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休越想越觉得可能。

    北魏与西燕及其他小国不同,  北魏士族隶属于门阀制度,家族势力大到能左右皇室的决定,历任皇帝大多像是傀儡一般。

    这一任皇帝登基后,  便绞尽脑汁,利用各种方法牵制北魏的家族势力,渐渐手里有了些实权,说话也有了分量。

    而皇帝一向不喜元容,  对于靖亲王则一直保持着亲恭、和睦兄弟情的假象,只为拉拢靖亲王,共同制约北魏各大家族的势力。

    皇帝便是因为不想得罪靖亲王,才没有直接处置了靖亲王世子,  反而扔进诏狱里,  将难题交给刘廷尉处理。

    若是刘廷尉顾忌着靖亲王世子的身份,不敢用刑,审问不出什么,便直接释放了他,那百姓要怨也只能怨到刘廷尉身上。

    届时,皇帝只需要将刘廷尉贬官,逐出洛阳,  便可以平息民愤。这样两全其美,百姓那里也有了交代,  更不会得罪靖亲王。

    若刘廷尉刚正不阿,  将靖亲王世子严刑逼供,  让他招供罪行。那便是刘廷尉得罪了靖亲王,而百姓们却会将功劳居到皇帝身上,认为皇帝是个明君,没有因为靖亲王世子的身份就包庇他。

    届时,  待到事情平息之后,皇帝随便寻个由头,将刘廷尉逐去靖亲王的封地,让靖亲王撒撒气,此事便也了了。

    左右刘廷尉就是皇帝的背锅侠,皇帝盘算着自己怎么都不亏。

    只是皇帝万万没想到,元容会横插一脚,不但逼着靖亲王世子写下了罪己书,还伪造出自焚身亡的假象,直接弄死了靖亲王世子。

    如今元容一插手,此事就变了性质。

    不管怎么说,元容都是皇帝的子嗣,更是未来的储君。靖亲王会认为此事乃皇帝授意,就算不是,那也跟皇帝脱不了干系,不然元容怎么有胆子敢对世子下此毒手?

    皇帝若是还想维持他跟靖亲王虚假的兄弟情谊,就必须跟元容撇清关系,让靖亲王认识到此事与他无关,都是元容擅作主张。

    而撇清关系的最好方式,莫过于将元容交由靖亲王随意处置——如今靖亲王痛失爱子,正悲愤交加,谁知道他会对元容做出什么来?

    连天子都不过是家族势力下的玩物傀儡,更何况一个病恹恹命不久矣的太子。

    顾休休将药碗递给朱玉:“叫人备马,我要进宫。”

    说罢,她起身走到衣柜处,随意摸了件衣裙,手脚麻利的穿戴整齐,又简单让人梳洗打扮了一番。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顾休休已是收拾好了,出门时正好撞上秋水,秋水道:“娘娘要出门?”

    “你风寒未愈……”她正想说让他回去好好休息,却又想到入宫后,万一出现最糟糕的情况,可能需要秋水出手帮忙。

    顾休休顿了一下,道:“秋水,你好些了吗?”

    秋水点头:“虽染风寒,却不怎么严重。属下听闻昨夜又有百姓惨死家中,洛阳城中盛传,道是有什么影子在杀人……总之娘娘若是要出门,属下还是伴在左右才能安心。”

    顾休休边走,边蹙起眉头:“……影子杀人?”

    “是,昨夜死了数十个百姓,其中有一家人,幼孺躲在水缸里逃过一劫,说是看到了一道黑影在杀人。”

    秋水犹豫了一下:“不管那幼孺是看错了还是如何,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人人自危。属下以为,该多派几个暗卫伴在娘娘左右,只凭属下一人,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说话间,两人已是走到了东宫外,顾休休让朱玉又牵了一匹马来,翻身跨上马背,看着秋水道:“有你一人足够了。”

    她的声音简短而有力,秋水愣了愣,抬眸看向她时,她已是夹紧马腹,纵马离开了东宫外,只留下一阵尘雾凌空腾起,又悠然落下。

    他抿紧了唇,被朱玉唤了一声,才回过神来,踩着脚蹬,纵身跃上马鞍,朝着顾休休离开的方向追去。

    顾休休先是纵马到了北宫外,向门外侍卫询问过元容有没有来过北宫后,将手牌扔给秋水,让他进宫去寻皇后。

    皇帝若是要惩治元容,定会将此事隐瞒的滴水不漏,不让皇后知情。

    现在时辰还早,她只能先想办法,让秋水混进永安殿内,将此事告知皇后。

    至于元容那边,她自己一个人赶过去就是了。

    顾休休又骑着马,颠簸着,一路赶向了乾明门。

    乾明门是皇帝平日上朝的地方,也常用于祭拜、朝拜等用途。刚好今日太后诞辰,罢朝一日,若皇帝怕走漏风声,不愿让皇后知道此事,大概率可能会选择将元容喊去乾明门。

    顾休休赶到乾明门时,才发现太子的手牌在此处并不管用,乾明门外的侍卫皆是御前侍卫,哪怕她是太子妃,没有皇帝的口谕,他们照样将她拦在门口。

    她如今还不能确定元容是不是在乾明门里,侍卫的嘴又比蚌壳还硬,任她如何问,便是一问三不知。

    就在顾休休左右为难时,乾明门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那辆马车十分眼熟,正是先前谢怀安在北宫内差点冲撞了顾休休的那一辆。

    她眼睛一亮,待马车停稳后,走了过去。

    不出意外,马车里的人正是谢怀安,身旁还坐着一个神色肃立的中年男人,不知是不是谢怀安的长辈。

    谢怀安刚一掀开车帘,便对上了顾休休熠熠发亮的双眸,挑了挑眉:“来找你夫君的?”

    顾休休点点头:“我被拦住了。”

    他眯起细长的双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所以?”

    她的目光明澈,如实道:“你没有出仕,既然你来了乾明门,便证明太子殿下在此地,我没有来错地方。我上次在采葛坊帮你喝退了暗卫,你是不是也该帮一帮我?”

    陈郡谢氏与琅琊王氏皆是北魏最有权势的家族,作为谢家未来的家主,谢怀安想要将她带进去,便不过是招招手,一句话的事情。

    谢怀安勾起唇角:“你倒是真好意思说。”

    那日在采葛坊,顾休休不但将他比作蟑螂,还给了他一脚,如今大腿一侧还隐隐作痛。

    “你不是说欠我个人情吗?”

    顾休休见他下了车,径直便要向乾明门走去,压根没有想要帮她的意思,她追上前去,拽住了他的手臂:“你是谢家未来的家主,又是名士大家,该是一言九鼎才对。”

    谢怀安脚步顿住,侧过头去,瞥了一眼被她细指攥住的手臂:“你确定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拉拉扯扯?”

    “……”顾休休看着他,缓缓松开了他的手臂,嗓音倏忽拔高了些:“什么北魏名士,不过尔尔。”

    说罢,她转身便要离开,还未走出去两步,却被谢怀安叫住:“回来……我带你进去!”

    虽然语气似是轻描淡写,但顾休休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意味。

    果然,男人都是好面子的,便是什么名士也不例外。

    顾休休一叫便停住了脚,分毫不掩饰自己方才在用激将法。

    谢怀安在前引路,畅通无阻带着她穿过守门的侍卫,方才还阻拦她进门的御前侍卫们,在他面前却显得小心翼翼,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

    他带她进门后,冷笑一声:“你这般会算计人,不知是不是也这样算计过太子殿下?”

    她没有理会他的冷嘲热讽,只是道:“你今日帮了我,那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各不相欠了。”

    顾休休语气真挚,像是在告诉谢怀安,以后尘归尘,土归土,她不会再拿那日在采葛坊的事情要挟他了。

    反正过了今日,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谢怀安最不喜被人要挟,还在气恼,可听见这话,心里却也并没有多高兴,只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顾休休说这话,像是在卸磨杀驴。

    刚把她带进来,他失去了利用价值,她便立刻过河拆桥,与他撇清关系了。

    真是个无情又狠心的小姑子。

    谢怀安想要脱口而出的‘那便最好不过了’,卡在嗓子眼,说出口却变了模样:“吾乃谢家嫡长子,怎会占你便宜?”

    顾休休怔了怔,不解道:“你说什么?”

    谢怀安朗声道:“既然当日你喝退暗卫,又提醒了我贞贵妃包藏祸心,我说了欠你一个人情,这人情岂是这般容易就能还清?”

    “……”顾休休被他噎了一下,听得稀里糊涂,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方才带你进乾明门,对我来说易如反掌,不过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人情。”他顿了顿,道:“这不作数,我仍欠你一个人情。”

    顾休休听见这话,一时之间却是搞不明白谢怀安想做什么了。

    就算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谢怀安方才还不愿意帮忙,怎么现在又改口说‘算不得什么人情’了?

    难道是觉得这么小的忙,配不上他谢家嫡长子的尊贵身份,非要帮她个大忙才算还上人情?

    顾休休搞不清楚谢怀安这种北魏大名士的脑回路,索性便也不想了。总之此事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坏处,最多就是他以后非要还人情的话,难免会再产生什么交集。

    她之前对谢怀安的印象不大好,一是因为弹幕上曾提及过,她嫁给四皇子后,四皇子后来发现自己认错人,将她转手送给了谢怀安,结局凄惨,死无全尸。

    另一个,在她看来,谢怀安跟贞贵妃都是一丘之貉,满肚子坏水,又心机深沉,几次接触下来,完全没有一点好感。

    哪怕是此刻,顾休休面上毫无波澜,心底却依旧对谢怀安满满的警惕和戒备,总觉得他不怀好意似的。

    “那真是谢谢你了。”她客套了一句,顿住脚步,看着那近在咫尺的乾明门,睫毛轻颤。

    太监传了皇帝的旨意,叫谢怀安进去。见她有些失神,谢怀安走出两步,转过身看她:“发什么愣,跟上。”

    顾休休没有说话,沉默着跟了上去。

    乾明殿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触即发,连空气中都含着肃肃寒厉。

    靖亲王双手扶在腰间玉带上,面色焦黄,眉头紧皱,嗓音中不难听出抑制不住的怒火:“皇兄,你今日必须得给我一个说法!”

    “吾儿好端端关进了诏狱,不过两日功夫,竟殒命于此,连一具尸首都保不齐,烧得漆黑难辨——”

    他一口气上不来,连喘了半晌,身旁的太监连忙上前给他顺气:“那刁民无中生有,污蔑吾儿当街强抢妇人,纵马踏死幼孺。皇兄你为平息众怒,将吾儿关进诏狱审问,臣弟可是有过一句怨言?”

    皇帝坐在高台龙椅上,叹了口气,道:“皇弟,朕知你丧子之痛,定是肝肠寸断。如今太子与刘廷尉便在此地,朕已是让人查过,昨夜只有他们两人与贤侄见过面,你有什么话尽管问他们。”

    那言外之意就是,有事你找他们算账,这事跟我没有关系。

    靖亲王要的便是这句话,他缓缓将视线移到元容身上。

    元容便立在殿下,他身着朱色大氅,骨节明晰的手掌捧着紫铜手炉,乌发垂散在肩后,神情舒朗且倦懒。

    不像是来挨罚的,仿佛是来吟诗踏青,唇边还含着浅浅的笑意,漫不经心。

    越是看元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靖亲王便越是恼火难耐,他走近了元容,声音洪亮:“你便是太子殿下,便能严刑逼供,屈打成招吗?”

    元容敛住眉眼:“靖亲王此言差矣,孤何时严刑逼供,屈打成招了?”

    说着,他从刘廷尉手中接过罪己书,递到靖亲王面前:“皇叔不如看一看,您的嫡长子都做了些什么?”

    说话之间,谢怀安与顾休休先后进入乾明殿,皇帝瞥到顾休休的身影,神色一怔,随即皱起眉来:“太子妃怎会在此处?”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元容便侧过身去,看向了缓缓步入乾明殿的顾休休。

    顾休休也在看他,她的眉眼中是藏不住的焦灼,一进殿中,便加快了步伐,朝着元容的方向疾步走去。

    元容转手将手炉扔给了刘廷尉,迎着她的方向走了几步:“不在东宫歇着,怎么出来了?”

    顾休休还没来得及说话,谢怀安便已是跪下行礼:“微臣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倒叫顾休休愣了一下——微臣?谢怀安什么时候出仕了?

    “爱卿平身。”皇帝微微抬手,示意谢怀安起身,视线仍停留在顾休休身上:“爱卿怎会跟太子妃一同进殿?”

    谢怀安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道:“偶遇太子妃与家仆走散,微臣知道太子在乾明门,便顺路将太子妃带了过来。”

    这个借口非常的拙劣,甚至近乎敷衍,偏偏皇帝还没办法说什么。谢怀安刚刚出仕,他在此时需得对谢怀安多加关怀,以表自己对谢家的重视。

    皇帝微微颔首,见顾休休行礼,又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

    他道出让谢怀安来此地的目的:“朕听闻,世子在洛阳街头出事当日,谢爱卿也在现场?”

    元容不紧不慢抬起黑眸,看向谢怀安,刚巧他也在看元容,两人视线相对,谢怀安挑唇一笑:“是,微臣也在。”

    皇帝道:“那你说一说,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世子当真强抢妇人,纵马踏死幼孺吗?”

    “微臣坐在马车中,离得又远,看不真切。只是听到外头喧闹,便远远看了一眼,实在不敢冒昧举证。”

    话音落下,顾休休瞥了谢怀安一眼。

    没想到谢怀安瞧着放荡不羁,入仕后倒是个保守派,谁也不得罪,说了就像是没说一样,比某宝客服还能打太极。

    没来之前,顾休休一直心神不宁。如今到了元容身边,总算是安下心来,她悄悄攥住元容的手,许是刚刚捧着暖炉的缘故,并不算太冷。

    而她一路纵马赶来,穿着单薄,暮秋的清晨连空气中都带着一股霜气,早已是手脚冰凉。

    元容摸着她毫无温度的小手,又从刘廷尉手中要回来了暖炉,放在她手中,抬手将身后的狐裘解下,披在了她身上。

    骨节修长的手掌在她颈下系着襟带,动作自然又从容,看的靖亲王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忍不住喝道:“吾儿惨死诏狱,你却在此处与妇人缠缠绵绵,你休要欺人太甚!”

    “靖亲王,你又说错了。”元容眼皮都没抬一下,仔细整理着她身后的狐裘:“她不是普通的妇人,她是孤的太子妃。”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将靖亲王气得手指直抖。什么普通的妇人,莫不是在含沙射影,暗指靖亲王世子当街强抢妇人之事?

    靖亲王怒极反笑,将手中的罪己书撕扯烂:“不过是一份莫须有的证物,连字迹都没有半分相像!你休要拿出这样的东西来糊弄人!”

    说是这样说,可他紧接着就将那撕碎的罪己书塞到了嘴里,两三下便吞咽了下去。

    见状,元容只是轻笑道:“你手中那份不过是誊抄的副本,刘廷尉手里还有几十份,靖亲王尽管吃个够。”

    靖亲王:“……”

    “那又如何?!”他沉默了一瞬,将眼睛瞪得老大,咬牙切齿道:“仵作检验过吾儿的尸首,其中下身的烧伤比起其他部位烧伤更为严重,说明他生前曾遭到过严刑逼供,逼供出来的东西又怎么能算数?”

    “靖亲王可是亲眼看到了?”一言不发的顾休休,忍不住道:“世子本就是自焚而亡,何处烧得重,何处烧得轻,单凭这个便能判断出世子生前是否遭过刑罚?”

    “再者说,入了诏狱的人便不□□份高低贵贱,用刑也不过是审问的其中一环,靖亲王何必大惊小怪。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连天子尚且如此,更何况世子呢?”

    “难不成,靖亲王的意思是,世子比当今天子还要尊贵不成?”

    靖亲王被她三言两语怼得一时语塞,那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指在空中的手指不断颤抖着:“你这个伶牙俐齿的妇人,休要颠倒是非,胡言妄语!”

    顾休休被他厉声呵斥,却也无动于衷,只是不轻不淡道:“是不是颠倒是非,胡言妄语,靖亲王心中自有定数。”

    说罢,她抬眸看向高台龙椅上的皇帝:“父皇,儿臣以为,只要谴人去靖亲王的封地查一查,便知道那封罪己书上所言是非真假。”

    “若罪己书上所言不虚,那只能说明世子在诏狱中幡然醒悟,羞愧之下才写下条条罪状,甘愿一死赎罪。若罪己书上的罪状都是构陷,届时靖亲王再来问罪也不迟。”

    那封罪己书上写下的条条罪状,虽然顾休休一眼没看到,但仅凭方才靖亲王拿到罪己书后,一边否定罪己书是伪造,一边心虚地撕烂罪己书,吞进腹中的行为来看,便能推测出那些罪状都是真的。

    如今靖亲王身在洛阳给太后祝寿,若皇帝此时派人快马加鞭赶去靖亲王的封地查探,靖亲王便是想要从中阻拦,也是鞭长莫及。

    靖亲王世子的名声一向不好,按照罪己书上密密麻麻的小字来看,这些年世子做过不少伤天害理之事。

    纸终究包不住火。

    若是靖亲王现在罢了,不再纠缠,此事便到此为止。若他还是不依不饶,无理搅三分,真等到让人彻查清楚那罪己书上的罪状,别说是世子该死,就连他这靖亲王也要受到牵连。

    顾休休丝毫不惧靖亲王,言辞条理清晰,态度不卑不亢,就连皇帝都不禁多看了她两眼,神色中显露出一丝赞赏之意。

    皇帝不是不敢招惹靖亲王,只是先前与靖亲王联手之时,曾当着数个心腹大臣的面,口头允诺过——靖亲王与他合手制约北魏家族,而他则不能卸磨杀驴,要在靖亲王有生之年,保他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但这几年靖亲王越发不将他放在眼中了,不然怎会纵容世子在洛阳城中抢占民妇,将其亵玩至死,又纵马踏死幼孺。

    两人之间是有血缘关系,不过在皇室之中,就连同胞兄弟都会自相残杀,更何况是靖亲王这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他本是觉得,靖亲王再如何,也比那些依靠门阀制度,剥削皇族势力的家族要强。

    谁料这几年北魏家族没怎么作妖,反倒是靖亲王像是拿捏住了他的命脉,有些分不清谁是君,谁是臣了。

    特别是这两年皇帝身体亏损,靖亲王更是肆无忌惮。他早就想寻个由头拿捏靖亲王了,苦于先前与靖亲王的约定,他不好出尔反尔,过河拆桥,倒叫其他忠心于他的臣子们寒心。

    只好隐忍不发,就连靖亲王世子闹出这么大的事情,也只能推脱责任,甩锅给刘廷尉处理。

    如今顾休休三言两语,便将制裁靖亲王的把柄递送到了他手里,还顺带堵住了靖亲王的嘴,令靖亲王有苦难言,只能作茧自缚,认下世子是自焚身亡。

    “好了,此事便到此为止。”皇帝见靖亲王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绿,手掌拍了拍龙椅,打了圆场:“今日太后诞辰,巳时宫中设宴,还要宴请各国使臣,莫要再争论些有的没的。”

    说是这样说,皇帝自然不会到此为止。

    他不过先行安抚下靖亲王,待他前脚一走,便立刻会下命让人前去靖亲王的封地,彻查罪己书上的桩桩罪行。

    等拿到证据后,靖亲王日后定会夹紧了尾巴做人,再不敢如此嚣张肆意了。

    皇帝像是没事人一样走了,只字不提靖亲王世子的死,走到元容身边时,脚步顿了顿,抬眼看向他。

    他一句话没有说,只是抬手在元容的肩上拍了两下。而后留下一脸错愕的刘廷尉,以及眸光微滞的元容,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皇帝从元容出生那日起,便从未靠近过他。哪怕是年幼夭折的二皇子,三皇子和五皇子,皇帝都亲手抱过,又或是教过他们识字,又或是教过他们习武。

    唯有元容,皇帝从未碰过他一下。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元容早已经习惯了皇帝对他的冷漠寡淡,也早已经不再期待那虚无缥缈的父子之情。

    可当皇帝的手,落在他的肩上时,元容还是感受到了内心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他很快就回过神来,敛住神色,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那样,神态平静无澜。

    顾休休将元容方才的神色尽收眼底,她伸手轻轻握住他的手,正想说些什么,却听到靖亲王满含讥讽的嗓音:“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太子妃,你且等着,你今日呈的口舌之快,都会变作报应,报到顾家身上。”

    “望你顾家满门抄斩的那一日,你还能像今日这般舌灿莲花。”

    说罢,不等顾休休反应过来,靖亲王便甩袖离去。

    顾休休蹙起眉来:“长卿,他什么意思?”

    元容沉默了片刻,道:“靖亲王接手了追查前夜谢瑶和三位臣子惨死之案……”

    这案子虽然还没有寻到证据,但显然不管是皇帝还是朝中臣子们,都认为此事与顾家脱不了干系。

    昨夜洛阳城中的百姓又死了数十人,靖亲王本就与永安侯是朝中夙敌,如今顾休休又为了他得罪了靖亲王,不论此事是否与顾家有关系,靖亲王必定会寻到由头,将此事赖在顾家头上。

    刘廷尉怕顾休休因此怪罪元容,正想开口转圜一下,却听见顾休休舒了口气,道:“原来是这件事,我还以为是什么。”

    元容低声道:“豆儿,你不该来这里。”

    顾休休往他身前靠了靠,垫着脚,微微歪着头,看着他垂下的眸:“你怪我多嘴了?”

    “不是……”没等到他解释,顾休休便将手炉扔给了刘廷尉,伸手搂住了他的颈:“元容,我说过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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