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结束,锦瑟打着哈欠去上课,看见中央庭院聚集了一群学生。

    她好奇地拍拍旁边人的肩膀,问:“大家聚一块干嘛呢?”

    “公主殿下。”学子点头示意,随即解释道,“今天是北苑写生的日子,好像有学生为了拿第一偷了严修远的习作,被四殿下发现了。夫子们现在正审着呢。”

    锦瑟顿时冒了一身冷汗。

    好家伙。一个严修远就已经让她焦头烂额了,锦麟可别再惹上什么祸事。

    她赶忙凑上前去,只见中央跪了个学生,哭喊着说严修远是骗子。

    “他说过要帮我的,严修远说过会帮我的!我不是偷他的画,那算不上偷啊!”那名学子说得底气十足,好似错不在他。

    锦麟站在一旁,神情冷漠,与他平日的乖巧相去甚远。

    “若不是偷,他怎会在发现你之后,问你意欲何为?”锦麟扬了扬下巴,轻蔑地望着对方,“偷就是偷,不用给自己找借口。”

    偷画的学子一时语塞,没了声音,反倒引起了大家的议论纷纷。

    王夫子脸色阴鸷地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问道:“严修远,你说过要帮他?”

    严修远垂首跪在王夫子身侧,表情复杂。

    “他说……说母亲性命垂危,他想在今日写生夺得桂冠,完成母亲的心愿,问我能否帮他。我确实答应了。”

    王夫子漆黑的瞳孔又沉了几分。

    “可我误会了他的意思。我以为他是想在今日与我交流写生技巧,午休时特意去寻他。我没想到他是想借用我的习作……”

    锦麟冷哼一声。事已至此,还说是借用,真是给对方留足了面子啊。

    不过严修远蠢,他可不蠢。

    “恐怕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想出这种摘得桂冠的方法吧。”

    那名学子被锦麟身上摄人的威压压得呼吸困难。

    锦麟见他不再反驳,转身朝北苑的夫子们欠了欠身。

    “各位夫子,我无意插手书苑的奖罚。只是,身为皇族,有些话,我不得不出面提醒。皇家书苑乃是大锦最高学府,培养出怎样的人,就决定了大锦会有怎样的未来。今日,北苑出了一个他这样投机取巧的学生,明日,我大锦就会冒出千百个居心不良的奸佞!”

    顿了顿,锦麟收敛了脸上的怒意,态度变得缓和而诚恳。

    “我四皇子,在此恳请各位夫子,对偷画之人严惩不贷,而且……不能给他任何祸害大锦的机会!”

    此话一出,那名学子傻了,赶忙挪到锦麟脚边,说下次不敢了。

    围观的学子也炸了锅,有些认为锦麟言之有理,有些认为偷画者罪不至此。

    不过锦瑟不关心这些。

    她只知道严修远的画没有被偷,还有……她的好弟弟很帅。

    王夫子当众宣布了结果,那名偷画的学子失去了人生中所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日后再也无法翻身。

    北苑的写生将会继续,围观的学子们也纷纷散去。

    锦瑟激动地上前抱住锦麟,夸他有了皇族风范。锦麟害羞地笑了笑,恢复了平日的乖巧可人。

    一切正常得宛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没有人会在意赵二枉死在书苑门外,没有人会在意刘大的哭喊曾传遍书苑,也没有人在意这个想让母亲骄傲却坠入深渊的可怜学子。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因为他,毁了三个人的人生?

    “四殿下请留步。”

    锦麟应声停下脚步回望,看见一直跪地的严修远总算站起了身。

    “道谢的话大可不必。我没有打算帮你。”锦麟不想多说,拉着姐姐就要走。

    背后却传来严修远有些发冷的声音:“四殿下的美意,严某消受不起。”

    这个与以往不同的语气,令锦麟回了头。

    “我不明白。四殿下,你为何要这样赶尽杀绝?你明明看到我已经在与他沟通,你明明知道会有两全其美的解决办法。为什么一定要把事情闹到这一步,你才满意呢?”

    这声质问直接惹火了一旁的锦瑟。

    她把锦麟拉到身后,对上严修远眼中的责备。

    “严修远,我给你脸了是吗?说我说得那么难听也就罢了,如今还说上麟儿了!怎么,这书苑是你家开的,都要听你的规矩了吗?”

    与锦瑟对峙,他的表情柔和了些。

    “书苑的规矩是皇家定的,天下的规矩是皇家定的,皇家的规矩也是皇家定的。这些规矩决定了书苑是怎样的书苑,天下是怎样的天下,皇家是怎样的皇家。”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不是所有人都像公主、四殿下这般含着金汤匙出生,能够选择、决定自己的命运。他们有人出身名门,背负沉重的家族使命,也有人出身寒门,体验过求师无门、饥寒交迫的日子。你不问他们的过去,却随便决定他们的未来。这样是不公平的!”

    “哈,不公平?”

    锦瑟都要被他气笑了。

    “那怎么算公平?让你被诬陷是公平,放任你挨打是公平,偷你的画拿了第一就是公平了吗?!”

    严修远无意惹她生气,一见她眼眶泛红,便住了口。

    锦瑟却越说越心酸,声音发了抖:“我一心只想让你好好的,没想到你竟是好赖不分,怪到我和麟儿头上……严修远,你,你太让我失望了。”

    一见她哭,他顿时有些后悔。不过文人的骄傲卡住他的喉咙,安慰的话没能说出口。

    不过她的眼泪倒是燃起了锦麟的心头火。

    他一步上前,挡住了严修远凝望锦瑟的视线。

    “我以为你只是个蠢货,没想到竟蠢到如此地步。帮了你的人要受你的责难,想要害你的人却得你百般照顾。”

    锦麟锁着眉,不再掩饰对严修远的嫌恶。

    “你关心他们的过去,你有问过我们的过去吗?我们是如何在暗算中成长,如何在阴谋下生存,你有考虑过吗?严修远,你别以为自己有多清高。”

    他眯了眯眼,十分笃定地说:“如果有人要把你斩草除根,你也会和我们做同样的选择。”

    说完,锦麟不再停留片刻,拉起锦瑟的手。

    “走吧姐姐。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锦瑟抬了抬模糊的眼,瞳孔倒映着严修远颀长的轮廓。

    隐约之中,她看见了前世的自己,独立于冰天雪地之中,亲手推开了所有真心待她的人。

    晚,烛火通明。

    锦瑟坐在床上,怔怔地凝望着手中的册子,视线停留在严修远出事的那一页。

    十八在屏风那头看着她的剪影,开了口:“公主,该休息了。”

    锦瑟长叹一声。

    “可是我睡不着。”

    “是因为严修远吗?”

    她不答,算是默许了。

    十八抿了抿唇,冒出了动手的念头。

    “你不会在想杀了他吧?”

    半晌,十八没有回答,她便知道她说中了。

    还真是死性不改啊。她无奈地笑了笑。不过这才是她的十八。

    两人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沉默了许久。

    “我做了一个梦。”锦瑟忽的开了口,“梦见我和皇兄吵架,吵到断绝关系;梦见麟儿冒死护我周全,我却对他避如蛇蝎;梦见我为了一个人,失去了所有,最后死在了他的手中。”

    前世一幕幕恍如昨日,是她终生无法摆脱的梦魇。

    “严修远像极了梦中的我,总是在伤害那些真心待他的人。我想救他,又希望他吃些苦头,自己清醒。”

    锦瑟抬起头,望向屏风那头的人,问:“十八,如果是你,费尽心思地救下了我,我还嫌你多事,你会怎么想?下次还会救我吗?”

    “这是两码事。”他不假思索地答道,“你如何对我,与我如何对你,是两码事。”

    锦瑟困惑地眨了眨眼。

    “这怎么是两码事呢?如果我总是在冷落你、责骂你,你不会觉得难过,觉得心灰意冷吗?”

    当然会。

    只不过对他来说,这个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不论你如何对我,你都是我要保护的人。”

    他的话很轻,却一字一句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上。

    所以,不论如何,都有十八在。

    想到这,一股冲动涌上心头。锦瑟利索地下了床,走到屏风前。

    十八不明所以,看着她朝这边探出了小脑袋。

    他下意识地站起身,问:“公主有何吩咐?”

    锦瑟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没事,我就是想看看你。”看看这个陪了她前世今生的十八。

    十八还是那身银丝流纹墨衣,只是褪去了那张黑金面罩,露出了清俊的五官。乌黑的长发垂落在双肩,给素来凌厉冰冷的他平添了几分柔情。

    不愧是她的人,长得真好看。

    锦瑟的心情顿时好了大半。有十八陪着,好像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

    十八与她对视了一会,一些不该有的想法慢慢地涌了上来。

    他心下一慌,慌忙移开了眼神。

    锦瑟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笑着说:“我觉得我今天能做一个好梦。”

    说完,她回到了屏风那头。

    “晚安,十八。”

    话音落下,她吹熄了烛火。

    火光熄灭的瞬间,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可他依然能捕捉到她的轮廓,清晰而明朗。

    锦瑟摸着黑躺回了床上,听见屏风那头传来他令人安心的声音。

    “晚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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