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寒假很短,过两天就要开学了。姜义今天刚把作业整理好,易梓从房间里出来,估计是没睡醒,站在门口看了他一会儿,半晌看了眼表道:“这么早?”

    姜义没回答他,只是指了指桌上的鸡蛋卷:“吃早餐。”

    易梓坐到桌边,看着姜义继续整理作业,姜义给他把作业装到书包里放在玄关的鞋柜上,路过的时候看易梓刚醒来的头发有点乱,看起来很柔软,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易梓刚想叫他,结果姜义突然进来一个电话。对面没说两句话,姜义登时就皱起了眉,易梓大概能从他的回答中知道发生了什么:“后天就开学了,我还回去干什么。”

    “……得了吧,爷爷从来不正眼看我,还想我了,你能不能编个自己相信的理由。”

    “行行,我会回去……不用接我,我自己回去。”

    说完这句,对面估计又催了几句,然后挂断了电话。

    姜义把手机随意往桌上一扔,迎着易梓的眼神道:“我真搞不懂了,我在家的时候我爷爷对我爱答不理的,怎么这会儿还非见不可了?”

    易梓咬着鸡蛋卷:“毕竟是你爷爷。也有可能有别的事吧。”

    “能有什么事。”姜义嘟囔了一句,然后道,“你不是想吃面吗,我都已经准备好要做什么了。我估计是我爷爷要回b市了,想着临走前敲打敲打我。”

    易梓收拾好早餐的盘子,姜义就黏在他身边絮絮叨叨,易梓看这两个碗也不想开洗碗机了,就自己洗。姜义从后面抱住他,像只赖在身上的大型犬:“又要挨骂了怎么办。”

    易梓洗好碗,擦干手,抽空拍了拍他的狗头:“咱俩挨的骂还少?不说金刚不坏也得是身经百战了吧。”

    姜义笑了笑,又蹭了蹭他的头发,跟随他来到客厅,然后换个姿势,抱着易梓的腰,头枕在易梓腿上:“我爷爷这个人吧,老一辈打拼过来的,吃过很多苦,所以一直看不惯我们这种无所事事的日子,虽然我知道他内心还挺骄傲的,让这么一大家子都过得好,但嘴上总不留德。”

    姜义指了指自己:“而我,恰巧就是那个他最看不上的那号,典型的纨绔子弟,他见我一次就得骂我一次,而且骂的词都不带重复,嘴皮子特溜。”

    易梓低着头跟着他笑,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轻轻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你很好。”

    姜义那一瞬间心脏仿佛停了一拍,不同于易梓平常勾他他会反击回去,这样的不经意的撩拨几乎让他丢盔弃甲,只剩下了脑瓜子嗡嗡的面红耳赤。

    最后姜义只能慌乱地从易梓身上爬起来,无所适从地抓了抓头发,然后借口出发回家,才堪堪保住了少爷岌岌可危的脸面。

    ·

    姜义拒绝了司机接送,所以自己打了辆车回去。别墅区不让外来车辆进入,所以足足一个小时姜义才姗姗来迟。

    他一进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刚走进客厅,就见到他们家的家政阿姨杏姨一脸神色重重,见到他连忙迎上来:“少爷,你可算回来了,赶紧上去吧,他们都在书房呢。”

    姜义预感不妙:“出什么事了。”

    杏姨摇摇头,只是神色凝重。姜义敛了进来的三分喜色,敲了门后,老爷子的声音传来:“进。”

    姜义一进来就看见挂着泪的姜果果,没来得及跟老爷子打招呼,赶忙三两步过去:“怎么了?怎么哭了?”

    姜果果拿着纸巾擦拭,低下头闷声道:“没事。”

    刚刚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姜果果还好好的,这会儿就跟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他这个妹妹从小被捧在心尖儿上养着,基本上就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养得天真烂漫,乐观开朗,哪有过这么委屈的时候?

    老爷子斥道:“行,把你哥叫过来正好。我们今天就把这事给我谈清楚了。”

    老爷子拿拐杖顿了顿地,他是很精瘦的,颧骨上好像没有肉,只包了一层皮。这样让眼睛突出来,瞪过来的时候极有威慑力:“反正,你要是执意要选那姓‘罗’的小子,公司和家产就只能给你哥了。我看那姓罗的小子怎么养活你个千金大小姐。”

    姜果果也是置了气,犟嘴道:“随便,反正爸妈和我哥不会让我饿死。”

    “我看他们谁敢!”老爷子厉声道,“为了所谓爱情放弃家庭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姜果果回嘴:“是您非要把这两者割裂!”

    老爷子气得要吹胡子:“我让你割裂了吗?我是不是上次跟你说了,让你去跟张家那小子聊聊,人家对你有好感,结果你去说了什么?!”

    姜义对这事有印象。最近张家在ai领域取得巨大突破,名声大噪。房地产的生意已经在被政府打压,姜家想往ai这边分一杯羹,就想着要找上张家。张家有个少爷,比姜果果大了三岁,偶尔有一次跟姜果果交谈过,觉得她可爱伶俐又对于商业有自己的看法,很是欣赏她。

    老爷子本来就在找线,这会儿突然延展过来一座桥。他就让姜果果试着去接触一下,结果姜果果那天直接找到人,开口就是一句:“合作可以有,联姻不可能。”把人家一句堵死。

    可怜那张家的少爷还没反应过来,这位少女已然扬长而去。

    张家少爷自己当然不会散播这种事,但免不了有些爱碎嘴的,一传十十传百,就到了老爷子耳朵里。

    姜果果掉着眼泪,明明声音都哽咽了,还要跟她向来害怕的爷爷针锋相对:“我本来也没说错什么!他喜不喜欢我都不关我什么事,反正我就是不喜欢那什么张家的。您竟然优先考虑别人喜不喜欢我,为什么不考虑您的亲孙女喜欢谁?!是不是来个有钱的不管我喜不喜欢我都得去讨好,那您叫我孙女干什么呀,认那张家的当孙子得啦!”

    说完,姜果果推门而出,负气跑了。

    姜义正要追出去,被老爷子一声呵止住:“你给我站着!”

    ·

    姜果果一出门直接叫了司机把自己送回公寓里。她在车上哭着抹了眼泪,手机都差点拿不稳。好不容易深呼吸平稳了,眼睛还是模糊的。她明明最爱干净,可此时只来得及拿袖子胡乱擦一擦,随后拨通了罗才的电话。

    罗才今天去墓地祭奠他的父母了,今天是他母亲的生日。姜涛夫妇是跟他一起去的,那时候太早,就没有叫醒她。

    罗才那边接的很快,考虑到这位小朋友刚起床看见他没在估计心情不太好,说话放柔:“果果?醒了?我在保温桶里给你放了牛奶和煎饼,要是不热了你再拿微波炉热一下。”

    姜果果听见他的声音,霎时更委屈了,酸意涌上鼻腔,眼泪大颗大颗地落在浅灰色的衣服上,洇上深色,唤他:“才子……”

    她吸了一下鼻子,听着对面霎时慌乱的声音,拿手背去抹抹不干净的眼泪。

    她有好多委屈,她想说她好喜欢他,她被宠惯了,一直以为只要喜欢就可以永远在一起。可原来喜欢并不能铺成两个人一生的康庄大道。

    她被保护得太好,不知道寄人篱下会被说成是“寄生虫”;不知道自己的真心在别人嘴里是混了一张长期饭票;不知道会害怕成为累赘;不知道是该期待长大还是畏惧长大。她不知道从别人嘴里听来的这些东西,原来这么刺耳。

    这些罗才都从未告诉她。

    姜果果脑子里混乱极了,她好想现在就告诉他,他不是寄人篱下,他的真心是世界上最宝贵的珍宝,不用畏惧任何东西,因为,她好喜欢他,会永远陪着他。

    姜果果道:“我昨天跟你说,我去跟沈佳姐玩,不想跟你玩,其实是逗你玩的。我说你好像那个剧里的怨种男二,也是逗你玩的。你送的礼物我都好喜欢,一颗糖也喜欢,一束花也喜欢。我小时候就说,我要你当我家的童养夫,从来都作数,永远都作数。我其实从来没有觉得外面有任何男生比你好看,我说好看都是在逗你玩,因为我喜欢看你吃醋。我记得你爱喝鲜榨的水果汁,你最喜欢吃火腿披萨,我其实已经偷偷买了材料,打算给你做的。我好喜欢你,我真的好喜欢你……”

    姜果果几乎措辞和思维都是混乱的,像是急于把心剖出来给他看,生怕他走。

    但还好,她爱的少年永远不会离开她半步。

    姜果果到的时候,罗才已经到了公寓的门口。他们一下车便相拥,像是风中缠绕的柳条,片片枝叶都交缠相依。

    ·

    罗才的父母都是警察,他们在一次任务中与歹徒殊死搏斗,最终壮烈牺牲。

    绶带和奖章最终全归了当时那个还只有4岁的小孩。可这些荣誉,从来不能改变这个孩子伶仃孤苦的命运。

    跟罗才父母交好的姜家父母把他接回了家里。他四岁,已经懂得了发生的一切。姜家父母没有认他做儿子,因为他是英雄的儿子,任何人都无法夺取这个名头。

    罗才刚来姜家的时候怯生生的,觉得自己是外来者。所以大多数时候他都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看到那对兄妹抢鸡腿,他就坚决不会碰那一盘菜。

    他不敢去抢夺这对兄妹的任何东西,这都会让自己被厌恶。

    最终哥哥还是把鸡腿让给了妹妹,妹妹喜滋滋地抢到鸡腿,然后端着小碗从高高的餐桌上蹦下来,吧嗒嗒跑到他面前,抬起头来看他时,眼睛亮极了:“我妈妈做的鸡腿可好吃了!你没吃过吧!你要是吃了,肯定会被好吃哭的!”

    可能那个鸡腿真的太好吃了,罗才在对方强买强卖夹给他后,咬了一口,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哭了的。

    姜果果就这么随口一说,哪知道真能好吃哭。她连忙倒腾两只小短腿去拿纸巾,将信将疑地问他:“真的那么好吃吗?你这样我都后悔给你了。”

    真的很好吃,他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鸡腿。

    也是在世界灰暗后,第一次见到透过层层云霾的光,原来这样透亮温暖。

    ·

    易梓原本以为姜义今天不会回来了,他一个人盘膝在沙发底下的地毯上看电影,突然有凉风拂面,他转头一看,外面已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他起身,光脚踩着地板去关窗。这个窗户可以看见小区门口,天色很阴暗,但他依旧看清楚,门口那个从车里下来的人是姜义。

    这是一场猝不及防的骤雨,他看见门口那个少年只潦草地戴上了兜帽,不知道为什么在雨中站了一会儿。他跑过来的时候将地上水洼的光踏碎,虚影交错像一场烟花。

    可能是电影里的主角拦下雨中的车,苦苦哀求后依然遭到了拒绝,背景音乐也像是在哀悼一场盛大的悲剧。易梓总觉得,姜义看上去有点忧伤,让他很想去拥抱他。

    所以易梓转身跑向门口,而门外的人速度比他更快。敲响了门的下一秒,门就开了。姜义浑身都是湿气,看见易梓的瞬间,就拥了上来。

    屋子里很温暖,能驱散一切严寒。

    姜义说不清楚自己那突如其来的悸动,跟易梓在一起后,他摆脱了自己漫无目的的社交方式,找到了娱乐与学习的平衡点。他们在雨过天晴后交换写满小心思的小纸条,在学校的小阳台上隔着喧嚣笑闹拥吻,在英语课上写小纸条最后被撵出去罚站,在黯淡星光的寒冷夜晚中照顾对方,在雪夜中的霓虹与喧嚣上的寂静中跳华尔兹,在闭园的公园里打闹追逐,打碎了童年的玻璃罐,掉落了一地的星星。

    好像每一天都如同童话般美好,有一点荆棘都能缠得人呼吸不过来。

    他们不知道抱了多久,随后松开,姜义把门关上,阻隔了门外的寒冷,下意识垂下眼,笑着:“这么晚了,吃了晚饭吗?”

    易梓没答,走近几步,伸出手指去触他嘴角:“你路上跟谁打架了?这儿怎么伤了。”

    嘴角有一块不怎么明显的青紫,姜义被他一碰,吃痛地“嘶”一声:“我靠。”

    易梓觉得好笑,毕竟没看见过校霸吃这种亏,但又皱着眉,状似漫不经心一问:“谁打的我们少爷啊。”

    姜义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诚实道:“我爷爷。”

    易梓心中不妙:“为什么打你?”

    姜义就笑,但撕扯着嘴角又有点疼,就作罢了。

    他无所谓道:“说我不知好歹呗,我看他老人家是打算呆在临川久居了。今天特地把我和果果拉过去讲话,最后果果跑了,就问我想考什么大学。”

    易梓说不上哪里奇怪:“你怎么说?”

    姜义就纳闷了:“我当然诚实说啊,说我想考公大,但他不太同意我去考公大,一心还想着让我继承他的公司呢。我又没这兴趣,果果有兴趣,她一手操办得过来,这么大个公司我会什么,要我干嘛,我才不去。”

    他低头换鞋,嘟囔道:“我就顶了两句嘴,结果他火气一上来,喏。”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耸耸肩:“嘴就这样了呗。”

    他特别贱地凑过去:“怎么,心疼哥啊?”

    易梓没说话,只是把药箱拿出来,让姜义坐在地毯上,给姜义涂药。可惜某人很久没有受过伤,意外地怕疼,一直在躲来躲去,导致整个过程无法正常进行。

    易梓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姜义的嘴唇,姜义疼得眯了眯眼,然后笑道:“学神,你揩油啊?”

    易梓翻了个白眼:“是啊,把持不住。”

    姜义:“……”

    良久,才听见易梓轻声开了口,道:“你知道吗,医生、警察和军人,甘愿担任这种职业的人大多都不是为了钱的。”

    他们通常与伟大挂钩,一旦与金钱牵扯上关系,就变成了值得人唾弃的属性,从而去怀疑他们的伟大。

    他家很少去走亲戚,一是没有时间,二是实在不想去见。十几年前,就为了套老住宅的事,平时和睦的亲戚都撕破了脸。

    林盛是长子,按乡村那一套老旧的规则应该是属于他的,林盛本来也没想要,他家不缺钱。跟郑启欣商量完后,打算分给兄弟姐妹。

    计划得好好的,结果林盛嘴欠开了句玩笑,那伙人立马当真了,话一开口就不好听,话里话外不离他夫妻俩有灰色收入,不然哪儿来的这么多钱,这么好的生活。

    林盛当时就火了,郑启欣的脸色也不好看。这话很快就传遍了,那嘴欠的同一年级的表弟跟看见了交易过程一样四处宣扬,直接波及到易梓当时在上的小学。林盛就是在那段时间教的儿子格斗,等到一有机会就带着妻子和儿子搬来了临川。

    “是为了国家,为了自己的信念。”那天闹不愉快后,林盛一回家就这样对儿子解释自己的职业。他难得这么正经,怕有一分的亵渎。

    易梓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

    毕竟就算上他自己,在灯火煌煌的医院,看着那刺眼的“急救中”,都等了多少次。

    世人若都为利而驱,那么谁去做英雄?

    可是,那么危险,那么忙碌,还那么容易被人诟病。

    “所以啊,”易梓有点散漫地勾了勾嘴角,“当英雄,不如当个实实在在的老板来得痛快。”

    姜义抿着嘴唇不说话。

    易梓没有看见。

    他低头,有些长了的刘海盖住眼睛,让人看不分明:“我这辈子最讨厌的职业,第一是警察,第二是医生。”

    ……

    那时已经深夜,夜已深,浓得几乎抹不开,大多数街道都早已寂静下来。直到那一声刺耳的急救铃尖啸着像一柄利刃般划破了这片静寂。素白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脚步踢踏,人来人往,走廊的尽头是亮得几乎灼人眼的“急救中”。

    那像是一盏生命之灯,内里的灯油燃烧的是人的灵魂。

    外面的大厅围了很多人,个个都皱着眉,明明周围的医生护士各自安排着工作有着喧嚣,但却仍然是一片压抑至极的死寂。

    那时他是被独自留在家的,尚且五岁,心里还留着妈妈匆忙离开的惊悸。姨外祖母安慰着他,一遍遍地告诉他没有出事,可隔着黑暗与街道,他似乎依旧能听见女人止不住的哽咽。

    他的妈妈,在哭。

    她向来是优雅风趣的,即使什么也不做,嘴角也始终噙着笑,就算是遇见刁蛮的患者家属,她也依旧是这副样子。

    林盛从二十岁将她追到手开始,就说,她的眼泪是珍珠,漂亮且珍贵,他这辈子不会让她再掉眼泪。

    林盛食言了。

    当郑启欣看见丈夫的胸口上那朵艳红可怖的血花时,她也终究像个寻常妻子那样,一瞬就崩溃了。

    原来说什么看淡生死,那都是别人的,等到了自己,还是逃不脱那一腔离愁别绪。

    子弹穿过身体,不那么优雅,而是炸了个不大不小的洞,皮肉都往外翻,血还止不住地淌。

    人到底是有惊无险地救回来了,那天他趴在床边哭,妈妈却没有再哭。

    他抽噎着问:“爸爸……爸爸可不可以不当警察?”

    坏人太坏了,可不可以不当警察。

    妈妈似乎是想露出一个微笑,可惜脸上的神经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怎么笑,就失败了。

    她轻声细语,仍掩不住沙哑:“爸爸不会不当的。”

    小小的他只以为是阻止不了爸爸,于是他牵着妈妈的手:“那就,那就不许他出门。”

    结果她说:“爱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要尊重他。”

    ……

    易梓抬起眼,外面的雨越来越大,拍打在窗户上,窗户被蒙得白茫茫一片。易梓伸手屈着手指勾了勾他的眼尾,蹭上了一点红,轻笑着:“但谁让是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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