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来帮我的,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开报房做信使,说到底与他并无半点关系,他有陆茗在身边,今后也轮不到我给他送私信。

    周牧宜的食指圈起细长的腰带,绕了好几圈也没想明白陆烟客此番前来的用意,更说不清自己是不愿见他,还是不敢见他。

    罢了,管他是为了什么。

    我不过是个平头百姓,没有银钱,更不懂官场之道,一无所有的人,难道还怕别人算计?

    他是官,我是民,大道朝天,各走一边,我又没犯什么事,何必瑟缩着不敢见他。

    更何况他方才刚夸过我,断然没有再出语讥讽我的理。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轻松不少,松了腰带背着手从石屏后走出,直到靠近了正堂才拱手一拜:“民女不知陆巡按驾临,失礼了。”

    没等陆烟客开口,她继续说道:“既然陆巡按与徐叔叔有要事商谈,民女不便打扰。”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你爱坐着吃茶闲谈,我可不奉陪。

    她迅速直起身,才刚迈了一步,那把虚浮中带了丝玩味的声音却倏地钻进耳中:“周姑娘,本官就是特来寻你的。”

    寻我做什么?

    没看到今日我躲你还来不及嘛!

    周牧宜在心中哀叹几声,不情不愿地收回腿,在原地侧身站着,预备着随时开溜。

    “方才本官正与徐驿丞提到你做驿卒时颇为用心,每回出公差都把水路山道一一记下来,毫无藏私地赠与同僚。说来惭愧,这样的气度,便是本官也未必做得到。”

    一通夸赞劈头盖脸砸在周牧宜身上,她听得脑袋发懵,忍不住用余光上下打量了陆烟客好几眼,又瞥了下立在他身后的陆茗,想从对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却一无所获。

    今日来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反正肯定不是陆烟客那个嘴欠心冷的。

    他一向只会捏我的错,寻着由头便教训一番,今夜怎的突然开了窍,转了性子?

    若说方才我没露面时,他夸我不过为了跟徐叔叔客套几句,没想到眼下居然当面赞起来了。

    仔细想想,委实有些吓人。

    “你做了本官几日信使,本官心中甚是满意。”

    陆烟客端起茶盏饮了一口,对徐闻闲闲道:“其实徐驿丞也不必觉得周姑娘做不了驿卒太过可惜,今日在市街见着她,她还同本官说,准备在苏州城里开一间报房,不为着抄报,专为做替百姓们送信送物的生意。

    “周姑娘有此志向,想必多亏了平日里徐驿丞的淳淳教导。莫非此番决定便是得了徐驿丞的指点?”

    陆——烟——客!

    你说这个做什么!

    周牧宜脑中登时嗡嗡乱响。

    我本想找个徐叔叔心情颇佳的日子,寻个恰当的由头,慢慢提起这件事,再少油减醋地委婉一说,好让他老人家同意我开报房做生意。

    你倒好,一上来泼水似的全倒出来了,半点余地也不给我留。

    这下徐叔叔肯定饶不了我。

    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瞥了徐闻一眼,果然见他满脸怒意,神色甚是难看,只是因为陆烟客还在堂上坐着,不便发作罢了。

    徐闻的表情几番变幻,许久才僵着脖子道:“此事……我虽知道一些,但还没想过是否真的许她去做。

    “开报房……不是小事,且不说找谁做那送信之人,便是铺子也须得花上好些时日,才能挑得出地段和价钱都合适的。”

    他瞪了周牧宜一眼,咬着牙继续道:“开报房毕竟是桩大生意,我们会再行商议,多谢陆巡按告知……这个,关切此事。”

    “再行商议?”陆烟客做出一副大吃一惊的模样,放下茶盏,转瞬间换上疑惑万分的神情。“我怎的听周姑娘说,铺面已经找好了,就在那安平街上,还请我以后多多照顾她的生意?”

    完了完了,你这是要干脆把我开报房的事,在徐叔叔面前彻底坐实了啊!

    眼下你说得是开心,等你走了,徐叔叔那关我怎么过?

    这样的帮忙,还不如不要!

    周牧宜恨不得赶紧捂住陆烟客的嘴,把他扔进巷子口那驾马车中,让他立即走人。

    徐闻听得面皮一抽,差点端不住手中的茶盏,刚才苦思冥想说出来的那一番尚有回旋余地的话,这下彻底被陆烟客堵得严严实实。

    他几番张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陆烟客也不急着催他,只慢条斯理地喝茶,唯有站在堂下的周牧宜耷拉着脑袋,心中止不住地唉声叹气。

    等了许久,见上头端坐的两位都不曾开口,她心一横,正对徐闻“扑通”一跪,顿首道:“徐叔叔,我想开这个报房很久了。如今我没了驿职,若是一味赖着你们,多少也说不过去,人活一世,总该自立才好。”

    徐闻急忙道:“我与你姨母何曾要你自立了?”

    “你们对我有多好,我时时刻刻铭记在心。”周牧宜一脸的恳切。“可是徐叔叔,我也有我想做的事,想成为的人。我想看看我周牧宜在这个世上,究竟能折腾出怎样一片天地!”

    她的话掷地有声,在堂中回响不息。

    徐闻看着她,仿佛看见当年如她一般潇洒恣肆,不拘一格的师父。

    他们父女两个的性子太像了,一般的爱恨分明,一样的随性洒脱,决定了的事,便是十几头牛都拉不回来。

    若是师父还在,是不是不会阻止她去开报房?

    是不是不会阻止她活出自己的天地?

    徐闻叹了口气,将一直握在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桌几上。

    “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

    “只许你试一次,若是开不成,就立马回来。”

    周牧宜顿时笑颜满盈,起身奔到徐闻身边给他捶背:“徐叔叔,如果失败了,我一定乖乖回来,再也不想什么开报房自立了!”

    徐闻“哼”了一声:“你这丫头鬼精鬼精的,谁知道你到时候又会拿出什么说辞来。”

    他想了想,对陆烟客道:“陆巡按,今晚她这话你也听到了,若是他日反悔,你可千万要替卑职作证。”

    “一定。”陆烟客嘴角含笑,饮了最后一口茶,放下茶盏拱了拱手:“夜色已深,本官不便久留,徐驿丞,告辞。”

    陆茗赶紧跟着他往堂外走了几步。

    见徐闻也跟在身后送自己,陆烟客停住脚步:“徐驿丞,更深露重,你就不必出来了,本官有几句话要叮嘱周姑娘,事关彭家,便让她送本官到门口,可否?”

    徐闻自然答应。

    周牧宜只好迈着百般不愿的脚步,拖拖拉拉跟着他出了外门,眼看再走几步便是马车,不由地暗中松了口气。

    但陆烟客却突然止步不前:“陆茗,你先去车上等我。”

    “是,公子。”

    见陆茗应声离开,周牧宜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你得谢我。”陆烟客转身对她道。

    我谢你个大倭瓜!

    周牧宜动了动嘴角,昂头送他一个皮笑肉不笑。

    陆烟客倒也不在意:“若不是我帮你从中说和,今晚你怎能如此顺利便过了徐驿丞的关?”

    哈,你怕是对“从中说和”这四个字有什么误会。

    周牧宜抿了抿嘴,满脸敷衍地朝马车伸了下手:“陆巡按快回去吧,你看陆茗站在那里都要等急了。”

    陆烟客四下一望,嘴角微微含笑,点头道:“夜色如许,这小巷安静清心,便在此处站一站也倒是件美事。”

    周牧恨不得将他一把抱起来塞进马车,面上却不敢流露一点,只得哭丧着脸做了个求饶的手势:“陆巡按,我求求你,快回去罢!”

    “你就这么想让我走?”

    “陆巡按,你身子不好,万一多吹了些夜风着了凉,寒症又发作起来,我岂不是大罪一件?到时候我还得上门给你赔罪,多半还要照顾你……”

    话出了口,她才察觉很是不对,赶紧闭嘴不言。

    “在南京的时候,你照顾我很用心,都忘了谢你了。”陆烟客的声音清清凉凉地传来。

    “我是你下属,这些都是应该的。”

    陆烟客没有说话,周牧宜猜不透他这样的沉默里,究竟藏了些什么。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既然你都求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早些回去吧。”

    他慢慢走到马车前,忽地顿住脚步转过身,跟在他后头的周牧宜一个不察,竟直直撞进他怀里。

    清苦幽淡的药香沁了她满口满心,两颊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她连忙退后些许,却被陆烟客一把拉住。

    “小心,”他道。“走路要留神。”

    周牧宜红着脸扯了两下,但那只握在自己手腕的右手却没有松开的意思。

    其实她不过是后退几步,分明没有会跌倒的样子,可陆烟客偏要伸手来扶。

    她缩了缩手:“陆巡按,你这是做什么呢,你……”

    话说了半句便再也说不下去。

    “你说我做什么呢。”

    陆烟客深邃又灼热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脸上,看得她不敢抬头。

    “别躲我了,牧牧。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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