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苏梧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门口的严修远。
不过是把他与公主耳语的事情说了,锦华就发了脾气……看来太子宠公主,也不完全是件坏事。
尽管跪地受罚,严修远依然昂首挺胸,不卑不亢。
在苏梧的注视下,他终于开口问道:“苏姑娘用这种眼神看我,不怕功亏一篑吗?”
她完全褪去了往日的娇弱可人,换上一副凌厉冰冷的面孔。
“还有心思为我着想呢?我看你还是先想想自己吧。”她冷笑一声,继续道,“现在太子已经认定你觊觎公主了。一边是家国梦,一边是心上人。你要选哪一个呢?”
严修远望着她,似笑非笑。
“我若是都要呢?”
苏梧轻轻一笑,冷冰冰地回:“你也得有那个本事。”
话音落下,只见严修远动身站了起来,从容地抚去衣角的灰尘。
“有没有这个本事,试试就知道了。”
苏梧被他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话镇得全身恶寒,僵硬地后退了半步。
她后退半步,他便朝着她进了一步。
苏梧盯着他那张好看的皮囊,没想到却是越看越渗人。
忽的,他朝她的脖颈伸出手来,惊得她尖叫一声。
“啊!!!”
这一声尖叫惊动了屋内的锦华。
他飞身冲出门来,只见苏梧精神恍惚地坐在台阶上,严修远半倚着她身侧的门柱,额头一片青红。
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严修远飘忽地站了起来,退到礼貌的位置朝锦华行礼致意。
“太子殿下,臣考入北苑,师从夫子,潜心修学,洁身自好。能够在书苑结识公主,臣三生有幸。茫茫人海,知己难寻。公主不嫌弃臣的出身,臣不畏惧她的血统,相互学习、共同进步。没想到会引人误解,甚至……遭人诽谤。”
说到这,锦华才看到他直起身子,对上了他的眼。
那双眼中笑意尽褪,取而代之的是道不尽的失落与哀伤。
只不过是出于警告,罚他跪了一炷香的工夫,怎么能让他流露出这样悲痛的神情?
锦华有一瞬间的迷茫,神情复杂地望了一眼苏梧。
严修远一副蒙受巨大的冤屈却打算坦然赴死的样子,朝锦华开了口:“太子殿下,臣对公主光明磊落,不能接受这等侮辱,更不能使公主遭受非议。臣愿以死明志,一来还公主清誉,让太子殿下安心,二来……臣要去问问苍天,为何问心无愧的要蒙受欺辱,颠倒是非的却能得到垂怜!”
严修远的话重重地打在锦华的心上。
他根本不是要问苍天,而是在质问自己这个太子!
沉吟片刻,严修远朝锦华行了一个大礼,一字一句说得郑重。
“太子殿下,若有来生,希望臣依然能够做您的臣子。”
说完,他带着一脸的去意已决,转过身去。下一秒,他便埋头冲向了走廊的石柱。
糟了,他是来真的!
锦华心下一慌,连忙喊道:“拦住他!”
孤鹤应声飞身上前,一把抓住严修远的肩膀。不过他一直奋力挣扎,加上几个太监才总算拦住了他。
锦华才刚转向苏梧,还没来得及开口,锦瑟出现在了大门口。
她一眼落到了被一众人押着的严修远身上,怒气冲冲地把下人们扒拉开。
“修远,你怎么……”她噤了声,满目都是严修远额头上的青红。
锦瑟顿时脸色一黑,抬头质问道:“孤鹤,这是怎么回事?”
孤鹤犹犹豫豫,半吞半吐地开了口。
“回公主殿下,严公子说要以死明志,这才出手拦的……”
锦瑟正摸不着头脑,忽然有人握了握她的指尖。
抬眼,正对上严修远颇为认真的眼神。
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写的是请她放心,不要插手。
锦瑟会意,但还是满心幽怨地瞪向她那个脑子不灵光的皇兄。
锦华本就被严修远的质问弄得混乱,又收到了妹妹灼人的视线。他知道,这件事必须给自己,给锦瑟,也得给严修远一个交代。
“苏梧。”他难得唤了她的大名,语气中带着审讯的冰冷,“你说要帮我劝他。你都劝了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苏梧知道情况不妙,眼下也没有万全的法子,只好挤出几滴眼泪,然后装疯卖傻。
“我、我什么都没说,他就突然站起来要寻死……”
锦华皱着眉不说话,只沉沉地望了她一会。
见对手装模作样地梨花带雨,严修远也毫不示弱,表情愈发悲戚了。
“苏姑娘,我自问待你不薄。知你艰难,不惜惹恼公主也要替你说话,下人们都可作证……你羞辱我至此也就罢了,可太子殿下对你一片真心,连你的一句真话都听不得吗?”
“我没有说谎,我没有……”苏梧一时慌乱,朝锦华投去求助的眼神。
不过这一次,他的瞳孔之中是怀疑与询问。
她没有退路了,只好真的假的掺着说:“我、我只是说太子殿下已经有所怀疑,然后,劝严公子明事理……”
“苏姑娘。”严修远的声音带着痛苦与颤抖,眉目之间是不忍与温和,“你若是执意如此,我无话可说。你的那些话,我就当做从未听过。”
他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沾染了几分湿气。
“这份耻辱,就让我独自消化吧……”
“你——”
苏梧使劲把脏话咽了回去。可是看着严修远那假惺惺的善良与隐忍,这口气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只是锦华在看着,而且从他的表情来看,她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了。
苏梧的眼泪像涨潮的海水说来就来。
到底是心上人,锦华还是不忍心放任她哭得如此伤心,只好收了收脸上的冰冷,叫人把她带进屋内。
哭声渐远,人群退散。
严修远的情绪收得很快。不过他也没打算继续,毕竟锦华犀利的眼刀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严修远,你真是厉害啊。读书读了这么多年,还读出演戏的本事来了?”锦华满口赞叹的语气,却是字字嘲讽。
严修远依然礼数周到,谦逊温和:“臣不过是以眼还眼,引蛇出洞。”
闻此,锦华眯了眯眼,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苏梧撒了谎,严修远撒了回去,他倒是看得出来。不过……
“引蛇出洞?”锦华好似能懂,但是又不完全懂,“不知你引的是哪条蛇,出的又是什么洞?”
他斟酌片刻,回道:“引害龙之蛇,出藏龙之洞。”
锦华额角一跳,眼眸沉了沉。
“太子殿下,实不相瞒,臣有过一段执迷不悟的日子,坚信人性本善,天道轮回。我的这份固执,不仅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公主的好意。”他深深地望了一眼锦瑟,随即将希冀的眼神放到锦华身上,“太子殿下,臣乃肉眼凡胎,总要付出许多才能放下一个执念。可您是龙子啊,怎么能为了那些您已看破,却不愿说破的事,而乱了大局呢?”
短短几句,言语恳切,措辞谨慎。既一语中的,又没有刻意指责。
锦华的神色跟着变了又变。不过还是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
半晌,他终于发了话:“我今天没兴致了。你明日再来吧。”
锦华说完就独自一人离开了,甚至没有再过问屋内苏梧的状况。
锦瑟的眼睛一直追着锦华消失在视线尽头。
“你的那些话,皇兄他……听懂了吗?”
严修远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朝她露出了招牌微笑。
“他若是没听懂,现在就应当哄苏姑娘开心,然后把我逐出宫去,让我永世不得翻身了。”
锦瑟狠狠地敲了敲他的额头,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话你也能笑着说?”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态度诚恳地说下次不敢了。
“还有下次?”她好看的五官拧到一起,又使劲点了点他额头的淤青,“你是真的打算一头撞死?!”
严修远赶忙捂住额头,以免二次伤害。
“这不是病急乱投医了嘛……”
锦瑟无奈地长叹一声,心头依然窝着一团火。尽管不是对他的。
他看出她的不悦,安抚地笑道:“好了公主。乱投医,也歪打正着了不是?太子殿下已经动摇了,我们应该抓住这个好机会。”
他这一说,锦瑟才想起她的目的。
“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这个。”她压低了声音,但压不住语气中的激动,“我搞定了父皇那边,麟儿也准备随时行动,只是皇兄……想骗他出宫,可不是件容易事。”
一时间,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忽的,严修远的视线落到方才自己罚跪的地方。
灵感一闪而过,他紧蹙的眉头瞬间展开。
“既然苏姑娘这么喜欢传闲话,不如我们将计就计。”严修远看着她困惑的大眼睛,笑着解释道,“只是与你附耳说话,太子殿下就那般大发雷霆。我猜如果听说我与你相约酒楼,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过去,把我就地正法。”
……
“我现在想把你就地正法。”
严修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
锦瑟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早知他脱胎换骨后总想着做危险的事,当初不如让他做自己的伴读,放在身边还省心些……
“即便事情顺利,以皇兄的脾气日后也得找你算账。我可不能拿你的前程做赌注。这件事你出出主意就完了,其他的不要再管。”
她说得头头是道,可是把锦华骗出宫的办法还是没有啊……锦瑟拧起眉头,开始疯狂思考。
“可是,公主……”
话音未落,只见她眼睛一亮。
“对啊!换个人与我相约酒楼不就好了!”
闻此,严修远脸色大变,赶紧出口制止。可是半个字还没吐出来,锦瑟愈发激动起来,眼中满满都是可爱的狡黠。
“而且,得是个让皇兄气得冒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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