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荆闷热了几日,却突然打雷落了雨,年妈见雨点儿渐大,立马跑回去拿了把伞来,刚跑回胡同口,就见责初怔怔地的从门里出来。

    年妈不敢怠慢,赶紧跑上去,见她煞白了的一张脸,吓了一跳,忙用手背去贴她的额头:“少夫人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发痧了?”

    责初不说话,年妈见她魔怔了似的样子,急得跳脚:“少夫人说句话,哪儿不舒服,我叫大夫来呀。”

    “年妈。”责初动了动嘴唇,唤了她一声。

    “诶,在呢,少夫人哪儿不舒服?”年妈应道。

    责初抓着年妈的袖子,喑哑着嗓子说:“年妈,我想我额敏了,你去我家将我额敏请来好不好?”

    “好好好,我这就去请,雨大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年妈连连点头答应,抬了抬责初的手臂,想让她往前走。

    责初魂不附体似的往前走,整个人身子轻飘飘的,几步路走了许久,走到院子大门的石阶前还差些被绊了一跤,年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责初站直身子,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齐责初,是齐责初吧。”

    责初闻声木讷地回过头去,见到路边停着的白色汽车上下来一个身穿紫檀色旗袍的女人,阳伞挡了半边脸。

    “还真是你。”她扬起伞露出一张傅粉施朱的脸庞,声音细细软软,风风韵韵的。

    责初半眯着眼看她,待看清了,也未搭话。

    “怎么了?不记得我了?”那女人挑了挑眉,笑道,“看报纸上说你嫁给了令帅,做了督军府的少夫人。”

    责初别过头,提不起力气地说:“我记得,陈迷。”

    “少夫人不用急着不耐烦我,我也是今日碰巧见了,想来打个招呼。”陈迷将伞柄换到另一边撑着,瞥了眼责初手上的日记本,提起嘴角说,“少夫人瞧着变样了。”

    责初边往回转边说:“招呼打过,我先走了。”

    陈迷在身后掐着嗓子喊道:“少夫人可真记仇啊,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那我今儿再同您道个歉,全都是我不懂事,看在同袍之情的份上,少夫人也别再记恨我了呀。”

    责初像没听见似的往里走,倒是年妈听了,回头啐了陈迷一口。

    雨一下子又下大了,院子里的百日红被打落一地。

    年妈忧心忡忡地望了望窗外的雨,又看了看床榻上神色恹恹的责初,揪着心说:“少夫人,这雨大的都没了裤腿儿了,今日就先别见齐夫人了吧。”

    责初靠在软垫上,闭着眼,怀里抱着那本日记,沉沉地点了点头。

    “少夫人是不是头晕难受?这发痧不是大病,可厉害起来也是要命的,不能忍着。”年妈说。

    “我没事,只是有些想家了。”责初说,“年妈,让我一个人躺一躺吧。”

    年妈仍放心不下,说:“一会儿尤小姐回来,肯定也是要问的,方才出去都还好好的呢,也是奇怪了,少夫人要是身子难受可一定要说啊,这熬怎么能熬得过去呢。”

    “一会儿雷娅回来,你别多嘴就是了,她这几天工作忙,不会多问的。”责初说。

    赤松子雨师像是对顶荆城发难似的,这雨下起来几日都停不下来,大街上水漫的厉害,车子无法行进,行人也都脱了鞋趟着水过街。雷娅打电话回来说这几日都要住在办公室的楼里了,责初闷在屋里,除了年妈每日三餐送进来,没有人来打扰。

    宋公馆的报纸每日都送来,年妈都拿上来放到梳妆台上,报纸叠得书高,责初也没看过。年妈忍不住道:“少夫人,报纸上说,令帅罢战主和,致电邱大总理,要他颁发罢战令呢。”

    责初不说话。

    年妈又说:“令帅痛斥’武力统一’,又指责国会,连发停战通电,百姓们都道令帅好。”

    责初终于开口:“年妈,别念了,我不想听。”

    年妈识趣地收起报纸说:“少夫人这几日究竟是怎么了呀,失了魂似的,您这样,我看着心里发怵。”

    责初原本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看雨,听着年妈说话,就索性站起来拉上帘子,说:“年妈,等雨小了,就去请我阿玛额敏吧。”

    “是。”年妈唉声叹气,搁下手中的报纸退了出去。

    八月廿五,浸了十多日的雨水的顶荆城终于见了太阳。责初催促年妈去齐府,年妈照往日一样拿了报纸就出门了。走前还特意将今日的报纸塞到早餐垫子下。责初见她这番动作,无意间就瞥了一眼版面。

    楚北政府在张克的支持下发表了由储定池起草,有坎西各军将领签名的通电,要邱时听立刻颁发停战命令,获得了全国的赞誉。

    街上的水泻得差不多了,租借的报童在外面大声嚷着:“粱氏政府卖国亲日,储副司令今日回荆。”

    责初在窗口见着接齐家夫妇的车进来,就下了楼,去迎二人。齐广符将房子打量了一圈,问:“这是谁家的房子?”

    “房子是丰益商会会长的,我与会长夫人是朋友,这几日在这边做客。”责初说。

    齐广符背着手,点了点头。

    齐夫人拉着责初的手说:“年妈说你想家想的厉害,怎么还叫我们到别人家来呀。”

    责初默了默,转头对一边的年妈说:“年妈,你先下去吧。”

    齐夫人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同我们说?”

    等年妈走开了,责初才开口道:“阿玛,额敏,我要同储定池离婚。”

    齐夫人听了一怔,齐广符原本还在厅里走动,四处看屋里的陈设,听她这话,脸色一沉,踱步过来说:“皎儿,你说什么胡话。”

    “我没说胡话。”责初一字一句说,“我要同储定池离婚,我不可能再与他生活。”

    齐夫人听急了,说:“皎儿,这话可不能乱说,是不是令郯最近忙着西边的事儿,冷落你了?这不是要回来了么,你可不要耍小性子啊。”

    责初突然挣开齐夫人的手,站起来说:“额敏,额韵是储定池害死的!”

    齐夫人吓了一跳,齐广符忙厉声道:“胡说八道!你看你现在说的都是什么话!”

    “阿玛,你想一想,额韵那么开朗明媚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因为家道中落抑郁自杀,额韵是被人骗了,那个骗子就是储定池,是他骗了额韵的感情,是他害死了额韵!”责初忍住哽咽,每个字咬的清清楚楚。

    齐夫人哭起来,扯着责初的袖子说:“皎儿,这种事你别胡说的啊。”

    “额敏!”责初甩开她的手,往后踉跄了几步,撑着沙发扶手稳住身子,“储定池杀了你们的女儿,你们难道要另一个女儿也死在他手上吗?”

    齐夫人抹着眼泪说不出话来,齐广符紧拽着马褂行带,怒斥道:“你额敏才好了,又讲这些让她伤心做什么!你额韵心气儿高,受不了齐佳氏败落才想不开,你又是哪里听来的闲话就要闹离婚,你要气死你阿玛额敏,你才高兴是不是!”

    责初听到齐广符嘴里说出这番话,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说:“阿玛,权势对您就那么重要吗?比自己亲生女儿的命还重要吗?你口口声声说要我嫁给储定池是为了我,现在你为了依附储家这点势力,连自己已故女儿的是非都搬弄,额韵是什么样的人啊,您不了解她吗?您怎么说的出这样的话呢!”

    “皎儿,别说了。”齐夫人哭着拦住她,“你阿玛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啊。”

    责初深呼吸想平复情绪,却依旧控制不住地抽噎起来:“如果真是为了我,就让我跟储定池离婚。我看过额韵的日记了,那个欺骗额韵感情的人给额韵写过很多书信,额韵全都夹在日记本里,那是储定池的笔记,我都认得,他是骗子,是他一步一步把额韵推向了深渊。”

    “是真的吗皎儿,这种事情不能乱说的,不能乱说的。”齐夫人拉着她哭得声嘶力竭。

    “糊涂!”齐广符骂道,“你真是跟着她一起糊涂,责仪是我的女儿,她的事我清清楚楚,她与令郯根本就不认识,何来什么书信,什么欺骗?荒唐,荒唐!”

    “阿玛,我看您真是鬼迷心窍了。”责初将揣在怀里的日记本拿出来递到他面前,“您看一看,看一看储定池是怎么骗额韵的,还有额韵所有的痛苦和绝望,您忍心看吗?”

    齐广符未接,转过身道:“你要离婚,绝对不可能。你若是要阿玛死,那你便任性吧,阿玛死了,就管不住你了。”

    “好了!”齐夫人锤着沙发垫子,“都要死都要死,齐佳氏的命怎么就这么轻贱啊!”

    “额敏。”责初抱住她,“额敏别这样,皎儿不是要气您,不是要气您啊。”

    齐广符看着,摇头叹气,背过身去。

    门锁“咔嚓”一声开了,雷娅提着公文包进屋,见到厅中的情形愣在了原地,问:“这两位是?”

    责初赶忙擦了眼泪站起来,压着哭腔向雷娅介绍说:“这是我父母。”

    雷娅“哦”了一声,叫了一声“伯父好,伯母好。”

    责初眼神闪躲着说:“对不起,我太想念我父母了,就叫年妈将人接了过来。”

    “这有什么可道歉的。”雷娅放下包,笑了笑说,“我特意回来接你呢,鲍勃说令帅的火车已经快到五家口了,叫我送你回督军府去。”

    责初瞥了一眼偷偷抹眼泪的齐夫人,对雷娅说:“那能不能再麻烦你一趟,派人将我父母送回去。”

    “当然没问题。”雷娅说,“待下次有时间,还要好好招待伯父伯母。”

    “谢谢你。”责初说。

    雷娅这才仔细看了她一眼,挑高了眉毛问:“怎么眼睛红红的?”

    “见到父母,一时喜极而泣。”责初撒谎道。

    雷娅大笑起来说:“想不到你还是小女孩儿一样如此依恋父母,我还以为是要见到丈夫才激动了哭红了眼睛。”

    责初连陪笑的耐性都没了,只说:“雷娅,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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