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央睡在靠窗台的一侧,侧躺着,紧紧闭起双眼。

    她尽量表现得和平时一样,可是,微颤的睫毛,发抖的脊背,她甚至在何城的注视下感觉到血液倒流,血管承载的温热液体,在此刻,冰似的冻得她的心脏极速跳动。

    她不住地问自己,怎么会这样

    何城的手搭上她的腰窝,禾央本能地一颤。

    “央央。”

    何城叹口气,他的一只手绕到她的腰后,勾住,往胸膛拉,拉到面前,弓起腰低头,还没靠近她就见她往下缩了起来,秀气的眉头几乎皱在一起。

    他嘴角的笑意彻底僵硬住,完全没有料想到般,她竟然会这么抗拒自己。仅仅是抱抱她就让她想要逃离,眼眸刹那燃起怒火,他漂亮的唇抿成条锋利的线。

    何城换了个姿势,一只手穿过她打弯的腿窝,另只手抱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从床上抱起来。

    禾央下意识揽住他的脖子,男人阴冷的面容骤然在眼前放大,她努力克制内心的惧意,问他:“去,去哪儿?”

    何城步伐微顿,垂眸看她,乌黑的眼瞳透着笑意,嘴角翘起,明明还是同一张面容,还是相同的笑,给人的感觉大相径庭,那笑意之内结满冰渣。

    “去书房啊,李可昕发的那些照片不过是九牛一毛,央央难道不好奇?”

    禾央的指节发白,哑声问他:“原来是真的,那你租房子是因为我?”

    何城笑起来:“当然,不然,谁会去那种地方。”眼底的占有似乎要将她湮灭,笑声愉悦:“不过,有央央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他的双眸泛着莹莹水光,寡白的面容洋溢着笑,他像是装得久了,骤然撕破面具,还有些不适应,哪怕抱着禾央往书房走,仍然不满足地碰碰她的指尖,或者亲亲她的眼角,倘若禾央露出难以忍受的表情,他就会毫不留情地在她的脖颈重重咬一口。

    “央央,别这样看我。”

    禾央抿紧唇,不发一言。

    书房靠墙的一侧摆着巨大的书架,放着三三两两的书籍,没有摆满,禾央的购物车里加了好多套书,书架和书桌用的是原木色的,纯木的构造,没有多余的装饰。

    窗台旁摆着两盆绿萝,一束阳光打下来,新鲜活力,透着盎然的生机。

    禾央被放到椅子上。

    何城走到书架的角落,拿下一只小箱子,旋即又回到禾央的面前,把箱子放到桌面,他抱起禾央坐在椅子上,两手亲昵环过她的腰,下巴搭在肩窝,去开箱子。

    禾央最喜欢何城的怀抱,他和自己用着同一款沐浴露,每次被他抱住,心底总有数不清的小泡泡争相冒出,沁香的味道几乎将她整个人裹在里面。

    可是现在。男人依旧亲昵地环着她,她却在充满他气息的怀抱里感到窒息,紧贴着她面颊的脸凉得她不停发抖,他撕开缠满纸箱的胶带,打开,里面满满当当的相册和各种各样的东西。

    禾央只扫了一眼,就再也转不动视线。

    纸箱里的相册很熟悉,是放在302书架上的那几本,她当时想要看,以为里面装的是何城从小到大的照片,可笑的是,她当时最想看的那本,被何城首先拿出来,打开,里面果然是高中时期的照片,不过,照片的主人公全部是她。

    何城翻开相册的封皮,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一整张相纸的照片,画面里的少女穿一身蓝白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正对着讲台的位置露出茫然无错的表情。

    禾央对此完全没有印象。

    何城歪着头,观察她,见她和照片一样露出疑惑的神情,好看的眉头微微皱起,带着怨气开口:“央央,你不记得了吗?”

    禾央抿紧唇,没说话。

    何城完全没有被她冷落的态度影响,嘴角的笑意仍旧高高挂起:“这一天,是你第一次跟我讲话,当时是期末考试后,年级组织老师给学生讲完试卷再放假,本来我是不想去的,可是班主任告诉我,想要我能在其他班级讲讲学习方法,想到可以给央央讲题,我立马答应班主任的要求,去了四班,果然看到央央认真又崇拜的眼神,你那时候还举手问我,我没忍住,把这一幕照下来。”

    他的指腹轻轻摸摸照片上少女的脸颊,而后侧头,亮晶晶的眸子注视身旁的女人,看到她沉默的脸颊,眼底的光暗了瞬,很快,他又像是献宝似的翻过一页。

    “央央,你看这张。”

    禾央被他语气里的雀跃惊了一下,还以为是有什么,等她看过去,却发现是她蹲在楼底下数蚂蚁的照片。

    禾家的楼房是老房子,墙面破裂乌黑,那天下着小雨,照片上都是淅沥的雨线。

    少女穿一身不显眼的灰衣裳,蹲在马路旁,水流冲刷而过,她手里拿着片冬青叶,正在往水里打捞蚂蚁。

    何城缓缓开口:“当时我坐在车里,看到你连伞都没有,就那么直愣愣地蹲在路边,身体淋湿,你不知道,我多想走到你面前,让你不要蹲在那里,你要是不开心,我可以带你玩如果那天,我直接带你回家,我们会不会早就在一起了?”

    他歪头想想,笑起来。

    禾央的嘴角没忍住抽搐一下,她企图挣脱男人的桎梏,可他两只手铁钳般揽在她腰间,白皙的小臂根根青筋凸起,混合狰狞的伤疤,竟有种可怖的感觉。

    心底一团乱麻,一面为他的病情感到心痛,一面为他的疯狂感到恐惧。男人的笑容令她阵阵发寒,她张口提醒他:“何城,你这是跟踪!”

    何城理所当然的语气:“对呀,不然我哪里能得到央央这么多的照片,只是你上大学后,我出国,你的照片不是我亲手拍的了。”

    何城准确无误地翻开夹着禾央大学生活的相册,找到李可昕发来的那张划着巨大叉号写着该死的照片,在他翻动的过程中,禾央看到的远远不止那几张,很多熟悉的面孔,很多熟悉的场景,但凡是出现在她身边的人都被他用小刀划掉,若是异性,则被他画上重重的感叹号。

    而那些面容被划上叉号,写着“该死”的男性面容,都是些或多或少,不可避免跟禾央有过接触的人。

    有她同班经常在图书馆碰面的男同学,有社团追求她的学长,甚至连她下课偶尔问题的高数老师都赫然在列,他已经四十多且已婚有女!其中被划得最厉害的,当属追求她的学长,还有她参加工作开始的一个月,频繁相亲的男人!

    最可怕的是,这些人的旁边都被准确地标注着家庭地址和联系方式。

    禾央的指尖开始发抖,她伸手按住相册,让照片停留在她跟对面相亲对象吃饭的画面上,指着旁边的标注。

    开口,嗓音意外有些哑:“你写这些,要做什么?”

    何城眨眨眼,盯着画面上的男人,哪怕知道两个人并没有成,他还是好嫉妒,语气沉沉的:“我没想过要做什么,只是当时看到你跟他在一起,心里难过,就让人调查了,他应该庆幸没有什么恶习,否则我就说不准要做些什么了。”

    禾央完全不相信他的话,她被他骗怕了,她记忆里的何城,是位善良天真,性格有些孤僻的男孩子。那天在巷口撞见他火烧张莉莉,已经对她产生不小的冲击,不过还是心疼占据上风,让她毫不犹豫答应跟他领证,哪里知道他的一切是伪装的。

    真实的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何城见禾央久久沉默不语,白皙的小脸透着苍白,黑眸定定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被她一幅失望难过的模样刺得心尖发疼,忍不住收紧手臂,讨好地说:“央央,高考结束,我送你的玩偶,你喜欢吗?”

    语气一转,有些失落:“我在床头柜里发现了它,你应该是很喜欢吧,不然不可能到现在还带在身边,只是,它怎么变成那样子了?是被火烧了吗?”

    兔子玩偶

    禾央失神道:“原来玩偶是你送的。”

    禾央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兔子玩偶针线精巧,她在第一次回到高中时期曾在何城的家里的保险柜上看到过类似的玩偶,当时并没有多想。而在家里的衣柜里,有很多他一针一线缝制的长裙,有些裙子上装饰玩偶图案,跟兔子玩偶几乎一模一样,她竟然没联系在一起。

    不过,就算联系在一起又怎样?

    她只会当何城从高中时期暗恋自己,绝不会知道他背地里有多么变态。

    何城贴着她的脸说:“你总是冒冒失失的,兔子烧了就烧了,我再给你重新做一个。”

    禾央没理他,她的脸颊苍白似张纸,总是清泠泠的眸子像是蒙上层雾气,隐隐有水光浮现,圆润的鼻头发红,像是只委屈到极点的小猫咪,却又弓起身子准备攻击。

    何城的视线放在她身上,不愿意挪开。眼睫不自觉随着她眨动的频率眨动,他看她那么久,往常禾央总会故作生气地瞪着他,说看什么看,或者笑盈盈地凑到面前问他她漂亮吗,可是现在

    她垂着视线,盯着书桌的一角,明明知道他在看她,她却一眼都不给他。胸腔突然的恐慌令他险些喘不动气,他只能用力抱住禾央,声音委屈地在她耳边呢喃:“央央,你别不理我”

    禾央不舒服,动了动手臂,他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将她整个人拥住,嘴唇在耳边一张一合,轻轻地唱起歌谣。

    嗓音清透,温柔缱绻。

    禾央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曲调,也没有听过他嘴里念出的歌词,当“玫瑰”和“荆棘”两个词出现在耳边,她恍惚想起悬挂在店铺里的那幅画。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终于将歌词听全。

    他唱的是——

    “娇嫩的玫瑰,终有一天,会因荆棘而伤痕累累,”

    “凋落的花瓣,如同少女洒下的鲜血,”

    “月光般温柔,日光般绚烂,”

    “娇嫩的玫瑰,终有一日,会因荆棘的贪念,”

    “世界永坠黑暗”

    禾央在听清歌词的瞬间,脊背骤然攀起入骨的冷意,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她的骨髓里攀爬啃咬。

    她现在才明白。

    何城要的,从来不是救赎。他的爱,贪婪又疯狂,他要的是她永远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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