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宜听了这话气上心头,死命挣扎了一番才从陆烟客怀中挣脱,跳开老远大声道:“从现在开始,你要时刻与我保持至少五步的距离!”

    陆烟客收起方才玩笑的神色,背着手听话地上前四步:“你站得都快十步之远了。”

    周牧宜不想搭理他,没好气地转身来到崖壁旁,抓着攀岩钉三两下爬了上去,回头发现陆烟客还在断崖下站着,俯身喊道:“你快上来,再耽搁下去天都要黑了。”

    “我身子不好,爬不动,你拉我上去。”一个声音闲闲地从底下传来。

    爬不动你个大窝瓜!

    刚才那把抱我的力气难道是天降的限时神通?!

    周牧宜翻了个白眼,但又舍不得丢下他不管,只得从腰间解了麻绳,沿着崖壁丢下去。

    “抓紧绳子,我拉你上来。”

    拖在崖壁上的绳子动了几下,许久才传来一声“好了”。她收紧麻绳,用力扯了扯,但不知怎的,还没等她用上些力气,陆烟客居然就已经被她拉了上来。

    他站在断崖边拍了拍沾满土灰的手,满手的血痕看得周牧宜眉头紧锁。

    他随意摸了两下系在腰间的麻绳,大大地叹了口气:“唉,第一次被人用绳子拉上来,没什么经验,不小心打了个死结,居然解不开了,这该如何是好?”

    这人是专程跟来气我的吧!

    周牧宜瞪他一眼,握着拳上前几步,站在他面前低头解那腰间的麻绳。

    不知他到底是怎么打的结,这绳子居然该死地难解。

    天色昏暗,林子里更是难辨光亮,周牧宜只好把脸凑到他腰间,费老大劲才堪堪解开。

    她松了口气,上方那个闲闲的声音又道:“我可是恪守你说的,时刻保持五步距离的要求,这回是你自己走过来的。”

    周牧宜感觉自己简直要气炸了,从前这人就十分嘴欠,自己根本说不过他。

    如今他缠着自己不放,同去浙江又免不了朝夕相处。再这么下去,怕是还没找到陈枫,自己就要被他吃得死死。

    她慌忙跳开几丈远,背着身默默收那麻绳,心里止不住地唉声叹气,后悔自己方才实在答应得太仓促。

    陆烟客见她如此,忽地笑道:“我不是豺狼虎豹,不会吃你。”

    “你比豺狼虎豹更可恶!更过分!”

    周牧宜气鼓鼓地冲他一喊,把收好的麻绳挂回腰间,四下一望,发现两人的黑马居然早就不见影踪。

    “不用担心,它们应该自己吃草去了,等出了林子再唤也不迟。”

    陆烟客边说边往外走,气定神闲得仿佛一切都在他计划之中。周牧宜只好遥遥跟上,见他走得飞快,瞧不见半点曾经脚步虚浮的样子,忍不住问道:“你的寒症好了?”

    “这回调养了半个多月,还算有效。”

    那就好,若是身体不佳,将来还怎么在朝中为官,造福一方?

    这个不自觉冒出来的想法,震得周牧宜一个激灵。

    她赶紧暗自“呸”了自己两声,心想眼下还没彻底摸清眼前之人的真实身份,万万不可听信他的花言巧语,更要忍住所有心疼他的念头。

    “想什么呢?快跟上。”

    周牧宜这才察觉自己已然停住了脚步,见陆烟客站在官道上冲自己招手,她三两步跑出林子,遥遥望见不远处的灵岩山,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初见陆烟客那日的前夜,自己为了抄近路,从灵岩山上摔下来的经历。

    晚霞将逝,夜色已近,陆烟客束手对着那座怪石嶙峋的灵岩山:“今晚我们须得露宿了,山脚下有个岩洞,就去那里吧。”

    “灵岩山我不知道翻了多少次,从未见过什么岩洞,你是如何发现的?”周牧宜疑惑道。

    陆烟客笑而不语,只缓缓说了句“跟上”,便健步如飞地朝前走。

    两人行了一炷香的时间,终于在夜色中赶到了山脚。灵岩山上虽然遍布怪石,但山脚处却野草丛生,将那些巨石遮盖得严严实实。

    陆烟客带着她在野草堆中绕行许久,直到看见不少根须朱红,伏地而生的野草时,才停住脚步。

    “就是这里了。”

    周牧宜狐疑地四下张望,并没有瞧见什么岩洞,正要开口相问,却见陆烟客的右手落在附近的一块光秃岩石上,轻轻一推,底下赫然露出一个半人大小的洞口。

    “你猜我是如何发现这个岩洞的?”他转身笑道。

    “管你是怎么发现的!”

    想着方才问他时,他偏卖关子不答,周牧宜没好气地吐出这么一句,越过他钻进洞中。

    可没想到,这座入口看似窄小的岩洞中居然宽阔异常,容纳十几人也不成问题。她惊讶地左看右看,见角落里似乎有什么被一张油布盖住,便好奇地过去掀开。

    锅碗瓢盆,药罐木杵,竟然一应俱全。

    “我就是在此处拔的毒。”

    洞口的岩石不知何时已被陆烟客推回原处,他点上半支蜡烛,缓步走到周牧宜身侧,维持着五步的距离,伸手递上一株方才在洞口见过的那些根须朱红的野草。

    “这是火明草,可以将我身上的寒症之毒拔掉一些。我离开苏州城的半个多月,一直和陆茗住在这个洞中。”

    周牧宜上前接过那株火明草,扭头望向那些药罐木杵,脸上若有所思。

    看他这个样子,似乎也不像是在说谎,可就算他一直在此处拔毒,但方家小小厮却亲口告诉我,府里办的分明就是他的亲事。

    两相不合,怎么也说不通啊。

    罢了,从南京到扬州,我已经被他骗了两回。拔毒之说尚且存疑,我只能全听,不可全信。

    她在心里告诫了自己一番,低头望见陆烟客宽大的衣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上前一步,突然捉起他的手腕,避开血痕小心地碰了碰。

    真的一点都不冰了,这回见着他,身形这般矫健,好像从未有过什么寒症似的。

    周牧宜松开他的手,郑重道:“你的寒症之毒是如何用火明草拔除的?”

    “不难,把火明草捣碎了吞下去,然后——”

    陆烟客说着突然松了腰带,宽下外袍,眼看就要去脱内衫。

    “你你你,你做什么!”周牧宜惊得连连后退,捂住双眼过身。“我只是问你如何拔毒,你为何要脱/衣服!”

    “就是要脱/光了才能施针拔毒啊……”陆烟客语气轻快,笑意十足。“你不是说喜欢眼见为实么,我怕你不信,干脆让你见见。”

    “……不必!”周牧宜急得跳开:“我信了我信了,你快穿上!……穿、穿上了没?”

    “转身吧。”

    她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却猛地瞧见陆烟客依旧赤/膊,吓得捂住脸:“不是叫你穿上吗!!!”

    浓烈的药香忽地靠近,一双温暖的手将她的双臂拉下来。

    “睁眼。”

    她紧张得猛摇头。

    “就给你看看我后背软骨草的毒纹,哪能什么都给你瞧。”

    软骨草?这是什么?

    她立即睁眼一瞧,只见陆烟客后背布满淡紫色的纹路,直直延伸到脖颈处。

    怪不得他总是穿着衣领颇高的内衫!

    从前一直以为那是他怕冷所致,没想到居然是为了遮盖这些纹路。

    可他不是得了寒症么?怎么现下又说是软骨草的毒纹?

    周牧宜刚想凑上去细瞧,陆烟客却迅速披上内衫,眨眼间恢复了方才穿戴齐整的模样。

    “你、你怎么又穿上了?”

    陆烟客抱着手,眉头一皱,嘴角却仍旧上扬着:“我说周姑娘,你这话是何意?方才不是你大喊大叫非要我穿上的么?难道你没看够,现下又想我脱……”

    见他的双手一动,做出一副马上便要解开腰带的模样,周牧宜倒吸一口气,连忙上前按住他手,扯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不用不用!方才我已然看得够够的了,真的不用,不用……”

    “那好吧,我还以为你想再欣赏欣赏我的身姿。”

    陆烟客满脸遗憾地走到一边,找出两张草席铺在地上。

    这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一开始以为他是个嚣张的纨绔,后来又觉得他是如玉的公子,现在怎么一副浪荡子弟的模样。一旦开口,十句里面,倒有六七句撩拨之语。

    从前真是错看他了!

    周牧宜红着脸走到一边,面壁冷静了片刻,

    火明草,软骨草,淡紫色的毒纹,还有这个从来没人知道的拔毒岩洞。

    陆烟客的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秘密,若不是今日他主动带我来到这里,恐怕我便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这些事来。

    可是,可是他为何会中毒?

    是谁给他下的毒?

    既然知道自己中了毒,为何不想法子尽数拔除?

    数不清的疑问在周牧宜脑中盘旋不息,她突然想起那日自己跌下灵岩山时,似乎在朦胧中也见过这么一个后背布满紫纹的身影,只是那紫纹却比今晚见到的深了许多。

    难道……那日我见到的,就是他?!

    她快步来到陆烟客身边,拉住他的胳膊急急问道:“你,你这是怎么回事啊?什么软骨草、火明草的?你身上带着的不是寒症么?为何又说是中了毒才变成这样的?还有,你为什么不找医家根除此毒?”

    “好奇了?现在想知道了?”

    陆烟客伸了个懒腰,大剌剌地躺在铺好的其中一张草席上。

    “我偏不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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