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星灼理念的当天,a2组的人就开始起稿画草图。卿有以让他们交上来以后,本是想筛选出合适的等明天早会时讨论,但还没决定取舍时已经到了下班的点。
卿有以靠在椅背上滴了几滴眼药水以缓解疲劳,不曾想就着这个姿势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快到晚上八点。公司的人已然散去,她也不敢留太晚,收拾好东西就准备回家。
“不好意思,能请你帮个忙么?”
声音出现的没有任何预兆,卿有以被吓了一跳,快速起身的同时椅子向后划了一段,发出刺耳的声响。
谭漾抬手把她旁边桌子上的台灯打开:“吓到你了?”
“啊……”卿有以把椅子拽回来,“还好。”
“我想请你帮我看一下我的设计方针。”
“恐怕不行,”卿有以一口回绝,“我现在要回家了。”
谭漾抬起拿着文件夹的那只手的同时向身侧迈了一步,刚好挡住她的去路,诚恳道:“就十分钟。”
毕竟是同事,对方都这么说了,卿有以不好再拒绝。
跟谭漾并排在桌子前坐下,她想谭漾也就是有些想法,想跟她探讨一下。结果他倒好,从概念到草稿,从草稿到细节图准备的一应俱全,甚至连空间比例都算好并标注出来了。
整整五张!从他们离开星灼到现在也不过八九个小时,他居然做出了五张高完成度的概念图!
卿有以一时间心里五味具杂。能做到这一点远不是对工作热爱或灵感来源充沛可以解释的。她也有过顺利到有如神助的时候,遇见过喜爱到一上手就废寝忘食的工作。即便如此,她和他的效率,也有落差。
她不相信什么所谓天赋异禀,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真的在拼命。只是出于好奇脱口而出的一句“你怎么这么拼呢”,却换来了对方不假思索的一句“也没有吧”。
谭漾的语气故作轻松,卿有以敏感地察觉到他在一瞬间和她拉开了距离,那是一种被人踏入到私人领域的不悦,他们远没有熟到可以敞开心扉的地步。
卿有以说了声抱歉,全当自己没有问过。她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a4纸上,一处细节都没有遗漏地过目一遍。抱着挑毛病的眼光,却得出了对方做得很好的结论。
她从不吝啬于赞美他人:“我不知道你们组的分工是怎样的,但我相信你所完成的已超出了组长分配给你的部分。方向没有问题,继续保持。”
“谢谢。”谭漾听完真诚地道谢,但对于她的评论并没表现出多少欣喜。
这倒是符合卿有以对他的侧写。早知道这小子不可能是出于担心第一次参与大项目,害怕自己搞砸或拖后腿,才让她帮忙看的。对方此举目的为何,她并不是很在意。职场之上,凭能力讲话。
比起那些自己没什么本事,又不安于现状,看不到别人的努力,却总是嫉妒的人,她更欣赏谭漾。至少对方付出了时间、精力,展现出了拼搏和毅力。
谭漾的拼搏劲儿太强,即便他已转部两年多,卿有以也总能想起。
快到午休的时候,杨菲妍和池泽才拍完照回来。像是怕被卿有以发现似的,两人蹑手蹑脚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和夏深交头接耳,还时不时的瞥向她所在的位置。
卿有以本想去出去倒水,怕他们草木皆兵便作罢了。
谭漾的短信在这时姗姗来迟——刚开会去了,老头子年纪大了一直念叨个没完。中午一起吃饭吧。
——好。
其实不管谭漾跟她说他在网红店定了位子,还是带她去吃街边大排档,她都不会惊讶。但她怎么也没想到谭漾居然带她到公司对面一家气氛很好,广告多得离谱的新晋求婚圣地吃西餐。
“你买彩票中奖了?”卿有以问。
“你好歹对我有提携之恩,请你吃顿大餐也不为过吧。”
这话就扯远了,不管是工作以内还是工作以外,她都没帮过他什么忙。
卿有以用叉子戳起一个西蓝花,金属质地的餐具和瓷盘碰撞的瞬间发出了细不可闻的一声轻响。卿有以眼皮跳了一下,她招呼旁边的服务人员:“你好,麻烦帮我拿双筷子。”
对方微微鞠躬,跟她说请稍等。
“用筷子吃西餐,你倒是懂得文化结合。”谭漾调侃道。
卿有以放下叉子:“餐具本就是为人服务的,发明的初衷就是为了让生活便利,要是用着不方便,它也就没有被使用的价值了。”
“嗯,有道理。”看她放下了叉子后,谭漾也没继续吃,他端起左手边的玻璃杯,慢条斯理的喝着水。
卿有以莫名心里发毛:“你先说吧找我到底有什么事。虽然我刚仔细想了一下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我能帮上你的地方,但无事献殷勤肯定有问题。”
谭漾难得露出一个有些无奈的表情:“真没事儿。这家餐厅我早就想过来了,但网上总说这是什么求婚圣地。我一个人过来吧,尴尬。跟男同事一起过来吧,尴尬。跟女同事一起过来吧,我怕人家多想。”
这话听着是有几分道理,卿有以没接茬,等他继续往下说。
“不过最近是有点儿烦,前段时间去了趟我妈那儿,人老人家开始催我结婚了。现在三天两头儿的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看上的姑娘。”
卿有以隐约记得谭漾还比她小一岁来着:“你今年才26吧。”她不确定道。
“可不是。但我们这代人的家长的基本操作,不正是禁止孩子上学谈恋爱,又要求孩子大学一毕业就结婚生子吗。”
“同一个世界,同一个父母。你看开些就好。”卿有以表有同感。她记得谭漾父亲是城郊派出所所长,升职以后才举家搬到市内的。
说话的空档,服务人员给她拿来了筷子。两人安静地吃了一会儿。
“昨天没来得及细问,你跟玊琎的老板没事吧?”
卿有以心跳空了半拍:“能有什么事儿?”
谭漾摇摇头:“久别重逢不叙叙旧的多半是有感情纠葛,有感情纠葛就有是非,有是非就难放下。”
卿有以闻言一顿:“这话听着不像是说我,反倒像说你自己。怎么,你遇见你前女友了?”
谭漾停下手中的动作,看她一眼后哑然一笑。
有时候沉默等同于默认。卿有以没想到精明如谭漾也有始终迈不过去的坎。
关于谭漾的事,她知道的不多。一开始也就是组里的前辈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只是随想随问的八卦,他听后却是微微红了脸,怎么都藏不住笑意的点头。
卿有以一副活见鬼了的表情被他看见,后者试图恢复到平常的样子,但试了几次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最后只好别过头去故作淡定。
这样的举止才更符合他的年纪,卿有以笑着想。
他们那时候还是共事关系,一起接了星灼的单子。卿有以所在的a组负责视觉系统设计,谭漾所在的c组负责室内设计。
星灼的野心不小。一般公司要么图财,要么图名,要么一心做文创,立志将中国文化发明广大。它可倒好,来者不拒,全盘皆收。
星灼说,logo要大气,要好记。最好是那种大家看一下就能被闪瞎双眼,感叹此乃传世奇作之余还能提笔就画出来的。要让大家一看就知道这是斥巨资打造但还没有工匠之气,和大厦建筑浑然天成为一体才行。
彼时的项目主管给他们解释了星灼的意思:就是让你们画得复杂点儿,但别太复杂。要简洁,但也别太简洁了。
a组组员集体望向c组组员,企图用意念向他们传达强烈悔悟:一入平面深似海,后悔没有学室内。
本着家丑不能外扬,家暴不能外传的原则,a组组员将自己的前任领头上司拎回了办公区。关门,上锁,群起围攻之:要复杂是吧?还得简洁是吧?这话从外行人嘴里说出来也就算了,从你嘴里说出来我都想把你塞回大学重造了。
当然,也只是想。
在内心里把这辈子知道的粗口都爆了一遍后,a组成员任命开始干活了。从工作的那天起他们就知道,搞设计真的只有被虐待的命。
两个领域的人一起共事,表面上还能维持大家都是为公司做事的平静,背地里的竞争却激烈得能炸起天边的烟花。毕竟完成速度,质量和合作方的满意程度都纳入年终奖的评判标准。所以说能激发人灵感的真的只有钱和即将到手的钱。
那段时间所有人的加班频率都创下了历史新高,堪称最拼命的日子。但也总有人例外,比如谭漾。
大家都是拼命,只有他是不要命。
星灼确实是块红烧肉,但也没几个人会为了一块肉累死累活。真正调动起他们积极性的是年底的成绩评估和人事调动。设计行业的流动性很大。辞职,被辞职,跳槽,转行……垣久设计部每年离开的人少说也有十几,留下来的人就要为为数不多的位子竞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达尔文的进化论放在职场同样适用。如果不能爬上去,迟早会被自己的后辈拽下来。
谭漾是斗争里的佼佼者,有能力,更懂得隐藏锋芒。明明前一天拿给卿有以看的是五张高完成度的创意图,等大家一起讨论的时候却变成了十二张模拟图。
比c组其他人做的多一点,很不起眼的一点。
卿有以忽然就想起她有一次路过茶水间的时候,c1组小组长和c组大组长的对话。小组长说谭漾只是勤能补拙,做事卖力但悟性一般,偶尔不得要领。胜在嘴甜会说好话,懂得拿捏尺寸。
当时只是一听一过,后来回想起来不得不说那小组长还真是识人不清。能被提为小组长说明他确有创作能力,只是这识人断物的能力注定他也只能做到小组长了。
卿有以也就在接下星灼的案子后正面和那小组长接触了几次,但这已足以让她看出来他并不是什么大度之人,空有才华却没有容人之量。要是谭漾一开始就表现得格外优秀的话,恐怕少不了被对方使绊子。
谭漾的花言巧语在那个小组长那里很受用,小组长没把他当成威胁,甚至对他还颇为关照。可也就是这个他以为纯良无害的幼犊,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正卯足了劲,准备踹飞他后一路狂奔。
和星灼合作成功给参与到此次策划中的人带来的好处不计其数。比如卿有以在成为小组长后不满一年就被升为了大组长。谭漾工作不满一年没有职位调动,但年终奖的数额也很是可观。
卿有以那时候还想,要是三四年后谭漾还在垣久的话,他们俩势必会迎来正面交锋的一天。
那一年的年尾去的并非悄无声息,但溅起的水花也终是在一片涟漪中散去。紧随其后的一年,于她也好,于谭漾也罢,都是雨欲停而天不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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