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牧宜毫无防备地从马背上摔落,幸亏她反应迅速,在落地之前翻身一滚,才不至于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脸颊。

    “啊呀,好身手!”

    那声音甜腻娇软,听得人浑身不自在,她急忙爬起抬头一看,推自己下马的小姑娘终于露出面容,长眉入鬓,媚眼如丝,竟是一副成年女子的容貌,尽管身形依旧是十一二岁的孩童模样。

    那女子不耐烦地扯了扯身上那件合身却不合心的少女衣衫,对王公子勾了勾手:“还骑那马上做甚?快过来解决了她好回去饮酒!”

    解决谁?

    我?

    周牧宜后背一紧,双手慢慢摸向腰间,但只有一把攀岩橛勉强可以用来防身。

    眼看那王公子下了马,晃晃悠悠地朝自己走来,她高喝道:“你们是谁!”

    “你是问我还是问她?”

    王公子将外袍一脱,随手扔在路边:“周姑娘,本公子想跟你借点银子,你带了吗?”

    周牧宜紧张地盯着他,双手攥紧攀岩橛,努力稳住微微发抖的双腿,脑中飞速思考着对策。

    这人虽说开口要钱,但看着却一点都不像是只为银子而来,否则他大可去寻那些路过的富户,何必找我一个孤身行路的姑娘?

    他们找我应该是别有所图。

    马背上那女子咯咯乱笑,轻快地跃下来,走到王公子身边柔柔一推:“这是做什么呀,难道你还缺钱?”

    “咱们做这一行的,总要学几句内行话嘛!”

    见两人自顾自演得起劲,周牧宜向着黑马所在的方位缓缓挪步,谁知才迈了一步,方才还在嬉笑的女子忽地双目一凛,挥袖间,一枚银针直直向她射来!

    周牧宜连忙侧身一躲,只听见“当”的一声,那银针竟牢牢插在坚硬的石块上。

    糟了,这回真是遇上高手了。

    就我这三脚猫的功夫,肯定没法跟他们硬碰硬,看来只能另寻他法脱身。

    周牧宜余光一扫,山路下只有一条缓慢流动的扬子江。

    她抬头望向假扮兄妹的二人,脑中的疑团始终没能破解。

    他们的武艺如此高强,为何非要寻我一个普通人的晦气?

    况且今日我出门去镇江府不过是昨天临时决定的,除了陆烟客和陆茗,并无第三人知晓,他们究竟是随意选了一个,还是专门奔着我来的?

    如果是专程为了我……不,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我身上带着的这封信!

    她心中暗叫不好,没想到高尚书居然早就料到陆烟客会派自己去给沈巡抚送密信,还提前安排了人等在路上,就为了让自己跳进这个陷阱里。

    高家惹的事,绝不是夺人家宅那么简单,否则何必需要派如此高手出场,好万无一失地灭了自己这个信使的口。

    “你们……要杀我。”

    周牧宜颤抖着声音吐出一句,双手背后,死死攥着那把或许能救自己一命的攀岩橛。

    “终于想明白啦?”

    那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从腰间摸出一把银针,冲着周牧宜随意扬了扬:“你是想我把你钉在路边,让你七窍流血而死呢?还是痛快点,先挑断手脚筋,再推你入那扬子江?”

    周牧宜拼命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道:“听起来,都不怎么样。”

    “呀,她瞧不起我!”

    那女子倒也不向周牧宜发火,只是一把扯过王公子,歪着头冲他哼了一声,又猛地将他往前一推。

    “你去,让她知道知道,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王公子面带无奈地挽了挽衣袖,目光四下一扫,盯住一块巴掌大小的石头:“像我这样的高手,何必用什么银针,这不到处都是武器么!”

    他晃荡着走过去,俯身正要捡那石头,周牧宜看准时机,猛地出手,扔出一枚攀岩橛打在黑马身上,高喝一声“镇江”。

    黑马长啸一声,立即撒腿往前飞奔。

    见王公子和那女子同时向自己飞来,周牧宜转身向扬子江狂奔,眼看衣袖马上就要被跃向自己的两人扯住,她连忙撒出一把攀岩橛,单脚一蹬,堪堪跃出山道,一头扎进江中。

    两人被突如其来的橛子分了心神,眼错不见,周牧宜消失之处只留下几朵渐趋平静的水花。

    “都怪你,非要去捡什么石头,这下好了,人跑了!”女子恼怒地一甩手。“回去怎么向严首辅的人交代?”

    “他们不就是想要那封信嘛,这送信的不过是个没多少武艺的寻常姑娘,眼下都落了水了,那信还能完好不成?”王公子满不在乎道。

    女子望着恢复如初的江面:“但愿如此,否则回去之后遭罪,你可别叫苦连天。”

    两人等了片刻,遥遥望见江上飘来一只客船,迅速骑马离开。

    周牧宜紧紧贴着水下的崖壁躲了许久,每回换气都只敢露出一张嘴,借着岸上人无法看到江水与山崖接连处而产生的目差,才勉强躲过一劫。

    听见上方已无人语,她松了口气,但并没有立即跃出江面,而是静静等着。

    回到岸上太过冒险,再者说,黑马已经跑了,想去镇江须得另寻它法。

    她知道每过半个时辰,南京城的下关码头便会向扬州府发一艘客船,途经之地就有镇江。

    上一次看见这样的客船约莫在半刻钟之前,只要自己耐心等上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定会有新的船只经过这里。

    她伏在水中,等了一盏茶的时间,隐隐望见一艘客船正从江的另一头缓缓驶来,连忙探出水面一看,船身描着“应天”二字。

    果然是从南京来的客船!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向客船前行的方向游去,靠近后呼救不已,总算被甲板上的船夫发现,将她从水中捞了出来。

    船夫见她不过是个年轻女子,居然不知道为何落入水中,忍不住问道:“姑娘,你出了何事?怎的在江中?”

    周牧宜自然不能说实话,眼珠一转:“我平日里喜欢游山玩水,今日到了江边,被江风忽地一吹,不知怎的头晕目眩,失足掉入水中。幸亏师傅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她边说边抹泪,从腰间掏出一串铜钱,塞到船家手中:“这是我仅有的,还望师傅莫要嫌少。”

    “别别别,我们这种在江上讨生活的,救人都是积福,铜钱什么的,绝不敢收!”

    船夫转头唤来一名洒扫小厮,让他带着周牧宜进舱中烤烤火。

    进了船舱后,她才觉得有些后怕。

    今日碰见的,是自己在三年的驿卒生涯里都没有遇过的险境。

    从前吃着官家的饭,担着驿站的职,不过送送公文函件,一路行来,大多都能在各府县的驿站中歇脚吃饭,根本不用操心一点半点。

    即便自己经常在途中受伤,也都是因为冒险抄近道,就算是盗匪也极少遇见。

    她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封被油皮纸包裹严实,却几乎要了自己一条命的密信。

    出门前真是大意,完全没有意识到高非在应天府多少能做到只手遮天,恐怕昨日那刺客闯进鹿鸣楼的时候,这位高尚书便已然将陆烟客和他身边的两个随从调查得清楚明白。

    一定是这样!

    陆烟客是沈巡抚的门生,这个并不难查。学生出了事,第一时间找老师帮忙,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那高非想必早就猜到了这一点,才会在路上安排杀手,非要置自己于死地不可。

    说到底,陆烟客不过只是七品的官,为了查清自己遇刺一事,竟然涉险得如此。

    可叹平步青云看似光彩,背后的艰辛和危险又有多少人知晓。

    她将密信放回内衫之中,心里为陆烟客捏了一把汗。

    我都遇上这样的事了,不知他在南京是否一切安好?高非可有为难于他?

    他有官职在身,想必应该还好,只是他身子虚弱,万一被逼得寒症再次发作……

    周牧宜不敢再想下去,听见甲板上响起一阵绵长通透的鸣笛声,她起身走出船舱,发现镇江府的码头就在不远处,一路上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不少。

    她登上甲板,见上面站了许多人,便寻了一处角落靠着。

    眼看客船就要靠岸,一名面色黝黑的壮实男子突然直奔她而去,劈手拉住她的胳膊一扯。

    周牧宜吃惊不小,刚要挣脱,却见那黑壮男子扬起右手,马上就要落在她脸颊上。她慌忙伸手去挡,谁知那人力气极大,用尽全力才抵住了这一下。

    “你做什么……”

    没等她说完一句完整的话,黑壮男子将她往甲板中央一推,眼看劈手又是一掌,她赶忙抬手,硬是挨了这一下,引得站在甲板上等着下船的人群纷纷侧目。

    见一位姑娘浑身透湿,踉踉跄跄地被男子追着打,险些站立不稳,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围观的船客忍不住低头猜测她的来历。

    黑壮男子见周遭看戏的船客越来越多,嘴角一歪,扯住周牧宜的胳膊又是猛地一推,高喊道:

    “你个偷人的小娼妇,竟敢瞒着家里人逃到镇江府,可算被我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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