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修远绕了些路,来到了围观人群的背后。

    短短百步,却仿佛走过了一生。

    他眼神空洞地凝望着喧嚣的人群,缓缓地合上了眼。

    过去种种在脑海中闪过,随即耳边回响起锦麟冰冷的声音——

    “如果有人要把你斩草除根,你也会和我们做同样的选择。”

    半晌,他睁开了眼。世间一切再不似以往。

    或者说,他的眼神,再不似以往。

    严修远伸手,扒开挡路的学子,一边朝中心去,一边念道:“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多人围在这里?”

    他的语气依然谦谦有礼,还带着些许温柔的焦急。

    终于,他看见了躺在草地上不省人事的孙棋。

    那一瞬间,冰霜爬上了他的眉眼,又很快消失不见了。

    他毫不犹豫地褪下自己的外衣,不顾形象地跑到了孙棋跟前。

    “你们怎么就看着,也不给他披件衣服?”严修远一边心酸地替他喊冤,一边背着人群掐他的人中。

    这么好的戏码,不让他亲自看看怎么行?

    没过一会,孙棋咳嗽了两声便清醒了过来。

    他看见严修远在手忙脚乱地给他披外套,下意识地用力把他推了开。

    严修远没有招架住,直接被他推了个跟斗。

    孙棋这才发现自己浑身酸痛,自己正光着身子被大家欣赏,周围还散落着太监的帽子和腰带。

    他顿时失去了理智,抱着衣服大喊道:“严修远,你对我做了什么?!”

    严修远没有起身,眼神带着心疼。

    “我、我只想给你披件衣服……”

    “披你妈了个x!”孙棋眼眶猩红,青筋暴起,显然已经不再正常,“你陷害我,是不是你陷害我!装模作样的东西,你陷害我!”

    严修远被他吓退了两步,依然语气温和:“我没有。我真的只是想给你披件衣服……”

    他背对着众人,说着温柔的话,带着挑衅的脸。

    孙棋一看他的表情,原本不正常的精神变得更加不正常了。

    一连串听都没听过的脏字几乎要响彻书苑,孙棋疯了一般朝严修远冲了过来,眼眶充血,满是杀意。

    大家见他浑身都是肮脏的痕迹,还赤身裸体地冲上前来,默契地后退。倒是东苑几个身后极好的学子纵身一跃,压住了孙棋。

    孙棋不依不饶,一边挣扎着一边骂道:“混蛋!你陷害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严修远坐在地上,像个受害者一般,眼神露出委屈与辛酸。

    “陷害你于我有何好处,我为什么要陷害你?孙棋,我知道,你与我不相上下,但是夫子疼爱我、重用我,你心有不甘,对我有怨,我都能理解。”他突然止住了口,转而道,“罢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还是赶紧把衣服披上,别把事情闹得再大了……”

    话音未落,孙棋一口啐在了他的脸上。

    严修远别过头去,垂眸。忍一忍,再忍一忍……

    “用不着你跟我假慈悲!”说完,孙棋继续骂,好像要把毕生所学都拿出来骂他。

    终于,其他学子也看不下去了。他们有人上来扶起严修远,有人站出来替严修远说话,还有人帮忙压住孙棋,试图堵住这个疯子的嘴。

    没有人再可怜孙棋,放任他就这样光着身子继续丢人。

    闹了不知多久,夫子们终于姗姗来迟。

    他们一个个眉头紧锁,看了看被人压在地上的孙棋,又看了看被众人安慰的严修远,大致心里有了数。

    严修远方才被孙棋拉扯,有些仪容不整。但他依然不失风范,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东苑的学生押着失心疯的孙棋上前来。

    不过孙棋已经不管不顾了,没有停下对严修远的唾骂。

    严修远不言不语地望了一眼夫子的神情,随即垂下头,眼底闪过似有若无的笑意。

    下一秒,夫子抬手,响亮的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孙棋的脸上。

    这一耳光,直接把孙棋打蒙了,像个死人一样跪在地上,不再动弹。

    见他安静了下来,跟在夫子身后的锦麟踱步上前。

    “与你苟合的小太监全招了。由于情节恶劣,人已经送进牢里听候发落了。至于你嘛……”

    “四殿下。”严修远打断了他的话,上前一步请示道,“事情实在蹊跷。他是否自愿,是否遭人陷害还未知,轻易定论未免有些草率。不如趁着他情绪稳定,稍作审问,也许会有新的线索。”

    锦麟对他还是有一肚子的不满。只是隐隐觉得他与往日不同了。

    听起来好像是在为孙棋着想,事实上……好像在打着什么奇怪的算盘。

    锦麟望了他一会,终于回道:“你问吧。”

    得到了允许,严修远来到了孙棋跟前,蹲下了身子。

    他垂眸,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绪。

    “孙棋,你好好看看,我是谁。”

    孙棋对这个声音有了些反应,幽幽地抬起了眼皮。

    “严修远……”他嘟囔了一声,突然怒目圆睁,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严修远!你是严修远!我要毁了你,毁了你!”

    东苑的学子连忙拉住了孙棋。

    严修远对他的这个反应十分满意,平静地问:“你要毁了我?为什么?”

    “因为你抢了我的位置!你我同时入学,同时拜师,凭什么就你得到夫子重用,凭什么就要处处压我一头?毁了你,只要毁了你……”

    “光凭一张嘴,可毁不了我。”

    “你以为我没想办法吗?我想尽了办法……”

    因为精神不太正常的缘故,孙棋很快就中了计,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从他与赵二打赌,逼严修远打人开始,到诱导刘大带打手来,想把严修远弄成残废,再到如今给严修远下药,伙同太监买官。

    桩桩件件,听得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夫子们因为自己的失职,各个脸色苍白。王夫子的表情也十分阴沉,命人连夜把孙棋遣送出去,并决定不日入宫请罪。

    孙棋骂骂咧咧地被拖走了,严修远也跟着押送孙棋的东苑学子离去了。

    大家渐渐散去,只有锦麟沉沉地望着严修远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

    锦瑟不知从哪走了来,大大的眼睛里全是困惑。

    “虽然修远还是以前那个德行,可是……我怎么觉得这次,他反倒害得孙棋更见不得人了呢?”

    锦麟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他是故意的。”

    “啊?真的假的?”

    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而且我猜,他还想亲自送孙棋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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