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以后,卿有以如约到了平行线北和玊琎之间的停车场。铭玖比她晚了两分钟,背影沐浴在夕阳柔和的暖光中冲她招手。他没剪多久的头发长长了两寸,显得整张脸的线条更加清晰硬朗。

    “久等了。”他说。

    卿有以摆摆手表示并没有。待铭玖把车解锁后她拉开车门,随手把包扔进去,然后她在铭玖绕到驾驶座位前,展开双臂向他倒去。

    铭玖不慌不忙地伸手接住她。一个跨步,双臂合拢,就牢牢地把她抱了个满怀。她不是没撒娇过,但在公共场合还是第一次,尽管四下无人。

    铭玖直觉到是有什么事发生了,便问她。

    卿有以靠在他怀里,眼一垂就瞧见在他衣摆处的一道皱褶。她只是以头抵着他的肩膀,轻轻晃两下,说:“没有。只是我饿了。”

    铭玖不信,却没追问。然后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去过桥村吧。”卿有以说。

    简单敲定了晚餐。铭玖拉开副驾驶的门让卿有以上车后,自己才回到驾驶位。他娴熟地解开领带,头也不回就精准地扔在车后座上。

    比起卿有以第一次坐这辆车,车里换了个更大的靠枕。枕头外侧可拆卸的灰色面料,上面缝了个眨眼睛的颜表情,不会过于单调,也不会过于幼稚。

    卿有以想铭玖果然心细。她前两天刚抱怨说这车靠背的凸起很不合理,腰部空出了一大块,根本借不上力,结果今天他就把靠枕安排上了。

    卿有以看向他,想说谢谢。但又觉得这样未免生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铭玖注意到她的举动,说:“继续看我啊,我没意见的。”他的表情自然得过于一本正经了,卿有以莫名感到不爽。

    她侧过半个身子朝铭玖的方向靠。她抬起左手,用食指指尖勾了勾他的掌心,接着以指腹顺着铭玖曲肘的弧度下滑后又上升,在触及他的肩膀时顿了一下,然后打着圈往他的胸口游移,最终停留在心脏的位置。

    卿有以隔着衣料轻轻一点,问:“听到了么?”

    铭玖茫然:“什么?”

    卿有以原本的一指禅换成了五指,像弹钢琴一样却比弹钢琴更用力的点在他胸口。

    她眨眨眼,故作无辜就代替了上一秒阴郁的眼神,说:“我被撩到后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啊,我还以为会顺着动脉,通过手指传给你呢。”

    铭玖踩了一脚刹车,本该倒出停车位的汽车只滑出了半个车身便停住。他挂挡,抬起右手撑在副驾驶位上,然后向导致自己心跳加速的罪魁祸首倾身。

    卿有以坐直,挑起下巴。她摆出一副索吻的姿态,又在铭玖凑近时靠后,把左右食指交叉抵在嘴前,告诉他开车要专心。

    铭玖先是一愣,一个空拍的时间才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的坏心眼呢。”

    卿有以难得听见他抱怨,一口气忽然顺畅了,便一个人哈哈笑出声来。那些如鲠在喉的难过和委屈,也随之全部消散。

    她多年前就着了他的道,他是心结,也是解药。

    路上没堵车。他们到过桥村的时候刚好赶上吃饭的点儿,店里闹哄哄的,队伍排了一长串。

    这家店从开店以来就一直火爆,他们俩来过好几次自然知道这一点,所以在来的路上就在电话里要了三个菜打包。

    取完菜,铭玖把车开回了鸣淮佳苑。

    卿有以到他家已是轻车熟路,见铭玖一手公文包一手外卖盒,便自觉地从他包里摸出钥匙,拧了两圈后把门锁打开。

    玄关处摆着两双拖鞋,两人一前一后进门,各自穿上。

    铭玖把碗筷和餐盒摆到桌子上,因为是夏天,菜都还是热的。

    卿有以一边嚷嚷着吃不了太多,一边大快朵颐。铭玖说她完全不是吃不了太多的样子,她反驳道工作太忙,很费脑细胞,所以得多补补。

    铭玖眼看着她刚说完这句话就夹走了最后一只大虾,合理怀疑那句“费脑细胞”的潜台词是让他别争最后一只虾。

    卿有以食量不大,跟他比。但她吃饭一点儿也不节制,跟他公司的员工比。

    铭玖看她咬掉大半个虾身,突然好奇,“好像从没听你说过要减肥之类的。”

    卿有以顿住。她抬起头看铭玖,半晌,慢慢把嘴上叼着的虾尾放到盘里,问:“我胖么?”

    为什么是“我和你妈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的语气?

    铭玖缓慢却肯定的摇头:“不是你。我只是想起了我公司里有个比你还瘦的小姑娘,她对卡路里的控制已经严苛到了让我觉得可怕的程度。不夸张地说,她每天吃午饭都带一个手持称重器到食堂,保证盘子的重量不超过三百克。”

    卿有以这回连筷子都放下了。她好看的桃花眼里几分打量,“什么意思?”

    所以说为什么是“我和你妈掉水里你先救谁”的语气啊?

    铭玖把筷子重新塞到她手里,这回眼神和口吻都很坚定:“就是感觉你很好,特别让我省心。我既不用担心你食欲不振,也不用害怕你会营养不良。”

    他们俩的视线短暂接触。

    卿有以一直觉得,他的眼睛像一方温润的泉。以前总像是隔着雾气,现在却越看越清楚。于是卿有以放过他。可自己却耐不住好奇,问他三百克的食物有多少。

    铭玖四处扫视后,从果篮里拿了一个苹果给她。

    卿有以接过苹果端详了两秒,然后语重心长道:“铭玖啊,劝劝你的员工吧,她还只是个孩子啊。”

    铭玖听了这话险些呛到,已经工作了的孩子?他没把这话说出口,只道:“吃你的苹果吧。”

    卿有以却是把苹果放在一边:“上面全是农药。”

    “我洗过了。”铭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被养的如此娇气。

    “好吧。”恹恹地咬了一口,卿有以的脸上颇有索然无味之色,“你就不能帮我打个皮么,在家里尧未都是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我的。”

    铭玖从她手里顺过苹果,十分利落地起身从刀架中抽出水果刀,行云流水般的将皮和果肉分离,苹果皮薄薄一层打着旋落在桌面上。

    “哇哦,厉害了。”卿有以附以掌声,声音全无起伏地称赞。

    铭玖顺带把苹果切成块,放在碗里递给她,“有时候我觉得你真像个大小姐。”

    “那你是愿意伺候还是不愿意伺候呢?”

    “你是在撒娇么。”铭玖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问,“卿有以,你要不要把这里当成我们家?”

    “嗯?”被提问的人正醉心于苹果,没跟上他的脑回路。

    铭玖见她吃的认真便放过她圆鼓鼓的脸颊,转而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他以温和的目光看她,说:“我是在问,你要不要跟我结婚?”

    刚咬了一小块的苹果掉到碗里,卿有以咀嚼着嘴里的那点儿甜味儿。

    无比郑重的一句话被他以平淡的口吻说出。卿有以不是没想过会有这一天,但真实发生的时候,她还是恍惚了片刻。

    久在她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深受言情小说荼毒的尧未就问过她,理想中的求婚是什么样子的。

    她说那么远的事情谁会考虑啊,然后尧未就一本正经的给她描述了,也不知道是从哪看到的花铺满墙,单膝跪地和深情款款。卿有以听后大呼庸俗,然后收获了来自对方灵魂的发问之“你就没设想过吗”。

    后来的很多年里,卿有以极其偶尔也会问自己,她想要什么样的求婚。是循规蹈矩还是出其不意,是鲜花跑车还是烛光晚餐。

    直到铭玖坐在她面前,似漫不经心的提出“结婚”二字时,她才明白设想中的总总根本就无所谓。

    她要的是一个意中人。

    只要是他,只要有他。

    过去无法具体想象出的求婚场景,无非是因为他不在其中罢了。

    一股悸动涌上心头,卿有以难以言喻心中几欲落泪的热潮。她红了眼眶,回答一点儿也不含糊:“好啊。什么时候见家长?”

    铭玖笑意渐浓,眼角眉梢都是染上欣喜的风情:“你定。定好了告诉我,我把我妈接过来。”

    卿有以点点头,乌发垂下,难掩眼中星光。

    “说起来,你刚刚在车上弹的是什么?”铭玖问,“就你用手点我的那几下。”

    卿有以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问他为什么会觉得她是在弹些什么,而不是随便点几下。

    铭玖说:“直觉吧。”

    “直觉啊……”卿有以喃喃。她本不信邪,可如果所有难以解释的巧合都可以归之为天意的话,那她或许多了一个理由相信所谓的命中注定。

    卿有以没学过钢琴,只是会弹一首曲子。刚才在车里的时候,鬼使神差的,她在铭玖胸口按下了一段旋律。

    那是在她知道铭玖有女朋友的一晚,偶然听到,后又爱上了的歌曲。

    她轻声哼唱给铭玖听,历经近百年考验沉淀后的曲调,以轻悠的旋律道出了娓娓哀思:

    “blueisworldnowi’ithoutyou

    coldisheartsinceyouwentaway

    gforyoualoneinbed

    greenjealousheartidoubtedyouandnowwe’reapart

    ……

    blueisworldnowi\''ithoutyou”

    “怎么你唱得这么伤感呢。”铭玖问,“是什么歌?”

    卿有以颇感意外。这首《爱是忧郁》不算流行,但在钢琴曲里也是榜上有名,她还以为铭玖听过。

    不过没听过也好。卿有以未加深思道:“是情歌。我唱给你的情歌。”

    ——蓝色的我的世界,灰色的我的生活,为你而哭的红色的双眼,为你嫉妒的绿色的心脏。

    思绪像是飘回到多年前,知道铭玖有女朋友的那一天。她坐在车里看他在车外为另一个女生披上外衣。每一束使得这一幕清晰起来的灯光都无比碍眼。

    她无声的落泪,却移不开眼。

    卿有以用筷子戳起苹果,一口咬下。一点点酸,余味都是甜。

    铭玖看她吃苹果,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问道:“你确实是喜欢我的吧。”

    听到这话,卿有以差点儿被苹果呛到,“你要是现在还对这件事有所质疑,那也未免太丧尽天良了吧。且不说别的,我刚同意你的求婚你就这么问我,你提问的时机和内容真是……”

    卿有以没说下去,铭玖也没想她继续。

    他沉静道:“你喜欢我,却不告诉我你的苦恼。你愿意嫁给我,却不愿意我帮你分担。是我不能知道的事吗?”

    卿有以哑然。这就是跟聪明人谈恋爱的好处了,她未宣之于口的他未必察觉不到。

    “也没什么,”她故意一笑而过,“就是今天遇到你前女友了。”

    铭玖脸色一僵。

    “她还请我喝了杯咖啡。”

    铭玖欲言又止。

    “不过我这个做学姐的怎么好意思让她花钱呢,只能是我破费些了。”

    铭玖直接把脖子伸过来,大有视死如归的架势,说:“来吧,你想往哪儿砍就往哪儿砍吧,我绝对没意见。”

    卿有以拍开他:“得了吧,就算我不心疼我还手疼呢。”

    铭玖脖子僵直的抬起头,眼里像是蓄了一层水雾:“打我你都不心疼?”

    卿有以立刻做双手捂心口状:“哎呀见你前女友我心疼,哎呀这心怎么这么疼啊……”

    铭玖重新把脖子伸过去,“动手吧。”

    他都发话了,卿有以自然不客气,一口咬在他颈侧,丝毫不留情。

    她看着那块皮肤泛白,然后发红。她知道这印记会留很长一段时间,最终消失。

    就像她曾受伤,曾难过,曾寂寞,也曾劝自己要释然。

    可现在,铭玖就坐在她面前,往后余生里,也将只属于她一个人。过去种种又何须在意,又何须挂怀。

    “你是我的。”

    她启唇,没有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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