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昱曈还没见过这种状态的于淇。
他表情其实很正常，语调也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但林昱曈就是感觉他状态有些不对。
多半和这次任务的特殊性有关。而现实世界的任务，大概率就是玻璃的调查有进展了——如果是要杀个人，在夜市远比在现实里方便；如果只是做些书面调查工作，祝凌脚扭了一样可以办。
那就是要出现场了。
于淇说完喝了口水，看林昱曈和魏显还站着，挥了挥手让两人坐下：“你们之前说想查那块玻璃的事，我前几天拿到了那套房业主的信息，对他进行了一些调查。”
林昱曈和魏显静静地听着。
“张国天，五十二岁，十几岁的时候来泙城打拼，主要工作是开卡车从工地运土，没有酗酒或赌博之类的嗜好。二十五岁结婚，他老婆流产过两次，在他三十岁那年生了个儿子。他儿子在职校就读期间找女生表白被拒，多次纠缠后女生找老师投诉。老师没管，但是据说他儿子‘心灰意冷’，跳楼了。”于淇按了按眉心，尽量让自己控制住表情，“然后张国天就告那个女生，法院判女生赔了三万。张国天不服，那段时间一直在上诉。自从儿子死后他和他老婆经常吵架，据邻居称是张怪他老婆只生出一个儿子，还没养好。”
这都哪跟哪啊？
林昱曈偷瞄魏显一眼，两人都一脸见鬼的表情。
“问题在于，”于淇接上，“他儿子死后，他和他老婆就搬离了那套房子，不过既没租出去也没卖。而且他虽然没离婚，但总是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他对外的说法是接了比较远的活，但是他老婆还找过原来的邻居借钱，说是张赚到钱也没给家里用。
“夜市开启的前几天，他原来的邻居说在那套房子附近见过他，还喊了几句，叫他还钱，不过隔得比较远，他没理。十天之后他老婆报警了，原因是张国天一个月没回家，她打过去发现他留的电话已经欠费停机了，打给原来的工友也说张很多天都没出现。后来根据监控，警方确定了他最后被拍到的位置是那套房子附近。但是老城区监控少，整个住宅区内部都拍不到，也就追丢了。”
于淇说话的这阵，于湄也进来了。等于淇说完这段，她把两个小瓷瓶放在了于淇桌上。
加上原本就在的一个瓶子，目前林昱曈和魏显跟前已经摆了三个一根手指头高的瓷瓶了。
“所以我们应该干什么？”林昱曈问于淇。
“我的能力除了可以辨认亡灵和生魂之外，还可以追溯一段时间内某一空间发生的灵魂活动，也可以锁定其中一个灵魂进行追踪。我想查张国天在夜市开启前几天回那套房子做了什么，有没有其他人，但是我这次不方便自己出手。小曈的能力有侦查作用，最合适，但是单独出任务危险系数太大，小魏一起去会更妥当。而且你们两个本来情况就特殊，自己去查这种事比别人知道了再告诉你们来得更保险。”
还没等林昱曈和魏显回复，于淇就指着桌上最靠左的小瓷瓶：“这个是我们今天刚拿到的道具，可以让人获取另一个玩家的能力。喝完以后念能力拥有者的名字和生辰八字，这一整瓶是一小时的剂量。”说完，他又指着另两个瓶子：“这个是视界共享，喝完以后和谁有肢体接触，就可以看见那人所看见的东西。最后这个是蛊，万一遇到不该遇到的人，可以用它威胁。到时候你们吃红的，给对方吃绿的，你想什么时候让对方死对方就什么时候死。当然，使用者要是死了，吃了绿色药丸的那人也会死掉。”
林昱曈接过瓶子记住花纹：“到时候别弄混了。”
于淇又端起水喝了一口：“这件事宜早不宜迟，没出意外的话明天就办。出发之前你们给祝凌发个句号，办完以后玫瑰表情是有收获，爱心表情是没查出来。这次任务不可能有救援，你们两个一定要小心。办完事之后不要提及任何得到的信息，进夜市之后也一定不要出摘星楼。如果你们有所收获，我们会在后天半夜进一次多人关卡，到时候复仇者的几个人会和我们一起。查到的东西，你们在关卡里说。”
“一个问题，”魏显直起身，“关卡，或者说是夜市本身，会知道道具被用在哪了吗？”
于淇沉默了一会才回答：“不会知道。”
林昱曈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问题了。
“你们找个安全的地方制定计划吧。”于淇告诉两人，“不能提前让任何人知道。能在现实世界里说最好，那里能用的道具少，信息被泄露的概率小很多。”
于是林昱曈第二天早上醒来，洗漱一番吃了早饭，就和爸妈说自己去找魏显玩去了。
她假期还没过完，和魏显出去“玩”个一天她父母也不会起疑。在夜市的时候，她已经对这次任务有了初步计划，但更详细的分工还得见到魏显再说。
这两天泙城降温了，但林昱曈为了活动方便不能穿大衣，颜色鲜艳的飞行员夹克或镶了皮草的羽绒服也因为过于显眼被放弃了。最后她选了件黑毛衣套在条纹运动外套里面，穿着条深色紧身牛仔裤出了门。
她和魏显约在她家附近的公园——那里场地开阔，上午人又少。她到公园门口时魏显也刚到不久，两人就以老大爷逛园子的速度遛起了弯。
“你喝带能力的那瓶效果是不是会好些？”林昱曈问魏显，“你眼神好。要是我中途因为什么眼镜掉了，那就完蛋了。”
“所以淇哥让我跟着，”魏显说，“就是为了让你眼镜别掉。我主要是去当保镖的，给个视界共享除了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主要也是为了万一和人起冲突还可以分到他们的视角，打人更方便。按照你目前的能力，以后侦查工作少不了，淇哥应该更想你用他的能力。”
“说到这个，你觉不觉得他昨天后来状态有点不对？刚出来对关卡信息的时候就还没这感觉。”
“毕竟涉及到关卡起源，激动点也不奇怪。”
对啊，可是于淇到底为什么不方便出面来着？附近有人会认出他吗？
公园内人工湖的水面被风吹起，波光粼粼，岸边的树影被来去的水波切碎，融化在湖水深处。林昱曈看着在石滩上跳跃的乌鸫，一时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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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最后决定中午坐地铁去老城区。泙城很多人有午睡的习惯，所以下午一两点是除深夜之外泙城街上人最少的时候。但是与深夜时见到陌生人容易警觉不同，中午的太阳会给人一种“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感觉，反而让人难以注意谁比较面生。
林昱曈和魏显出地铁站后走了十来分钟，到了那扇破窗底下——那扇窗现在还是个洞，也没人修。幸好泙城冬天基本不下雨，否则室内真可以长蘑菇了。林昱曈从街道上往窗户的空洞里看，觉得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太强，那个洞里面越发显得黑乎乎，看着叫人汗毛倒竖。她看了眼魏显，觉得他的想法应该也和她的差不多。
那就不是错觉了。
林昱曈给祝凌发了个句号，两人绕进居住区。
这里住的多半是些要外出务工的人，中午肯定回不来。少数几个在家带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时候一般也刚把孩子哄着睡了午觉，自己精疲力尽地休息去了。两人在狭窄的过道之间穿梭，道路两旁不时有些卖便宜零食和饮料的小杂货店，里面也无人看管——可能店老板在货架之间撑了张折叠床，被柜台挡住了。
张国天的单元楼下没有看门大爷，也没有晒太阳的邻居。林昱曈松了口气。老式住宅楼没装电梯，楼梯很狭窄，地面也有些不平。两侧有些斑驳的墙上除了印着各种小广告，还被一些小孩子画了些奇奇怪怪的图案，是能把晚上出门的其他小朋友吓哭的水平。楼里每层有两户，门对着开，中间只隔了一米半不到。林昱曈走到三楼和四楼之间，发现张国天邻居的门是开着的，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魏显帮她留意周围的环境，林昱曈就放出晶体，顺着墙的边缘伸进去，通过晶体的走势来判断户型。
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感受到动的东西。
林昱曈把能力药水喝了。
再睁开眼时，她便能看到附近几层楼的灵魂——都是浅黄的模糊人影，只能看出大小，分不清男女。四楼的两套房子里确实没人。
张国天的邻居家门口摆了很多双拖鞋，往里看也像是分出了很多块区域，大概是个群租房。她用晶体压住张国天家室内的门把手，从里面开了门——门的款式很简单，甚至无法反锁。林昱曈怀疑祝凌可以直接撬开。
除了开关门时弄出了轻微的嘎吱声，任务到目前还算顺利。魏显皱了皱眉，喝了视界共享：“这房间里怎么像是加了一层红色滤镜？从外面倒是看不出来。”
林昱曈往房间里走了两步，闻到了血腥气：“像是从墙体里渗出来的，我当时这碎玻璃上闻到的就是这个味儿。”
这间屋子户型是两室一厅，进门左侧是客厅，右边墙摆了个小餐桌，更往里就是厨房。房屋内部的设施少说也得有二三十年历史了，看着比林昱曈年纪还大。两人把两间卧室并卫生间也看了一圈，发现这套房子里的家具摆放也没有特别邪门的地方——从地板颜色看，客厅的沙发与茶几近期倒是被挪动过，在刚进门的位置留出了一片空地。
整体看下来，不是很有鬼宅的气质。但两人还是拍了很多照片以便将来查看。
“我要开回溯了。”林昱曈告诉魏显，“时间有限，我先直接查张国天消失前的几天有没有进来过。”她一挥手，把回溯的时间设在了将近三个月前，也就是夜市刚刚出现的那段时间。
于淇的能力无法判定确切时间，只能锁定时间的相对位置，设定时间后也无法对比一个节点与初始时间的关系。好在林昱曈只需要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不需要记下每件事发生的时间点。
她在设定时间后就一直快进，很快，一个淡黄色的人影就出现在了门口，看动作是在拧钥匙。当时其他楼层的人都躺着没动，所以这应该是张国天被目击当天的深夜。
有钥匙，这个人影应该就是他。
张国天的灵魂先是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检查窗户是否关好。随后，他去客厅把大门打开——两个灵魂等在门外。他们进门以后，把沙发和茶几挪到一边。在这之后，张国天又放了两个人进门。五个人开始拿着个什么东西往墙面上扔，林昱曈猜他们是在洒什么液体。从现在的情况看，那液体应该是无色的。
然后其中一个灵魂拿了个什么东西在其他人身边晃来晃去，完事以后，五个人在门口的空地上围成圈坐下。一个人朝圈中间伸了下手，看姿势应该是拿着个打火机。
然后一股灰色的烟从圈中心冒了出来。
林昱曈立刻停止快进。
能被显示为亡灵的烟，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那股烟越变越浓，颜色越来越深，从圈中心飘然而上。随后，它又想菌类撒下孢子一般缓缓下落至五人的头上。
五人的灵魂变得越来越透明。血色的字体在四周的墙上一列列浮现，林昱曈看不懂，只能分辨出那些字是竖着写的，从天花板上一路铺下来。那些字慢慢变黑，晕开，黑气浓得仿佛要滴出来。
林昱曈想扭头去瞥魏显，但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有点不敢动。
房间越变越黑，似乎要变成混沌一片。
就在灵魂全都变成透明的那一刹那，一道金光从窗外飞了进来。林昱曈赶忙暂停，凑近去看那道金色的残影是什么，却分辨不出。
房屋中的黑气开始躁动，一团团雾相互撕扯碰撞，然后无声地爆裂开来。黑气似箭一般射向四面八方。
一切重归平静。房间内的灵魂活动消失了，只剩下邻居们的淡黄人影还在床上安眠。从林昱曈的视角看，这套房子又成了中午时的样子。
但一切都再也不一样了。
林昱曈看着面前空地上的碗——里面一丝灰烬都没有。
刚才的景象，触及了夜市的核心。
她正要和魏显说点什么，说点什么都行，但一小团黑雾突然从空地中心显现。一个生魂被从黑雾里吐出来，瞬间瘫坐在地上。看位置，这是张国天第一次开门时进来的两人之一。
那团灵魂在地上捂着脸瘫了一小会儿，踉踉跄跄地爬起来，拽开门冲了出去，中途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林昱曈按下暂停。魏显在房间内环视一圈：“追。”
两人走出房间，小心地将门关上，跟着人影出了住宅区。林昱曈从喝药到观看完整个□□仪式花了半个多小时，要想线索不断，他们要在二十分钟内找出被退货的灵魂去了哪。
好在刚出住宅楼的街边停着几辆共享单车。
两人迅速刷开锁，翻身上车追着人影跑。那人半夜逃出去，看样子被吓得不轻，也没有打车的意思，一路前脚绊后脚，一个劲地跑。
拜托是在回家，林昱曈想，拜托他当一个遇到危险第一反应就是回熟悉地方的人。
那人跑到一座桥上时蹲了下来，看手的姿势是在扯头发。林昱曈疯狂快进。一段时间后，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慌里慌张地左顾右盼了两下，又拼命地跑起来。
那人影最后进了一座中档小区。林昱曈和魏显停了车，步行跟上。
小区的门卫大爷正裹着棉衣打瞌睡，两人就直接进了大院。人影放慢速度走到单元楼下，按密码进门。林昱曈跟着他手指的动作打开门，上了电梯，但把指定楼层设在了那人去的两层之下。电梯停了，她走进楼梯间，看着人影哆哆嗦嗦摸出钥匙开了五次门，终于把锁孔对上了。
看来他住这儿，不知道现在搬走了没有。
那人影进了门，往前走了两步，却突然又凭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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