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  谢归途不动声色地靠在床边,借着楚风临身躯的遮挡,透过那面铜镜悄悄地观察着门口的“谢影”。

    那镜中的鬼影面目有些模糊,  长发及腰,穿了一身素色的长裙。虽然看不清面容,但是体型比起真正的谢影而言要娇小许多,多半是个女鬼。

    “假谢影”的动作和体态都和本尊有着极大的差距,  方才推门进来的一系列动作间都透露着不协调。它似乎还没用惯这假皮囊,行动的时候就像是对人类的一种拙劣模仿,  看起来未免有些毛骨悚然。

    可它仿佛完全没发现自己穿帮了,竟然依旧自顾自地扮演着“谢影”,  语气僵硬地回答了谢归途的上一个问题。

    “外面的人不见了。”假谢影面无表情地站在门框中,说话间嘴巴却没什么动作,也不知道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你们来看。”

    闻言,  谢归途和楚风临二人都有些诧异。

    这东西简直完全是不加掩饰地要引诱他们出去。

    若是换了寻常人,  肯定是不要听它的鬼话比较安全。

    可他们是来查案的,  从谢归途决定坐上花轿的那一刻,  就已经是“明知山有虎,  偏向虎山行”了。

    “假谢影”也并没有在原地等着他们做决定,仿佛只是单纯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通知了一声便退了出去。它后退的动作也十分怪异,  并不是转过身来走路,  而是倒放一般奇怪地往后退了几步,  随即便消失在了门口。

    如若是普通人,  在新婚之夜浓情蜜意之时,  忽然撞见了这样的怪事,  恐怕要被吓出心理阴影来了。

    幸好他们不是普通人,也不是真的在成婚。

    不过,浓情蜜意是真的有一点。

    方才少年羞涩又兴奋的模样着实让他有点没来由的兴奋。谢归途原本还想再戏弄戏弄他,被打断了确实有些不尽兴。

    “师兄,怎么样?”等那假谢影一走,楚风临连忙问道。

    “走。”谢归途已经做好了决定,站起身来,“去看看它究竟想做什么。”

    眼下,他们要担心的倒不是自己,而是外面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若是那女鬼真的想做些什么,除了谢影以外,常老板、赴宴的宾客们根本无力还手

    见师兄做了决定,楚风临也连忙跟上。

    然而,当谢归途紧随其后迈出了那门槛时,屋外已经没有了那假谢影的踪迹。此刻的天已经完全黑了,院中却没有点灯,漆黑一片,只剩下头顶一点惨淡的月光。

    再一回头,谢归途发现方才跟着他一同出来的楚风临也不见了。

    他下意识地想要折返,可面前的房门却“砰”一声关上了。这房门分明没有锁,可是任凭他如何用力也推不开。

    房门虽然推不开了,谢归途后退了半步,却有了另外的收获。

    只见他们方才待的这间屋子。外墙上有几个漆字,色泽鲜红,和新刷过的雪白墙壁形成了鲜明的色差。

    “缘定三生”。

    没等他琢磨出这是什么意思,那几个赤红的大字上忽然渗出了鲜血,顺着雪白的墙壁滴滴划落下。片刻后,液体流干,墙上的字也消失不见了。

    当谢归途走进礼堂的时候,借着暗淡惨白的月光,看见了一地凌乱的白色。

    地上的红毯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覆盖在地面上的厚厚一层纸钱,几乎像是一张白色的摊子,把整个礼堂的地面全染成了白色。

    刚才这里还在举办着热闹非凡的婚宴,然而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所有人都不见了。

    谢影,常老板,轿夫们,乐者们,还有那一大群来赴喜宴的宾客,全不见了。

    而他们方才成亲的礼堂,竟然变成了停尸的灵堂。

    原本挂在房梁上的那些红色的帷幔全,此刻变成了一条条白布。墙角堆放的嫁妆匣子,此刻都换成了一排排的花圈挽联。墙上贴着的那张大红的“囍”字,更是变成了一张黑底白字的“奠”。

    谢归途默默地拨开那些被风吹动着、犹如吊死鬼一般晃来晃去的白布,走进了那间灵堂。桌上原本摆着的那一盘喜饼、喜果,已经变成了一碗插着香的米饭。

    大红的喜烛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两支散发着幽暗绿光的白蜡烛。

    在礼堂的正中央,也就是他们方才拜堂的位置,则多出来了两口黑色的棺材。

    谢归途走上前一看,只见那两口棺材上写的就是他和楚风临的名字。

    意料之中。

    谢归途没有被这点鬼把戏吓到,不过当他想伸手掀开那棺材盖的时候,却犹豫了一下。

    他没少跟各种邪门的东西打交道,以他的经验,搞不好他打开这两具棺材之后,会看到里面躺的是他们自己。

    此刻周围一片死寂,就连那点暗淡的月光都被晃动的白布隔绝了。除了白蜡烛跳动的绿光,再无其他光源。

    谢归途做好了心理准备,便率先打开了写着楚风临名字的那具棺材。棺盖有些沉,他使了把劲推开了一半,然后借着那幽暗的绿光往里看去。

    ——棺材里面竟然是空的。

    没看到预想中的阴间画面,谢归途随即松了口气。他伸手敲了敲棺壁,确认内部没有夹层之后,又把目光投向了另外一具棺材。

    这一具棺材上写的是他自己的名字。

    然而当谢归途打开了这一具棺材,里面却不是空的了。隐约可以看见里面有什么发亮的东西。

    谢归途把手伸进去,随后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玉佩。

    ——准确来说是半块。

    他认得出,这玉佩是订婚常用的双鱼造型,两条鱼头对着头,尾对着尾,呈一个环状。可他手里的玉佩只有半块,双鱼只剩了一条。

    谢归途刚拿起玉佩,正在打量,与此同时余光察觉到面前有什么动静。

    他警惕地抬头,正好看见一步之遥的墙上又浮现出了四个血红色的字。

    “珠联璧合”。

    谢影站在礼堂的角落里,有些魂不守舍。

    常老板满脸笑意,到处跟人敬酒。看似热情好客的主人翁模样,实则内心紧张得冷汗直冒,眼睛止不住地往洞房的方向瞥。

    洞房外,谢影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

    “仙君,怎么样了?”常老板凑上去问。

    谢影无趣地摇摇头。凭什么姓楚的可以跟师兄进去洞房,他却要在这里做这种看门的工作。

    常老板看他不太情愿,便把他拉到了座位上,让他一同吃酒席。“仙君,饿了吧,你先吃点东西。我来看着门。”

    谢影确实有些饿了。他抓起筷子,看见旁边的人都在大吃大喝,一旁的流浪汉更是不知道是多久没吃到过大鱼大肉和美酒了,丝毫没有形象得用手抓着吃。

    这令他忽然没有了食欲,忍不住皱眉。

    旁边的流浪汉见他犹豫着下不了筷子,以为他是不好意思,便毫不客气地给他夹了只酱猪肘,顺手还添了满满一杯酒。

    “你是媒人吧?”流浪汉自来熟地说道,“刚刚促成了这么好的一桩姻缘,如此大喜的日子,喜酒总得喝一杯吧。”

    谢影撇了撇嘴。他才不愿意喝这样的喜酒。

    虽然常老板说会帮他看着,可坐了一会儿,谢影还是觉得不太安心。

    眼下屋里只有师兄和楚风临两个人待着,姓楚的该不会趁机占师兄便宜吧?

    可是话说回来,师兄也不是好欺负的。师兄的便宜,恐怕一般人想占也占不着。

    就这样胡思乱想,纠结了半天,谢影还是忍不住起身走了回去。

    常老板怕惹出什么事来,片刻都不敢歇,一直站在这边守着。

    “吃好了,我来看着吧。”谢影说,“常老板,你自己忙去。”

    等到常老板一走,谢影就靠在门外,聚精会神地偷听起了洞房里面的声音。

    好像没什么动静。

    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宾客们酒足饭饱逐渐散了。常老板满脸笑容,走来走去,挨个送客。

    可屋内依然静悄悄的,动静全无。

    谢影忍不住偷偷往门缝里看了一眼,竟然没看见人。

    他又努力地分辨着床上的红纱帐里有没有人。

    可是纱帐被风吹动,里面也是空空荡荡。

    谢影连忙敲门:“师兄——”

    没反应。

    谢影又敲了两下,依然没有回应,心里一沉,就知道恐怕是出了什么事了。

    常老板被他的喊声吸引了,连忙也走了过来。

    “出什么事了?”

    谢影不答,当着他的面推门进去,在屋内焦急得转了一圈。

    屋里空空荡荡,喜烛还在燃烧,两只银杯倒在桌上。

    床榻上丢着新娘的红盖头,可师兄人却不见了。

    谢影把那盖头拾在手里,确认是师兄方才戴的那一块。他又狐疑地蹲下身往床底下也看了一眼,依然没有发现。

    怎么回事,师兄总不能是和那姓楚的私奔了吧?

    谢影纳闷地站了起来,目光在屋内徘徊了片刻。他问常老板:

    “这间屋子里有暗道吗?”

    “没有啊,没有暗道。”常老板也是摸不着头脑,嘀咕道,“奇怪了,这屋里又没有别的出口啊……这人怎么忽然就不见了呢?”

    另一边,谢归途无言地看着墙上忽然浮现出了几个血字。

    “珠联璧合……”

    和方才屋外墙上出现的字差不多。谢归途暂时也不清楚这些奇怪的字到底有什么用意。

    谢归途想了想,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半块玉佩。

    他把那玉佩拿在手中把玩了片刻,感觉这块玉佩的材质和造型都不错,是用上好的羊脂玉打磨而成的。但无论材质如何,这看起来都只是块民间常见的普通玉佩。

    莫非……壁合,指的就是这半块玉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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