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灰雾。
被雾气笼罩着的街道十分荒凉，两侧排列着灰瓦白墙的矮楼。窗框和墙角处都长了青苔和霉斑。地面的砖块不知是原本就铺得不好还是年久失修，与底基的粘连已经断开了，踩上一头，砖块的另一头就会翘起来。与夜市中心大量鲜艳的霓虹符文不同，这里的光带不仅颜色暗些，甚至连接触都不太好，一闪一闪的，在弥漫着的烟雾下越看越像鬼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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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两百米开外就是聚安巷一带。这一片区的房屋室内面积小，而且还要留作别的用处，于是小酒馆的老板们就把简易桌椅摆到了道路两旁。林昱曈经过的时候，这一天的夜市才开始一个小时不到，醉的人也就不算太多。这里照明不好，所以站在街边和门廊下的男男女女们穿着都更为花里胡哨，有的似乎还画着浓妆。林昱曈没好意思细看。
矮楼后时常传来些玻璃碰撞的声音，大约是酒馆的伙计在搬动插着玻璃瓶的塑料箱。
酒馆附近的空气都是烧烤的油烟味，地面也像是湿嗒嗒的，不知道是油还是什么别的污水。林昱曈忍了半天才没垫脚蹦着走。结果她刚做了两秒心理建设，一低头，就看到两个沾满灰的用过的避孕套。
……行吧。
前面的于淇倒是举止十分自然，走起路来颇有些目不斜视的意思。他当时听林昱曈提出要来禁地附近考察，想了想便答应了，还叫上了魏显。出发前，他又仔细问了林昱曈一些关于那些画面的细节，比如说火焰的颜色变化，年轻男人的衣着和发型等。林昱曈能答的都答了，但也跟于淇说明了她当时情况特殊，视角也受限，所以记忆和实情可能会有出入。
三人从摘星楼出发，一路往夜市更偏僻的地方走。林昱曈和魏显的活动范围通常只有灯火通明的中心区和挤满了小商贩的集市区，对更远处布满宅院的区域大多只会远远看两眼——一是因为那里的照明密度相较于夜市中心有所降低；二来，则是因为宅院区道路上人烟稀少，走在上面就格外显眼。相比之下，最外围的聚安巷一带就更像是另一个中心区，只是硬件远远比不上，而且东倒西歪的人更多。
路边偶尔有食客会看林昱曈两眼，但也就是随便看看——这里人来人往的多，三教九流汇集，随便一小姑娘经过，虽然同行的两个男的确实很齐整，但总的也没多稀奇。
她今天穿的是件收腰的牛仔夹克，版型很不错，但没有印花或者刺绣，不会很引人注意。魏显戴着兜帽把手揣在口袋里一路跟着，算是殿后。
一个男人搂着个姑娘从一侧的小木楼里出来，和姑娘分别后一转身差点撞到林昱曈。
“哟吓死我了。”那男人摸摸胸口，有几分幽怨得扫了眼林昱曈。
林昱曈没理他，绕开身走了。
但她还是没忍住好奇，多看了那小木楼两眼：搞什么啊虚成这样，而且这地方隔音吗？
人烟逐渐稀少，一股淡淡的带着水汽的烟熏味取代了火烧火燎的孜然味。
“不能再往前了。”又走了几十米，于淇在前面站定。
林昱曈伸出手扇了扇，想看看这些雾会不会跑。但可能是因为周围已经全被雾罩住了，所以她的动作基本没有作用。
“前面的颜色和我灵魂出窍是看到的还算比较相似。”林昱曈皱着眉，“不过我当时看到的雾是在像浓烟一样翻腾，只是没有普通烟那种……颗粒感。我现在能闻到一些烟味，但我怀疑是后边有人抽烟飘过来的。而且从这个角度看，前面的雾似乎是静止的？”
附近有人经过。他们看见林昱曈三人，朝这边喊：“喂！别进去啊！里面危险！”
“没事我们就在这儿看看！不进去！谢谢提醒了！”于淇喊回去。
“我就没在关卡里见过不翻滚的雾。”魏显说。
“先走吧。”于淇告诉两人，“在雾边上待久了，禁地会感受到你的存在。”
“判定方法是什么？”林昱曈问。要真跟夜市干上了，这地方迟早得进去。
“雾扫过的地方，关卡会感受到你的灵魂。”于淇回答。
三人于是往回走。
“之前和李叔他们谈得还行吗？”在快进入集市区时，林昱曈开口问于淇。
于淇略微想了想，然后点点头：“还行，双方都算满意，你们不用担心。”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告诉林昱曈和魏显：“祝凌昨天跟我大致说了说，有关夜市起源的其他信息，目前我们还在调查——和张国天那次差不多，靠的是之前的一些关系。你们还是学生，查一些事情时不是特别方便，所以我们有别的事让你们做。
“九枝最近被盯得比较紧，有的客户过来都麻烦。我们的实力应对风险应该没什么问题，但目前准备时间较短，安全方面难免有疏漏。所以现在进关卡有些太过冒险——干脆暂停一周，你们趁这个机会，查些资料、做些能力和近战的训练……上次那种决斗类场景就很麻烦，你们以后最好能提前预备一些方案。”
林昱曈和魏显一起点头。
“对了，”进入摘星楼后，于淇又突然想起要多嘱咐两句，“你们各种社交账号上没个人信息吧？就是公开的照片或者定位。”
“没有，我一般只转发，至少不会带地址和我自己的照片。”林昱曈回答。
“我有做一些游戏视频，但是只有声音，不露脸。”魏显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基本都是月更，最近频率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应该不会引起粉丝怀疑。”
于淇点点头：“那就好，你们最近在现实中也少去不熟悉的地方。另外也可以和吴锐提前培养一下感情。”
两人都表示让于淇放心，自己会注意的。然后林昱曈就上楼回房间继续翻图册去了。
本来以为这一趟至少能有点收获，没想到纯属去观光了。
夜市还剩大约一个小时。她看着图册，不时到窗边向外望望，没多久时间就过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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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醒来，林昱曈觉得自己大概进入了思考倦怠期——她前两天嗡嗡嗡一顿猛想，把脑子都转成榨汁机了。目前信息不足，其他的一些疑点调查时机也还不成熟。
让大脑空转没意思，还不如干脆先把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打包放一边，将手头上的事给干了，回头什么时候有线索了再拆开来想也不迟。
人要相信自己的潜意识。
但完全不用脑是不可能的。今天中午十一点半，魏显约了吴锐，在一家酒店的江浙菜餐厅见面。
据魏显的消息，吴锐是在泙城边上的城市上大学，那所学校排名似乎也不错。今天周日，吴锐上午坐轻轨来，中午吃个饭，下午准备去见个老同学再走。
林昱曈八点多起了床，刷刷微博看了会小说，等将近十点半了，才慢慢悠悠开始换衣服画眉毛。她对吴锐的基本情况其实缺乏了解，只知道上回他进关卡的时候几乎没有登山装备，也没有适合关卡气温的厚衣服——看来他没这方面的兴趣爱好，也没有特意为了关卡置办这些装备。于是林昱曈没戴首饰，穿了件蓝色格纹棉夹克就出了门，临行前觉得自己这副眼镜和今天的眉毛长度不太搭，又换了另一副出来戴。
结果她因为住得近，比约定时间早了五分钟到。魏显还没出现，但吴锐已经在门口了。
“怎么不进去？”林昱曈打完招呼问。
“我等谢卓呢，他还没到。”吴锐还是一件修身连帽衫配直筒休闲裤和高帮帆布鞋，一身黑，和林昱曈初见他时的穿衣风格完全没有差别。
这种衣服放在普通人身上，林昱曈可能都只能注意到那里有个“人”。但吴锐脸长得好，行动间也没有七扭八歪的坏毛病，所以哪怕衣着简单，远远看去都挺顺眼。林昱曈本来就喜欢扎高马尾的漂亮男的，加上吴锐性格又好，所以她才不会挑剔人家穿搭没有新意。
“先进去吧，谢卓也是个喜欢卡着点到的，我们先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林昱曈招呼吴锐，“然后今天归我请客，得谢谢你上回拉我一把，否则我就得在山底下研习武功密法了。”
服务生领着林昱曈和吴锐坐到了窗边的位置。
吴锐想推辞，但是刚一开口，就被林昱曈以“不听不听你救了我就得被我请吃饭，反正我人活了你不许反悔”的态度堵了回去。
两人加完迟来的微信好友，魏显果然就踩着十一点三十分的点到了。
“恭喜你。”他刚一坐下，林昱曈就告诉他。
魏显一脸问号。
“你今天蹭我的饭。”林昱曈笑眯眯地解释。
“好啊，我其实猜到了，”魏显把菜单往林昱曈面前一递，“来，老板。”
林昱曈：“……”
好在最后点菜的重任也没光落在她一个人头上。
三个人和服务生确定了菜单，等茶水上好，魏显对吴锐说：“今天请你来，是有事要请教你。”
“别，怪不好意思的，”吴锐战术后仰，“我一会也有事想要找你们问问，你们还是先说吧。”
魏显点点头：“我们最近可能会和焰火有冲突，但是我和小容都没和焰火的高级成员交过手，所以想找个有经验的人了解了解，就是不清楚你方不方便说。”
吴锐严肃起来，抿着嘴低头沉默不语。
“不方便我们也是可以理解的，”林昱曈端起茶水吹了一口，然后向四周看了一圈，“而且焰火高级成员不少，每个人的风格应该也都不太一样，还是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区别没有你想象中的大。”吴锐微微抬起头，但眼睛依然盯着桌布，“禽兽和禽兽之间能有多大差别？”
林昱曈看着吴锐，在他低垂的眼眸中第一次看到了恨意。
祝凌说过，周虹的队伍在前段时间遭受了损失，吴锐作为小组的一员，不可能没有想法。
“你先喝口茶。”林昱曈放低了声音劝吴锐。餐厅的客人开始多起来，两桌之外有个孩子开始呀呀地闹，一个阿姨一样的人先是试图无视了一会，然后拿着块毛巾开始哄。
吴锐喝了口茶，轻声叹了口气，然后缓缓道：“如果是他们打你们，大多分为两种。一种是伏击，会跟着你很久，再趁你落单下手。还有一种是硬来——通常有适合的能力和道具，看到目标就开始攻击，哪怕场面对于他们来说是以一打多也无所谓。”
林昱曈和魏显点点头。
“但是按照你们的能力，”吴锐艰难地看着林昱曈和魏显，“如果是你们两位的话，只要能查出想动手的是谁，他多半活不到向你们下手。焰火很难协同作战，还喜欢让小弟跑腿。如果你们有放长线钓大鱼的资源……”吴锐在茶盏上的雾气中比了个斩切的手势。
“我们主要担心遭遇战。”魏显听完，提出了自己的忧虑，“单是我自己的话倒还好，只要对方不直接用瞬杀道具，我总归能找到破绽。但是小容不是近战型的。”
“没有那么多瞬杀道具。”吴锐自嘲般地笑了笑，“即使有，焰火那群人也不会直接用的。没有破解方法的瞬杀道具基本是传说级的，哪怕哪个杀手头子有那么一两个，他们也要么拿来保命要么拿来拉人垫背。他们喜欢有花样的。至于遭遇战，我只有一个建议：保持冷静，不要向周围人呼救。”
先前点的桂花糖藕和马兰头到了。林昱曈和魏显招呼着吴锐先吃饭。
“虽然是凉菜，但放久了就彻底了冷了，好歹是冬天。”林昱曈如是说。
三人把凉菜吃得七七八八了，吴锐正要说话，结果蟹粉莼菜羹又来了。
“这个比较烫，可以先凉凉。”魏显试了一口后说道。
于是吴锐放下勺子：“你们刚才问道焰火，我的问题也和这个有一点关系。虹姐和李叔，你们知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知道他们要把你送人啦？
林昱曈脑子还没来得及细想，脸先一步动了，自动摆出了一副“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的无辜表情。魏显也像是被问愣了，半晌才接上话：“你要不再详细说说？我们也不太明白你在说哪方面……”
“对，就是这个‘想要做什么’的具体范围。”林昱曈也跟着点头。
吴锐的眼睛好像有些红，他沉吟了一阵，决定告诉两人：“你们可能不知道，上个月，我们小组提前获知了焰火一次行动的计划，虹姐就带着我们去打阻击。我因为能力的关系，被分配了提前踩点的任务，没有参加正式战斗。当时近战组员基本全去了，还有辅助。本来目标只有一个，应该不成问题。结果最后目标不仅逃脱了，我们有几个组员还……没能回来。李叔说虹姐对目标施展了能力，本来已经打中了，结果目标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有可能……极有可能是我漏看了某个机关。从此以后虹姐和李叔有什么消息就不再告诉我了。”
林昱曈听完十分震惊，但是表情一片空白。
她根本不知道应该作出什么表情。
所以吴锐怀疑李国立和周虹不信任他。
“我不太了解情况，但是为什么直接排除敌人使用了瞬移类道具的可能性呢？”魏显问。
吴锐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李叔说是机关……我没敢问。显得我在狡辩，别人会怀疑我的居心……交战的位置，是我提前选定的场地。”
这就不是普通不信任了，吴锐是在担心组里其他人认为他是内鬼。
从祝凌给出的信息来看，李国立和周虹之所以是吴锐说的那个态度，大概率是觉得他并不应该继续参与刺杀者小队的行动。但与其说他们是因为吴锐失误过所以认为他难堪大用，林昱曈认为这更多是一种对“小孩”的保护态度——周虹和李国立觉得他们组之后的计划会过于冒险，不希望吴锐也折在这上面。
但是林昱曈也不能告诉吴锐这都是因为他们组摊上事儿了。
“但是你说的‘他们到底想要做什么’，应该不仅如此吧。”林昱曈试探着问。
“因为我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是还是在组里，大概也知道他们每天都在干什么，只是具体见了谁，去了哪里我不清楚。”吴锐回答，“我能察觉到虹姐的注意力从焰火上挪开了，包括上次关卡，第一天晚上——我听到你们分享的信息后非常震惊，但是虹姐和李叔像是并不满意……并不是你们的调查结果有问题的意思。是我之后听到虹姐对李叔说她‘想死都找不到送死的机会’，李叔也没劝，光是叹气。”
林昱曈一脸“怎么会这样”，偷瞄了魏显一脸，发现他也一脸“这确实麻烦”地往她这边看。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林昱曈把手伸过桌子拍拍吴锐的手腕：“你说的我们帮你想想，先喝汤，蟹粉凉了会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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