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梓在外面吃过晚饭,因为分科新分班,有几个老师换了,要求购买不同的练习册,易梓就在下午自由活动时间出去买。

    他意外接到来自妈妈郑启欣女士的来电。

    郑启欣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一接通电话就直奔主题:“听说彩姐给你安排了一个同桌?”

    易梓高一也是丁彩带,有时候跟郑启欣女士聊的时候就一口一个“彩姐”代指他们班主任丁彩,于是这么一来,这位女士也喜欢这么称呼,并且觉得非常有意思。

    易梓“嗯”了一声,从一沓书的最底下抽了一本没什么破损的,随便翻了两下,含糊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郑启欣女士十分好奇:“什么样啊,男的女的?长得怎么样?我觉得应该是个可爱娇小的女孩子,就那个,你经常提起的……‘沈佳’是吗?是不是她啊?也就女孩子你能对人家客气点。”

    自家儿子话少,而且这夫妻俩的工作也忙,两个人腻歪呆一块的时间都不够用,分给儿子的就相对少了些。不过几次都听见易梓提起这个名字,郑启欣自然印象深刻。

    “客不客气的不看性别,看智商程度,”没等郑启欣女士说话,易梓听她又要往某个符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方向发展,揭晓答案道,“男的,刚转过来我们学校。”

    “转校生啊,你们济欢还有转校生?”郑启欣持续挖她儿子多年来第一个同桌的一线资料,“人怎么样?”

    “就认识一天,还没怎么说话,看不出什么。”易梓就概要地挑了几件事说了一下,中心主题就是概括他的新同桌是如何傻逼,只不过用词委婉了些。虽然通篇尽是吐槽,郑启欣女士倒是听得很开心。

    郑启欣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上次检查的结果出来了,恢复得很好,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你以后好好注意,”郑启欣这会儿医院估计没什么事,所以有的是时间絮絮叨叨,“以后不要冲动,嘴皮子上的那点事说过去就过去了,也要保护好自己,有时候多跟别人交流交流呀,打打交道,有自己的爱好是好事,但看小说玩游戏的时间也不要太长,虽说眼睛好得差不多了也得好好保护听见没?”

    郑启欣停顿了一会儿:“不行,我得让这边的徐医生给你开个保护眼睛的方子,你得给我严遵医嘱,其他的事都可以惯着你,但这事你可休想讨价还价……”

    易梓扶着额:“知道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郑启欣气道:“还不是小孩子呢!能给我把自己折腾出个胃病,早餐多吃几口能噎死你?”

    易梓理亏,没说话。

    郑启欣哼道:“再说了,刚16岁没成年就是小孩子。”

    易梓因为年龄问题被迫接下了这沉甸甸的三个字,不敢吭声。

    左思右想不太服气,易梓心里想:虽然但是,也没有“刚”十六岁吧。

    易梓挂了电话,买了书看着还有时间就往游戏城的方向去了,但不知道是那伙人被打伤了暂时不能兴风作浪还是这个点没到他们出没的时间,易梓在里面转了一圈没看见人,连续去了好几天都没遇见,便把这事放弃了。

    晚上易梓上了前三节晚自习就准备走了,他是走读生,第四节晚自习三十分钟,是住校生才要上的。易梓捡了一本书就要走,被沈佳拦着:“急着回去?”

    易梓:“怎么?”

    沈佳也是走读生,两人不怎么顺道,而且有的是人跟沈佳顺道,所以虽然两个人算得上关系不错,但很少一起走。

    沈佳晃了晃手机:“校草小朋友,你是不是忘了今天的某一个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事啊。”

    易梓懵了两秒,终于想起来上午说好的事,道:“回家再说。”

    “no!”沈佳抗议,“你今天这么困,回去折腾两下就睡了,还能想起来我?就十分钟,大哥,拜托,打完我立马滚,明早还给你带早餐怎么样?这样你能多睡会。”

    前面的理由都没有打动易梓,唯有最后一个深得易梓的心,于是两人就找了一个画室的教室,开了一把。

    这个画室的灯只开了孤零零的一盏,门也是开着的,就是没人,不知道是不是有人忘关灯走了。旁边也没有空教室,于是他们就决定借用一下,等人回来了他们再换地方。

    易梓的技术毋庸置疑,直接carry全场,疯狂收割压制,两人打得很轻松,于是就聊了起来:“你昨天逃课干嘛去了?听说你又进局子了?你不是说自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看着也不像这号啊。”

    易梓咬着糖,手下操作不停,过了一会儿才答:“那下次再摇这号。”

    沈佳半天才跟上他这发散到离谱的思维,又想起一件事:“你以前跟姜义认识?”

    “唔,”易梓把射手和法师换掉,把中路线推了进去,以152的评分结束了这局游戏,“完事了——不认识。”

    沈佳美滋滋地看着自己上了段位,做了个特别戏精的感谢动作——模仿了西方的交际舞礼仪:“上帝会保佑您这样善良的人。明天要吃什么发我,我记一下——那你们聊得挺花啊,伤疤都露出来看了,这算什么,校霸之间的正常交流?我等凡人所不能理解的那种?”

    易梓拿书,略思考了一下,毫不在意道:“没什么渊源,就……打过一架算么?”

    “刺激,”沈佳啧啧称奇,“看见你们俩都活着并且平和聊天,我还是觉得人生没有什么是不能和解的。”

    易梓看了眼时间,不欲多说:“一个误会吧可能,有时间再说,我先走了。”

    等他走到门口,突然看见那个学生会会长站在门口,他不知从哪儿听的这位会长是个美术生,想着可能是他们占了画室,于是敲敲门提醒沈佳:“走了,别打扰人画画。”

    沈佳猛地抬头,正好跟那会长对上眼,连忙站起来,由于沈佳小朋友太开心,以至于摆动幅度过大,旁边的画架被她碰了一下,这画盖着一张布,沈佳不是个懂艺术的,生怕这也是什么艺术形式,连忙给人扶住了,叶瑞也几步走上来,扶住了画架,下意识将布盖得更严实了。

    沈佳悻悻然松手,看着叶瑞微微抿着唇,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对不起啊。”

    好在叶瑞很大度,垂着眸摇头:“没事。”

    出门后沈佳没有收敛声音地感叹:“我去吓死我了,要是弄坏了我可不会画画。”

    而画室里的叶瑞也随着她的离开松了口气,莫名庆幸……又失落。

    姜义是一个社交牛逼,尽管已经走了近一年,回来的时候还是有不少人找他。一天天的一帮人聚着闹,球场,食堂,哪儿都是他们的party。但有时候易梓总觉得他有种融不进去的疏离感,可能是他自己有这种疏离感久了,所以别人的不经觉察也能轻易看出来。但这种感觉往往十分短暂,仿若一瞬间就消失了,有时候易梓会觉得这是他孤久了的错觉。

    毕竟他也总在沈佳身上看见这种东西,这让他觉得很假,因为沈佳整个年级都吃得开,走一路能有十来个打招呼的,以后的酒席怕是能摆满一个酒店。

    这天姜义正在看书,易梓在旁边勾题目。易梓最近专攻英语,而身边这位前不久勇夺了他们班英语随测的第一,甩了第二名八分。易梓看着这只在梦里见过的分数,跟自己的心理建设磨了几天后终于虚心请教。从此以后,姜少爷就有了一个可以光明正大出气的理由,具体如下——

    “你睁大眼睛看行不行,前后因果串一下,答案都怼到你脸上了。”

    “疯了吧,别人一掷千金你一掷千分,你再说一句这个选b?”

    “你这ing为什么不写到天上去,给你算分才有鬼了。”

    易梓忍气吞声,放出迟早让他也尝到这样的苦头的狠话,再次被姜义教训:“多记点单词,少看那些有的没的的文章,你打算不撞南墙不回头是不是。”

    作为“有的没的的文章”的发起者和传递者,沈佳表示有被冒犯到。

    他这边刚遇到一个问题,刚要碰一下姜义问问题,突然姜义的手机亮了一下,又是那群人拉他这个月假出去玩。分班后已经是六月份了,离期末考没几天了,最近整个六班都在认真复习,易梓只看见这位整天往外面跑。

    姜义看了消息“啧”一声,多少有点不情愿的意思,刚打上一个“不去”,可很快就删掉了,换成了一个含糊其辞的“再说吧”。

    易梓听他给自己讲了题就悠哉哉地摆弄着手机,书也不看了。他一边心里想着“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一边问道:“你复习完了?”

    姜义手指顿了一下,随即烦躁地摁掉了页面,把手机扔进了桌肚里,伸出一只长腿踩着课桌,把凳子吊儿郎当地翘起一个角,很自信地道:“当然——”

    没有。

    易梓看他这副样子,暂且信了他的鬼话。

    济欢原来的学生直升上来留在这个班的并不多,大部分是由于这个特招条件和学校学习环境和生活环境而过来的,跨市或者跨省才勉勉强强组起这个班。于是彼此都不是很熟,没事做,没法浪,尚没有看清各自的底细,于是只能拿出自己最好的学习状态,不甘于人后。

    所以姜义自觉在这种浓厚的学习环境下就很格格不入。班上都在复习,气氛对于姜义来说分外压抑。就活像一只鸡被赶到了鹤群一样,更显腿短……

    嗯……

    总之,少爷还不太习惯这些——在隔壁二中的时候,那边的公办学校什么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一个班都自动分了流派。少爷属于不怎么学的那一派,表面上跟着一群人玩玩闹闹,不学无术。等到周末的时候再跟着补习老师学。

    所以相比之下,他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坐在家里看书刷题,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所以他看起来在学校学得吊儿郎当,一点也不走心,私底下会刷很多题,单科数目恐怕不比六班其他同学少。

    据某死党罗才抱怨,就是这人给自己打造的一副不学也能有六百多分的聪明型学霸形象。

    臭不要脸,憋不死他。

    姜义在原地保持着翘凳子的姿势又发了几分钟呆,随即便坐不住似的站起来。他看着整个班低着头奋战的头颅,只能反其道地抬起自己的头颅,想要从高空汲取一点新鲜空气。

    可惜整个六班没有鲜活的自由,姜义想要出去透透气:“我出去了?”

    易梓稍微偏头看了他一眼,没吱声,只是浑身上下身体力行着四个字——

    关我屁事。

    姜义也不在意同桌的冷淡无情,几下蹦跶到门口,冲同桌笑着打了几个手势:“记得帮我打掩护啊。”

    易梓觉得他废话真多,勉强含糊地出了个声算是应了,十分敷衍,看不出来塞了几分用心,更不知道究竟听见没。姜义不烦死人不罢休,还非得发个消息过来【handout:打掩护打掩护。】

    他的无情同桌只甩给他一个字【易梓:滚】

    姜义看见这个字笑了两下,出了门往楼上走,三两下将天台那把生了锈的锁撬开,手法熟练得像某某开锁公司的,想必今后有这一项技能在手……干得了什么呀逗谁呢。

    今天的天色有点暗,乌云黑压压地覆盖在天空上,楼顶风大,将他的头发吹得飘动,隐隐约约地遮住低垂的眸。

    他低头用手挡了一下,打两下打火机没点着,他又没带那种可以在大风中点起的特制打火机,只是刚才路过一个班的时候找个认识的随便借了一个。

    姜义“啧”一声,十分嫌弃这个low逼的打火机,正要找个背风的地方,突然瞥见一道樱粉的身影。

    少女显然是精心打扮过,长裙遮得仅露出一对精巧的脚踝,双手交叠在身前,脸上抹了一点淡妆,淡色的口红显得嘴唇更加粉嫩。她的裙摆在空中翻飞,画面美得马上就能拍青春偶像剧。

    姜义将烟点燃,有点意外:有人要天台表白?

    他无意窥探他人私事,但这个时候下去显然不太可能。

    少女双手在身前绞着,看上去很紧张,深呼吸几口。等了一会儿,有人上来了。

    来者没有穿校服,简单地将袖子挽上去,露出精瘦的腕骨,戴着一副斯文败类的眼镜,白衣长裤,干净中透着一点冷,阳光好像天生跟他挨不上边——正是他同桌。

    少女身形娉婷可爱,少年干净利落帅气,站在一起还刚好形成最萌身高差。

    还挺配的……姜义藏在转角处偷看,袅袅的烟刚一冒出头就被疾风吹得了无踪迹。

    他还没想好回去怎么调侃同桌,只听见易梓说了几句话,大概是通篇的义正言辞,把自己衬托得跟个遵守纪律的三好学生似的,隐隐约约几句“我不认识你”“不想早恋”“校服”“处罚”什么的飘过来。

    那少女脸色越来越苍白,一副泫然欲泣的可怜模样,看得姜义都不忍心,但易梓还是跟没看见似的下了最终判决。

    ——“抱歉”。

    “没……没关系,”少女低下头,眼眶红彤彤的,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掉下来,她赶紧拿手背抹了抹,勉强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本来也没指望能成功。”

    说完之后她自己都不信,崩溃地嚎啕大哭:“好……好吧,还是指望过的。”

    易梓:“……”

    少女啜泣着下了天台,背影颇为萧瑟伤感。

    易梓叹口气,过了一会儿幽幽开口:“热闹看够了?”

    姜义:“……”

    两人靠在栏杆上,姜义喷出一口烟,一团烟喧嚣着随风远去,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不见踪影。

    姜义顾眄他,摇了摇手上的烟,笑:“怎么看见我的?”

    易梓偏头稍微瞟了一眼他指间的香烟:“闻到的,比较敏感。”

    “闻不得?”

    易梓低头“唔”一声:“还好吧,觉得挺……不好受的。”

    毕竟他的父亲林盛同志在工作忙的时候就喜欢一根一根地吸烟,虽然不会在他面前抽,但身上会有一股难闻的烟味——他不喜欢这个味,觉得呛得慌。

    到后来,郑启欣女士强行让林盛戒烟,“军令”如山,林盛抗争不了,至今仍处于戒烟的水深火热之中。

    姜义手指一顿,没有说话。片刻后他用手肘捅捅易梓,顺手将还剩半截的烟摁在栏杆上熄灭,含笑道:“你刚才也太狠心了。”

    易梓的视线不经意瞥过他那节摁掉的烟头,又迅速移开,勾勾嘴角嘲道:“没这个打算就别给人家希望,这事儿还是别上前给颗甜枣了。”

    姜大少爷显然没听过这茬子事,霎时懵逼。他长得一副多情的模样,事实上还真没答应过谁。但拒绝的时候为了不伤人家的心,说得很委婉,乍一听都会觉得自己还有希望。

    易梓听了姜义自述的被女生团围悲惨经历,前因后果总结起来,觉得这段也许暗藏炫耀的鬼话并不可信,于是“礼貌”地问候了一下他的情商。

    姜少爷分享自己的苦恼与伤感不成,还被同桌扣上了一顶“渣男”的帽子,虽然易梓说的理由他都赞同,但还是忍不住一下恼羞成怒,怒极而笑。

    他笑着去抓易梓,打算伸手去教训他,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天算不如伟大的人类历程第三次科技革命生产力的发展程度——或许兜兜转转还是抵不过姜义的手劲——那身衣服没拉扯两下,竟然裂了!

    刺啦——这是衣服撕开的声音。

    轰隆——这是姜义棺材板合上的声音。

    姜义:“………………”

    他生前是个体面人。

    易梓本来在躲,经过这么一出局势煞时反转——易梓一下将想要逃跑的姜义摁在墙上,破碎的衣物被这几下大动作弄得往下掉,露出偏向病态白的肌肤。

    姜义告饶:“等……等等!你弄死了我你就只能这样出去了,你确定?”

    易梓被他说的显然有些犹豫了,手指微松,姜义再接再厉,求生欲蓬勃向上,无比强烈:“我现在打电话让刘茂勋去宿舍拿衣服,你……你宿舍在我右边是吧?”

    易梓恶狠狠地冷声威胁道:“不能让他上来,否则我就把你扒光了自己下去。”

    姜义忙不迭地答应,堪堪捡回自己一条狗命,打电话交代几句,回头看见易梓不自在地拢了拢衣服。

    他显然不是那种打个篮球热了就能光膀子上场的男生,如果不是姜义刚才还被他按在墙上摩擦,他会觉得易梓拢衣服的样子甚至有点秀气。

    他的皮肤苍白,显得很不健康,衬印着天地间辽阔的暗灰色,眸子低垂着微微皱眉,天台上大风狂作,令他拉上去的衣服老是掉下来,神色看上去很不耐。

    易梓一记眼刀剜过来,冷声道:“看什么看?”

    姜义又心虚又怕挨打,默默转过身,把自己伪装成没有感情的壁纸,把自己肚子里“都是男人”的鬼话咽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刘茂勋刚推开门还没看清个什么就被姜义一手摁在脸上扇回去,刘茂勋往后踉跄几步,懵然;又低头看看自己手上的衣服,表情几经变幻,了然:“义哥,你们这……”有点激烈啊。

    姜义一把夺过衣服,断声道:“没什么,赶紧滚。”

    刘茂勋一步三回头,活想把脖子伸成长颈鹿,随着“砰”一声响,八卦随之被阻隔。

    刘茂勋有些黯然神伤,喟然叹曰:“我连女朋友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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