曦光被渐白的天空取代,车毂滚滚在道路两侧碾压出一条白线。

    车舆已经不分昼夜向西燕行驶了四日,如今已是在西燕的地界上,车毂压在山路上摇摇晃晃,有些颠簸。

    西燕国师看着坐在对面的元容,他手里捧着一卷书,神色闲散惬意坐在软席上,车舆内寂静无声,只时不时传来翻书的声响。

    炉子上煮的茶水沸腾,微涩浓醇的茶香飘荡在空气中,西燕国师给元容倒了一杯茶水,似是漫不经心道:“太子殿下可知,我们启程那日,靖亲王便被人发现,自缢死在了驿站里。”

    “是么?”元容看也没看那杯茶,垂着眸,眼皮都没抬一下:“大抵是干了亏心事,畏罪自尽。”

    “说是自缢,靖亲王却没有理由这样做。怕不是你们北魏的皇帝按耐不住,想要趁着此事铲除异己,再伪装成畏罪自尽的模样,将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皇室果真是冷血无情,什么兄弟情,父子情,都比不过那皇位……”

    西燕国师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元容打断了:“国师大人,舌头用来品茗和尝味,而不该用作搬弄是非。北魏的国事,何时容得你们西燕人开口置喙了?”

    他的语气不咸不淡,轻飘飘的,像是飘落的雪花般没有重量,却听得西燕国师心惊胆寒。

    元容分明是在警告他,若是他再高谈论阔,对北魏的事指手画脚,那他就要小心自己的舌头了。

    西燕国师心中有些不忿,现在马车已是行驶到了西燕的地界上,再有两日左右的时间,便要抵达西燕国都,到底是谁给了元容勇气,令他如此嚣张?

    他还清楚记得,就在七八年前,那元容在西燕为质子时,还曾经卑微入尘的,祈求他给自己一个痛快。

    如今才过去了几年,元容便长硬了翅膀,面对他时,也敢大放厥词,用些似是而非的话恐吓他。

    难不成以为他是吓大的?

    西燕国师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在木几上,冷笑着:“希望太子殿下到了吾国君主面前,说话也能这般硬气。”

    本是想扎一扎元容的心,谁料话说出去后,元容却毫无反应,就像是他一拳挥在了棉花上,让他不由有些气恼。

    他咬着牙,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带着两分气掀开车帘,向外看了一眼:“到哪了?”

    坐在马车前室驾车的车夫,答道:“快到幽城了。”

    说罢,车夫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国师大人,如此不分昼夜赶路,莫要说使臣们能不能受得了,连马儿都撑不住了,需得歇一歇才是。”

    西燕君主还未说话,便听见元容淡淡开口:“不歇,继续赶路。”

    西燕国师听闻这话,收回身子来,瞥了一眼元容:“倒是没想过,你如此迫不及待见到吾国君主,日夜兼程,马都累死了几匹。”

    话音落下,元容却没有搭理他。

    他皱起眉来,猛地抬手掀起车帘,对着车夫道:“你快马加鞭向前赶,若入夜前能赶到幽城,便就地寻个客栈歇一晚上。”

    幽城与西燕的国都紧挨着,到了幽城后,便离西燕国都不远了。

    车夫听见这话,原本疲惫不堪的身体立刻挺直了起来,应了一声,便挥着马鞭继续向前赶着。西燕国师冷冷瞥了一眼元容,原以为元容那么着急赶路,听见他的话多少会有些反应,但事实上,元容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仿佛将他当做了空气。

    他不禁抬手握住那杯滚烫的茶水,手指渐渐收紧,不知想到了什么,压下的唇角,缓慢地扬了起来。

    嚣张吧!傲然吧!等元容到了西燕国都,被那个变态的君主压在身下尽情折磨之时,元容总会有低下那高傲头颅的时候。

    许是有了盼头,车夫在日落之前,竟提前赶到了幽城。

    幽城繁华又热闹,这黄昏之时,街头上既有馄饨飘香的气味,又有屋顶上的炊烟徐徐,充满了烟火气息。

    西燕使臣一行人,将数十辆宽阔奢华的马车停在了幽城最大的酒楼客栈外。

    既然要歇,元容自然不会一个人在马车里待着。这整整四日昼夜不停在赶路,也没有条件沐浴更衣,对于他这种原本一天洗两三次,略有洁癖的人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但只要想到,他这些牺牲都是为了能早一日赶到西燕国都,尽早杀了西燕君主,回到北魏与顾休休重逢,便又觉得值得。

    元容下了马车,抬眸看了一眼那酒楼上的牌匾——黍离。

    这酒楼也是他名下的产业,与采葛坊一样,遍布诸国各处繁盛的城池。

    他不疾不徐走了进去,等西燕国师安排好房间,便迈步朝着三楼雅间客房走去。

    这一路上,元容几乎都没怎么进食——他信不过西燕人给他准备的膳食,往日西燕君主就不止一次在他食物里下过药。

    而他身边一个侍从都没有带,虽暗地里有暗卫护在左右,明面上却没有人侍候。

    西燕国师问起时,他嘴上说着带着人不方便,其实是因为上次到西燕为质那一年,北魏给他随行带去了五十多个仆人伺候,可等他从西燕回去的时候,那些人却死得一干二净,只有他独身一人被送了回去。

    西燕君主的占有欲强到变态,对于他身边出现的任何人,都充满了嫉妒之心。

    有前车之鉴,索性他便也不带了,总之路上抓紧赶路,六、七天也就能到了。

    此时到了自家酒楼里,元容便少了些顾忌,用过晚膳后,又泡在汤池里洗了半个时辰,洗完之后感觉浑身都轻松了些。

    他连途奔波,虽没有像车夫一般在前赶路,却也是没怎么阖眼好好睡过。本是一身疲惫,可躺到榻上后,又有些睡不着了。

    睁开眼,脑子里想的是顾休休。阖上眼,眼前一片黑暗中又显出了顾休休的模样。

    元容在榻上辗转反侧,硬生生熬到了半夜三更,却依旧没能睡着。

    他止不住想,顾休休此刻身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她会不会因为他的不告而别而愤怒,顾怀瑾有没有按照约定照顾好她……

    不知翻来覆去多久,许是刚有些困倦之意,房外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他倏地坐起身来,随意披上玄色狐裘,踏着木履走了出去。

    待元容推开门后,刚刚好撞上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谢怀安。

    谢怀安正在让人往上搬东西,即便随从们已是尽可能轻手轻脚,却还是不免会发出交迭的脚步声和开门关门的声响。

    他一抬眼,便四目相对,两双漆黑的眸在夜里炯炯发亮。

    “你怎么在这里?”两人几乎是同时出声。

    话音落下,元容挑起眉来,听见谢怀安似笑非笑道:“我被皇上指为使臣,前往西燕国都为西燕君主贺千秋节。”

    西燕君主的生辰当日,被称作千秋节,取千秋万载,绵绵不绝之意。

    谢怀安微微抬起下颌,示意元容看那些随从们手里搬着的物件:“喏,都是诞辰礼。”

    元容勾唇,轻笑一声:“从北魏到西燕国都,需要十日左右。孤比你早出发,昼夜不停才用了五日抵达幽州……”

    他昼夜兼程,是为了尽早到达西燕国都,与西燕君主做个了断。他越早到了西燕国都,回北魏的日子便也能越早。

    而谢怀安作为北魏使臣,出席西燕,该是慢悠悠在途中颠着,直到临近西燕君主诞辰前的两三日,抵达西燕国都便是了。

    倘若说他用了五日赶到幽州,那谢怀安比他走得更晚,却跟他差不多同时到达幽州。

    所以,谢怀安这么急着赶路是为了什么?

    谢怀安倚在拦腰高的楼梯围栏上,双臂环胸,嘴角的笑意戏谑:“不过是因为我谢家富贵,那拉车的马匹皆是汗血宝马,可日行千里,比西燕人的马驹快些有什么不对?”

    “太子殿下……”他挑了挑眉梢,修长的手指在围栏上轻轻叩着:“啧,你不会自恋到……以为我是来追你的吧?”

    元容没说话,视线在谢怀安身上静静打量着。谢怀安越是试图解释,便越是说明其中有鬼。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皇帝根本就不会让谢怀安到西燕去做什么使臣。

    一是因为皇帝不想让谢怀安跟西燕君主有过多的接触,谢怀安作为陈郡谢氏的新任家主,一旦与西燕君主勾结上,那绝不利于北魏皇室的发展和稳定。

    二是谢怀安乃北魏的太常,掌宗庙礼仪之官,主管祭祀社稷、宗庙、丧葬等,在北魏的地位崇高,没必要让谢怀安大材小用,做这吃力不讨好的活儿——什么是使臣?说白了就是跑腿的。

    就算皇帝有意让谢怀安去跑腿,那也要看谢怀安本人愿不愿意才行。倘若不是谢怀安自己要来西燕,便是皇帝也拿谢怀安无可奈何。

    所以,谢怀安来西燕的目的是什么?

    ……勾结西燕君主?

    据他所知,先前西燕国师来北魏给太后贺寿,到了洛阳城第一件事,就是去谢家拜访谢怀安。

    谢怀安可是没有留分毫的余地,直接出言婉拒了西燕国师的示好。

    元容正看着谢怀安,楼梯口忽然上来一个手中搬着玉观音的随从,那人看到元容后,上楼梯的动作一顿,脚步似是颤了颤,怔愣地站在了原地。

    不知停了多久,就连背对着楼梯口没有回头的元容,都察觉到了那一道灼热的目光。

    在他回头之前,谢怀安清了清嗓子,咳了两声:“咳!你在墨迹什么呢?大半夜的,还不快点搬!”

    话音落下,像是惊醒了站在楼梯上的随从,以极快的速度埋下头去,低低应了一声,迈着大步从元容身边擦肩而过。

    没走出几步远,却被元容叫住:“站住。”

    他的嗓音不轻不重,听得谢怀安略有些紧张——作为从小就被当做下一任谢家家主培养的谢怀安,极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大多数是都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让人猜不到他的心思。

    但此刻,谢怀安却觉得心跳加速,呼吸急促了两分。

    抱着玉观音的随从站住了脚,听见元容淡淡的嗓音:“转过来。”

    随从低埋着头,似乎犹豫了一瞬,而后缓慢地转过身子来,朝着元容躬了躬身子:“见过太子殿下。”

    随从的嗓音又低又哑,像极了常年吸食旱烟的烟嗓,声线偏粗,与削痩的身形成为鲜明的对比,若是不见人只听声音,还以为来人是个糙汉子。

    “抬起头来。”

    这言简意赅又让人无法拒绝的命令,让随从双肩紧绷起来。

    随从听话的,缓缓从阴影中抬起头,抿着唇,露出那张麦色的脸庞,浓眉大眼,说不上清隽,也说不上难看,就是普普通通的长相。

    元容挑起眉,朝着随从招了招手:“过来。”

    听闻此言,谢怀安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太子殿下,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在这里调戏我的随从吗?”

    “我倒不知道,殿下还有这等嗜好!”

    说着,他抬了抬手,似是失去了耐心:“赶紧搬,简直浪费我睡觉的时间!”

    得到了命令的随从松了口气,连忙点头:“是。”而后抱紧了手中的玉观音,大步朝着前面的客房走去。

    谢怀安也跟着随从离开,临走之前瞥了一眼元容:“殿下这几日清瘦了不少,怕不是染上了相思病吧?”

    直到谢怀安走远了,元容却还在原地站着,远远看着方才那随从离开的方向。

    谢怀安打开房门,大步走近客房,在看到那抱着玉观音的随从后,忍不住道:“顾休休,你怎么想的?”

    “你缠着我,求着我,让我带你来西燕。如今到了幽州,你却在他面前失态?若是你被他认了出来,他定是会用尽一切法子,将你从哪里来,扔回哪里去……”

    不难听出,谢怀安的嗓音里有些火气,略显口不择言。

    顾休休将玉观音放在桌子上,往凳子上一坐,撑着下巴道:“你小点声,别叫人听见。”

    说罢,她又纠正道:“请你措辞严谨一点,我可没有缠着你,求着你带我来西燕,是你非要跟着我来西燕。”

    顾休休一早就知道元容要走,便时时刻刻警惕着,那一夜元容说是起夜,其实她知道,他是去了顾怀瑾的房间。

    元容大抵没有想到,顾怀瑾拥有一张堪称漏斗的嘴。

    有什么秘密,若是能在顾怀瑾嘴里待上一天,而不说漏嘴,那绝对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元容让顾怀瑾帮忙照看她,并将自己的计划告知了顾怀瑾。

    或许顾怀瑾打心眼里就不赞同元容这样的做法,又或许顾怀瑾太了解自己的妹妹。总之,顾休休只在离开永安侯府之前,旁敲侧击诈了一下顾怀瑾,顾怀瑾便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顾休休知道了元容具体的计划,以及他要离开北魏的时间后,那一颗时时紧绷着的心,反而落定了下来。

    趁着元容在东宫做下酒菜的功夫,她支开刘廷尉,向虞歌讨教了能让人喝酒喝不醉的蛊术。原本顾休休也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毕竟她并不清楚苗疆蛊术的种类,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这种蛊术。

    但让人惊喜的是,虞歌平时看着很不靠谱,对于蛊术却颇有造诣,随手当着顾休休的面,现场做了一只醉蛊虫。

    虞歌说,让这醉蛊虫咬上一口,便是千杯酒也不会醉。

    顾休休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结果确实如虞歌所言,她那浅显的酒量,平日喝上两杯果酒就要醉了,可她傍晚喝了整整四杯,都没有一点醉酒的感觉。

    只不过喝过酒水后,依旧会上脸,令双颊泛着不均匀的红意,仿佛酩酊大醉了似的。

    也因此,她轻松地骗过了元容,让元容以为她喝醉了酒。

    待元容将她送到青梧殿后,他前脚一走,顾休休就去了谢府找谢怀安。

    她听说谢家养了几匹汗血宝马,那汗血宝马能日行千里,便想借来一用。

    谁料谢怀安听说她要去西燕后,思忖片刻,当即进了宫,向皇帝请旨作为北魏使臣前往西燕。

    因此准确的来说,是谢怀安非要跟着她来西燕,而她原本是想借他的汗血宝马一用。

    后来见他已是请了旨,觉得跟着他来西燕似乎更利于乔装身份,便与他随行了。

    只是谢怀安磨磨蹭蹭,在北魏时,光是往马车里装诞辰礼,就装了几个时辰,又因为那些诞辰礼易碎易破,他在半路上走走停停。

    若不是拉马车的是汗血宝马,西燕使臣又在幽州下榻歇息了一夜,估计等元容到了西燕国都,他们也追不上西燕使臣的马车。

    “好,就算你没有缠着我,求着我,是我非要跟你来的西燕。若是没有我请能人异士,帮你易容,又教你口技,你方才不就在他面前露馅了吗?”

    听见谢怀安有些不忿的嗓音,顾休休点点头:“谢谢你,往后我们两清,你欠我的人情已经还我了,我不会再麻烦你了。”

    谢怀安被她轻描淡写的神态给气笑了:“顾休休,你这算不算是卸磨杀驴?”

    闻言,她侧过眸去,缓缓看向他:“谢太常,首先,你不是驴。其次……说真的,你为什么要跟我来西燕?”

    顾休休觉得谢怀安现在对她的态度,有一种说不上来的诡异。

    在原著里,她家破人亡后,被四皇子转手送给了谢怀安,而后就惨死在了谢怀安手里,据弹幕所说连个全尸都没有。

    之前,顾休休与谢怀安见过的几面里,她看不上他,他也看不上她,他甚至还半是嘲讽,半是警告地跟她说过——人,太聪慧了不好。

    可不知从何时起,谢怀安就像是变了个人——似乎是从那日在采葛坊的客室里,知道他被人追杀,看见他浑身血色,一身狼狈地从窗户底下爬上来开始。

    他对她的态度,可谓是一百八十度急转弯,从不屑一顾到近乎殷勤。若非是知道谢怀安风流成性,顾休休差点要以为他喜欢上她了。

    见谢怀安不语,顾休休换了一个问题:“听说西燕君主是个喜爱俊美郎君的变态,你只比太子殿下逊色分毫,就不怕西燕君主看上你吗?”

    这一次,谢怀安说话了,他三两步走近了她,不禁有些发怒:“逊色,还分毫?你倒是说说看,我何处逊色太子了?”顾休休想了想,发现元容比谢怀安强的地方实在太多了,一时之间似乎有些说不完,便简单举了个例子:“听说你曾携妓同游,与友人泛舟。”

    元容别说是招妓,从小就对女人避而远之,洁身自好。哪像是谢怀安,十四五岁开始,身边就已经有侍寝的妾室了。

    谢怀安被哽了一下,却又辩解道:“你懂什么,我不过逢场作戏。”

    顾休休点点头:“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这是我的房间,我要沐浴更衣了,你可以出去了吗?”

    “果然是没心没肝的女人。”他嗤了一声,看向她:“这里可是西燕的地界,你自己一个人行吗?”

    “这个酒楼……”顾休休挑唇笑了一声,嗓音轻不可闻:“不是西燕的地界,是我夫君的地盘。”

    谢怀安被她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瘆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很想掐住她的脸颊,将那笑意泯灭掉,可垂在身侧的手掌动了动,到底是什么都没做。

    虽然不爽,但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比她在路上绷着脸皮的样子让人舒心。

    他薄唇翕动:“真的没事?”

    顾休休点头:“没事。”

    先不说这酒楼是元容名下的产业,她还带来了秋水,又有暗卫从中保护她,算是双重保险。

    谢怀安走了出去,到了门口,顿住脚步:“我就在你隔壁,有什么事情便喊我。”

    顾休休客套道:“谢谢。”

    谢怀安听见她这疏离的语气,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出口,将她的房门给她带了上。

    这酒楼有浴池可以泡澡的地方,但顾休休觉得大半夜了,不想折腾来折腾去,便让掌柜的送了一桶热水来。

    她稍作擦洗,没敢动脸上的易容,只将身子擦拭了一遍,有些疲惫地躺在了床榻上。

    汗血宝马跑得是快,但马车拉着诞辰礼,途径山路时,便要降低速度,这一路颠簸而来,她心中记挂着元容,几乎没怎么休息。

    此时终于追上了他,心中安定了下来,躺在榻上不过片刻,便沉沉睡了过去。

    这是七、八日以来,顾休休睡得最安稳的一夜,身体陷进柔软的被褥里,浑身都放松着,那颗提到嗓子眼里的心脏,也暂且安放了回去。

    翌日一早,便有人敲响她的门。

    顾休休听见有人叫她,便连忙爬了起来。昨晚上睡觉是和衣而眠,她简单盥洗了一下,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出门看到了乔装打扮过后的秋水,她打了个哈欠:“他们要走了吗?”

    秋水道:“谢太常叫您下去用膳。”

    顾休休一边往楼梯口走,一边压低了嗓音问道:“元容那边没有发现什么吧?”

    秋水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话,她走到楼梯口处,一抬头就撞见了刚好推门出来的元容。

    顾休休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她停住脚步,准备等元容离开后,她再下去。

    可元容却倚在门旁,迟迟没有动静。

    她不由缓缓抬起眸,用眼尾的余光瞄了一眼他。昨夜抵达幽城的时间太晚了,他又是背对着她,她站在楼梯上都没有看清楚他的模样。

    如今清晨正是光亮的时候,许是他屋子里的窗户敞着,那一缕缕曦光透过窗投了进来,映在他门前的脚下,细微的尘土颗粒在光里飞舞着,不时有朗朗清风拂过,和煦而温柔。

    不知是不是旅途奔波,他似乎更消瘦了些,下颌线轮廓分明,本就苍白的脸庞上泛着一丝病态的颜色。

    元容最是畏寒,在北魏日日手里都要揣着一个手炉才行,身上更是永远裹着厚重的狐裘,裹得严严实实,像是过冬似的。

    明明西燕要比北魏更冷,可他身上却没有穿着狐裘,只着一件单薄的衣袍,看得顾休休欲言又止,很想问他一句,为什么不穿厚一点。

    最后却也只是抿了抿唇,又将脑袋埋得低了些。

    元容不走,顾休休便低着头先下了楼梯。谢怀安正在大堂等她,他给随从们点了不少早膳,其中有几样是她爱吃的粥点小菜。

    随从自然不能跟主子一个桌子吃饭,谢怀安为避嫌,与顾休休隔着两个桌子吃饭。

    顾休休刚一坐下,便感觉到身前一寒,还未抬眼,那熟悉的气息就钻入了鼻息之中。

    淡淡的草药味,苦涩却又清冽。

    顾休休听见他低声道:“豆儿,你不该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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