,凤瑾,你好生伺候着。”
名叫凤瑾的婢女恭敬的道:“是,国公爷。”
余氏子女簇拥着国公爷离去,文子茵也跟刘管家和凤瑾离开花园。
客房离花园不远,是一间极具排场的豪华屋子,说是奢靡都不为过,入眼尽是贵重之物,朱红大门上面缀满金光闪闪的浮沤钉,七行七列,那是侯门公府的象征,进房首先看到一个精致的金鹤装饰,然后是金边的屏风与帷幔。
文子茵是修真者,熬一夜并不觉得累,只想尽快理清凶案的来龙去脉,免得夜长梦多,还有死者房中的丫鬟,也是极其重要的人物,她想一一问话。
刘管家是国公爷的忠心家仆,国公爷尊重文子茵,文子茵向他打听什么事,他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死者余忆心排行第六,是余国公最喜爱的嫡子,文武双全,十六岁就中秀才,还写过一篇脍炙人口的《尚国礼》,闻名京师,十分出彩。
这么好的儿子说没了就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余国公怎么能不伤心?这是一向宽和待人的他首次发狠,杖责家仆。刘管家谓叹半天,又一一说了余府十一个小主人的性格脾性,文子茵才放他离去。
文子茵又缠着凤瑾说话,凤瑾生得一张可爱的圆脸,本是非常讨喜的相貌,却满脸忧愁,看得人心生不忍。
文子茵忍不住道:“凤瑾姑娘,请节哀顺便。”
凤瑾瞪大眼睛,又马上低头看绣花鞋,柔柔的道:“不敢当,仙姑,奴婢是下人,你叫我凤瑾便是。国公府的规矩大,奴婢一句话都不敢多说,还请见谅。”
文子茵只好道:“不妨事。”
她原本有心想跟凤瑾打听余忆心的为人,刘管家的满口赞誉之词,只能信一半,没想到凤瑾的嘴跟缝了线一样严。
“凤瑾,你和六公子房中的婢女熟吗?”
“不熟。”
文子茵好说歹说,凤瑾都回没有余国公的允许,不敢擅作主张,硬要文子茵先去休息,见了国公爷再问话。文子茵只得做罢。
她正准备看看床,站在门口的凤瑾突然惊呼一声:“奴婢见过大公子。”
一个全身素缟的青年闪到文子茵面前,眉目含笑,颇为轻佻的道:“仙姑好。”
文子茵颔首为礼,道:“大公子好。”
大公子伸出一只手,按文子茵的肩膀,并想将她压制在自己与墙壁中间,却被她巧妙的闪开:“仙姑,你去哪儿?”
文子茵不解后退两步,躲到书案后,道:“大公子有何指教?”
大公子没想到她身法这么快,自以为风流倜傥的摇着折扇,一双桃花眼乱飞:“本公子要好言相劝仙姑,你过来听。”
文子茵强忍着抽他的冲动,问道:“什么话?大公子请讲,我在这也听得到。”
大公子又朝她走近一步,笑道:“仙姑,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
“仙姑如此品貌,何必装神弄鬼?你要是肯跟着本公子,包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待将来我世袭爵位,再为仙姑修建一所华丽道观,让你当天底下最富贵清闲的观主,如何?”
文子茵面无表情的挥袖道:“不如何,大公子的好意本仙姑心领了,慢走不送。”
大公子没想到她会直接下逐客令,先是一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倏然愤怒的收起折扇,咬牙切齿道:“你这假仙,错过了这个村可没这个店,你会后悔的!”
文子茵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手指房门,“大公子请。”
大公子怒不可遏,骂道:“你急什么?!不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吗?我爹老糊涂了,才信你的花言巧语,你道本公子也糊涂吗?”
文子茵半真半假道:“大公子自是聪明人,就莫要跟骗子纠缠了,省得被骗财骗色。”
“仙姑要骗色我双手欢迎啊,哎哟!”原来文子茵听到调戏言语,一掌拍向大公子的后背,将他送出房,强忍着愤怒没让他摔倒。
大公子又惊又恼,没料到文子茵功力如此惊人,生怕真闹起来被她打一顿,自己还无处说理,赶紧脚底抹油溜走:“好你个假仙,你给我等着,你等着!”
文子茵冷笑道:“好,我等着。”
凤瑾从头到尾岿然不动,安安静静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门口。大公子走了以后,她便蹲在门口,生炉子烧水。
水还没烧开,客房又迎来一群不速之客。
领头的是一个昂首挺胸的锦衣女子,相貌明艳,面带讥讽之色。
凤瑾垂首施万福道:“奴婢见过三姑娘。”
三姑娘没看凤瑾一眼,倨傲的跨过门槛,直冲文子茵而来:“仙姑,我劝你见好就收,现在就离开国公府。”
文子茵坐在椅子上,单手支颚,不解道:“我得什么好了?”
她忙活大半夜,饭没吃一顿,水没喝一口,还差点被她大哥调戏,没占到一文钱的好处。
三姑娘带来了四个丫鬟,其中一个下巴尖削,满脸刻薄,在三姑娘的示意下,走过来冷笑道:“我们三姑娘尊称你一声仙姑,看的是国公爷的面子,你还真当自己得道成仙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得我们国公爷的礼物也不少,做人不要太贪心,贪多嚼不烂。眼下只要你自行离府,我们三姑娘大人有大量,就不追讨那些礼物了。”
文子茵被气笑了,“多谢指点,我不走,你们待如何?”
尖脸丫鬟双手叉腰,皱眉道:“哟呵,你还真不识抬举!”
三姑娘沉着脸道:“动手。”
四个丫鬟冲上来抓文子茵的胳膊,文子茵轻松避开,如法炮制,将她们全部一掌拍出门去。
尖脸丫鬟脸色大变:“三姑娘,三姑娘,我们抓不住她,她,她会妖法!”
“三姑娘,我们怎么都出来了?”
“三姑娘,有鬼!有鬼啊!”
“妈呀,我害怕!”
强自镇定的三姑娘跺了跺脚,突见门口低眉顺眼的凤瑾,扬手就是一巴掌,骂道:“哪里来的假神仙,敢跟本姑娘耀武扬威?!”
文子茵能忍指桑骂槐,却忍不了出手伤人,冲出去,喝道:“你打……”
文子茵本想骂你打狗还要看主人,又咬牙收回,一来这话对凤瑾不敬,二来三姑娘才是凤瑾的正经主子,她算什么。
尖脸丫鬟看文子茵冲出来,忙拉着三姑娘就跑:“三姑娘,我们快走!莫着了她的道了。”
另一个丫鬟也害怕不已:“三姑娘,她被尊称仙姑,也有些门道,我们还是不要惹事了。”
三姑娘点点头,夺门而出,跑得比四个丫鬟还快。
文子茵叹了口气,走过去给凤瑾上药,凤瑾本想拒绝,可惜文子茵的动作太快,挖出一坨药膏就抹,又把药瓶塞给她,道:“凤瑾,连累你受苦了,你回原来的地方当差吧。”
凤瑾点点头,默默离开。
三姑娘不分青红皂白打人,文子茵管不了,只能躲。
窗外天空灰中有白,不甚明朗,凉风徐徐,吹着屋外的几棵古松发出阵阵轻响,如泣如诉,更添忧愁。
文子茵心念一动,飞身上了屋檐,以手做枕,躺在红瓦之上,召唤出紫府元婴。
出神间,元婴突然隐身,一个黑衣人行云流水般飞到文子茵身旁,落脚时几乎无声,道:“仙姑,你在屋檐上做什么?”
文子茵苦笑道:“你希望我回答看日出还是避祸?”
那人是个大约十六、七岁的俊朗少年,黑衣上绣着深灰色云纹,华丽又不张扬,腰悬长刀,带着凌厉之气。少年闻言噗嗤一笑,“仙姑真是妙人。”
“那你是什么人?”
“我?国公七子余忆恒。”
“七公子也是来找麻烦的?”文子茵懒洋洋地坐起身,冷眼看轻功厉害的少年。
七公子摇头道:“本公子不才,也知道非礼勿言。”
他武功高强,冷淡的站在瓦上,不动声色,文子茵反而奇怪,“六哥没了,七公子似乎一点也不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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