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几名患者告别后,当白霜行即将迈出第三病院大门时,三十分钟的倒计时来到尽头。

    身边的色彩消散溶解,系统音叮咚一响。

    【恭喜通关本次白夜挑战!】

    【由于监察系统暂时离开,接下来,将由白夜主系统为你进行积分结算……】

    听见“监察系统”四个字,白霜行挑了挑眉。

    说来有趣,她一共进入过三场白夜,只有这一次,破天荒遇到两个监察系统——

    最后居然还把它们一起给薅走了。

    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丰收?

    主系统的声音冰冷单调,继续为她进行播报。

    【姓名:白霜行】

    【主线任务完成度:100%】

    【成功找到事件真相,并揭露幕后凶手,获得10积分】

    【支线任务一完成度:100%】

    【治疗六名患者,获得10积分】

    【支线任务二完成度:100%】

    【找出自己头脑中隐藏的精神障碍,获得5积分】

    【隐藏任务完成度:100%】

    【在被害妄想症世界中,清除全部敌对势力;

    在第三病院内,与精神病患者友善沟通,获得患者好感度;

    在保全自身性命的前提下,杀死反社会型人格患者】

    【获得11积分】

    【在主线、支线任务中,挑战者多次被评为贡献度最高,额外奖励10积分】

    【获得积分总额:46】

    【感谢与你共度的美妙旅程,期待下一次相见!】

    看到最后的积分总额,白霜行有一刹那的惊讶。

    在她的印象里,白夜一直扣扣搜搜,在积分的赠予上,从来称不上大方。

    这一次,比起前两回的结算,积分居然有了成倍的增长。

    ——还真是大丰收。

    结算完毕,主系统销声匿迹。

    旋即,白霜行见到熟悉的心理诊所。

    修罗刀不见踪影,笔仙居住的粉色铅笔,也瞬移进了【神鬼之家】里。

    文楚楚仍然保持着推门而入的动作,这会儿猝不及防从白夜离开,她一时怔忪,僵在原地。

    沈婵也微微一愣,揉了揉后脑勺。

    门后的咨询室里,响起清脆童音:“哥哥姐姐!”

    是江绵。

    听见女孩的声音,白霜行终于有了脱离白夜的实感,下一秒,就被迎面扑来的小朋友一把抱住。

    江绵身形很轻,抱住她,像一阵风。

    白霜行扬唇笑笑:“绵绵一直在这里等我们?”

    江绵紧贴着她,轻轻点头。

    “你们又去白夜了吗?”

    女孩不放心,抬起脑袋,观察她有没有受伤:“是不是很危险?”

    这种被牵挂、被关心的感觉,对于白霜行而言,有些陌生。

    却也令人愉悦。

    “放心。”

    她低下头,揉了揉江绵的脸颊:“从白夜离开以后,就算受了伤,也能自动复原——更何况,我们一路上挺安全的。”

    她当然不会说出那些九死一生的时刻,去让一个不到十岁的小朋友担惊受怕。

    门边的文楚楚也眼前一亮,看向咨询室内:“舅舅!”

    除了一直乖乖等待的江绵,在心理诊所里,还坐着另一个人。

    那是个

    中年男人,五官俊朗、眉宇间充满正气,头发已经生出点点花白。

    说不出原因,但他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白霜行朝他礼貌致意,打了个招呼:“梁医生。”

    这个男人,是梁玉的父亲。

    他原本在江安市第三精神病院工作,自从梁玉的照片被上传、遭受流言蜚语后,他就带着女儿离开了医院,自行成立一家心理诊所。

    因为他,几人才会被卷入上一场白夜里。

    “总算回来了。”

    见他们还活着,梁医生如释重负:“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暴躁易怒、心情灰暗烦闷的症状吗?”

    经历命悬一线的危机后,许多人都会留下一定程度的心理阴影,需要及时疏导。

    白霜行摇头:“没事。白夜不难,谢谢梁医生。”

    “那就好。你们突然消失,把这孩子担心坏了。”

    中年男人笑笑,看一眼江绵:“在这栋楼里,你们为什么会被卷入白夜?据我所知,这儿没发生过凶杀案。”

    白霜行默了默,与文楚楚对视一眼。

    “舅舅,我们——”

    文楚楚说:“我们去了你以前工作的江安第三精神病院。”

    梁医生一愣:“第三病院?”

    白霜行一言不发,安静观察他的神色。

    惊讶,困惑,以及微不可察的骇然。

    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悲伤和回避情绪。

    如果历史没发生改变,梁玉还是因为第三病院患上了抑郁症,提起那里,身为她的父亲,梁医生应该会更加抵触。

    看他的反应……过去发生过的一切,大概率有了变化。

    “如果是第三病院的话……”

    梁医生若有所思:“你们所经历的,是跟郑言河有关的故事吗?”

    文楚楚怔住:“您怎么知道?”

    “第三病院里,只有他最有问题。”

    梁医生说:“陷害同事、煽动网络聊天群、pua……最后还不明不白地死了。”

    “死了?”

    白霜行顺水推舟,一问到底:“梁医生,您能把当年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们吗?我们在白夜里待的时间不长,只知道他陷害过梁玉,没来得及打听后续。”

    梁医生沉默几秒,点点头:

    “你们知道,他偷拍过梁玉的照片吧?”

    文楚楚:“嗯。”

    “这件事,其实很古怪。”

    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中年男人很轻地笑了笑:“梁玉受不了打击,在办公室里割破了自己的手腕,被送去医院急救——就在第二天,她做了场梦。”

    果然。

    心里压着的石头,终于沉甸甸落了下来。

    白霜行松了口气。

    文楚楚好奇:“梦?”

    “是的。”

    梁医生说:“她梦见了郑言河详细的犯罪证据,包括在酒吧里的账单、购买迷幻类型药物的记录、甚至是他亲口阐述的作案经过。”

    文楚楚若有所思。

    她没经历过兴华一中的事儿,只听白霜行简单提过,一旦白夜崩溃,有些人能获得白夜里的记忆。

    亲身体验到这种天马行空的经历,她一时有些震撼。

    “最奇怪的是——”

    梁医生压低声音,语气里有几分困惑。

    “不止她一个人做了这个梦。她的朋友薛明玥、第三精神病院里的医生护士、还有

    好几个病人,他们全都声称,自己或多或少梦到过相同的内容。”

    沈婵的好奇心被吊了起来:“然后呢?”

    “这件事说不清楚缘由,没人知道原因。”

    梁医生摇头:“梁玉本来打算去找郑言河问个明白,没想到就在同一天,他莫名其妙死在了家里面。”

    白霜行很快接话:“他是怎么死的?”

    说到这个话题,中年男人皱起漆黑的剑眉。

    “……我听说,是自杀,在郑言河家的杂物间里。”

    他说:“现场非常诡异。郑言河死状很惨,浑身血肉模糊,像被什么东西撕碎一样……而且,据我一个当警察的朋友说,他的心脏内部,被火烧过。”

    场面足够血腥残忍,沈婵尝试着想象一下那时的画面,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白霜行垂下眼睫,想到在“监察系统444号”的引导下,他们见到的有关郑言河的记忆。

    他召唤邪神,想要把一切罪责嫁祸给薛明玥,结果被邪神一口口吞噬殆尽,让自己沦为了祭品。

    郑言河的尸体血肉模糊,大概率是受到邪神的影响;至于心脏内部灼烧的痕迹,不用说,必然来源于【焚心之火】。

    无论白夜之中,还是现实世界里,他的下场都格外凄惨。

    “在郑言河家里,警方找到了被他亲手画出的古怪阵法。”

    梁医生叹了口气:“虽然他的伤势……看起来不像自己动的手,但警察排查了附近所有的摄像头,都没发现有谁靠近过他家。折腾来折腾去,最后以‘邪/教教徒自我献祭’这个原因结案了。”

    文楚楚点点头。

    她没忘记梁玉的事,迫不及待地追问:“那梁玉姐姐呢?她被陷害以后,怎么解决的?”

    “很多人怀疑郑言河,于是警方打开他的手机,进行相关搜索。”

    梁医生说:“和梁玉梦里的内容一模一样,在他手机里,有药物和酒吧的付款记录。”

    他停顿一秒,目光微沉:“还有,为了引导大众风评,在工作群里匿名发送的羞辱性文字。”

    至此,证据确凿。

    文楚楚唏嘘不已:“真相被曝光以后,不知道医院里的其他人是什么感受。”

    愧疚?后悔?羞愧?还是觉得无所谓?

    梁医生笑了笑,这次没有回答。

    真相大白后,病院领导和许多医生去探望过梁玉,并向她道歉。

    不久,梁玉提出了辞职。

    作为父亲,当梁医生陪她回到第三精神病院、去办公室整理个人物品时,路过一个个医生护士,他看见不少人脸色通红、欲言又止。

    梁医生知道他们为什么脸红。

    “从那以后,梁玉就从第三精神病院辞职了。”

    男人扬起嘴角:“辞职也好。”

    “舅舅。”

    想到梁玉原本的人生轨迹,文楚楚不太放心:“经历这种事、遇到这种人渣,梁玉姐姐她现在……心理状况还好吧?”

    “怎么了?”

    梁医生看她一眼,爽朗笑道:“过年的时候,你们不是还一起去逛街看电影了吗?这就忘了?”

    ……有吗?

    文楚楚摸摸鼻尖。

    在她的记忆里,梁玉在她高中时就患上了抑郁,几乎与亲戚们断绝往来。

    看来,现实被彻底改变了。

    “挺不错的,不用担心她。”

    梁医生说:“那丫头自己开了家心理诊所,经营得不错。

    只有一点不好,老和我抢生意。”

    听他这样说,白霜行也笑了笑。

    “对了。”

    突然想到什么,男人抬眼,看向文楚楚:“听说你今天要来,梁玉昨晚告诉我,她专门给自己放了个假。”

    文楚楚一呆。

    “欸?!”

    文楚楚倏然睁大双眼:“那、那也就是说……!”

    他们今天,恰好能见到梁玉了?!

    她没来得及整理惊讶的心情。

    因为没过多久,心理诊所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

    “请问,”一个女人问,“可以进来吗?”

    虽然在【第三精神病院】这场白夜里,梁玉是从头到尾毋庸置疑的主人公,但除了偶尔的回忆片段,白霜行从没真正见过她。

    直到几年后的现在。

    这是个漂亮的年轻女性,短发干练利落,被染成与她十分相称的栗色,双眼漆黑明亮,举手投足间,充满游刃有余的自信感。

    平心而论,很难把她和几年前那个割破自己手腕的受害者联系起来。

    江绵留在梁医生的诊所,开始进行心理疏导;其他人则和梁玉暂时离开,在走廊里踱步交谈,为女孩提供一个安静的治疗环境。

    文楚楚三言两语,概括了这次白夜的内容。

    梁玉听得认真,虽然最初露出过愕然的神色,但很快便接受了这个说法。

    “明玥向我说起过你们。”

    和第三病院里人们的评价一样,梁玉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性格。

    说到这儿,她笑了一下:“很多次。”

    文楚楚有些惊讶:“你难道就不怀疑,我们在骗你?”

    “第三病院里,那么多人同时做一个梦,如果用巧合来解释,概率趋近于零。”

    梁玉摇头:“从那时起我就觉得,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人类无法参透、无法理解的事情。”

    而且,在这几年间,她有时会梦到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

    在那段人生里,罪魁祸首居然变成了她最信任的薛明玥,友情、爱情、事业一团糟,她的人生也成了乱麻。

    直到现在她都记得,在梦里,自己患上严重的抑郁症,兼有轻微的被迫害妄想,成天待在家里不愿出门,总觉得所有人都要伤害她。

    梦境记忆无比清晰,仿佛真实发生过一样。

    梁玉是个聪明人。

    听文楚楚讲述完来龙去脉,她立刻意识到,那是过去发生改变之前、她原本的人生。

    “如果没有你们,恐怕直到现在,我仍然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吧。”

    梁玉看向他们,语气真诚:“谢谢。”

    “你没事就好了。”

    沈婵说:“薛明玥呢?她还好吗?”

    她没忘记,由于一场惨烈的车祸,薛明玥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嗯。”

    提起薛明玥,梁玉不自觉笑开。

    “做梦后不久,她的病情慢慢有了好转。”

    梁玉说:“从能够单独出门,到敢于靠近车辆,再到回学校念书、毕业找到工作,一切都很顺利。”

    文楚楚松了口气:“太好了。”

    她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原来简简单单的文字和言语,有时真能毁掉一个人。

    在白夜里,薛明玥骨瘦如柴、沉寂得像潭死水;梁玉从此一蹶不振,把自己封闭在房间角落里。

    然而意气风发、扶摇直上,才是她们应有的人生。

    “说起来,”突然想起一个人,梁玉眨眨眼,“你们还记得一名叫‘周越’的患者吗?他曾经向我问到过你们。”

    “嗯。”

    白霜行点头:“他怎么了?”

    “他开了一家很有意思的体验馆。”

    梁玉笑道:“就在旁边那栋写字楼里,想去看看吗?”

    他们当然选择了“去看看”。

    据梁玉所说,周越的躁郁症好了大半,已经从第三精神病院里离开。

    在她的带领下,几人来到隔壁的高楼,乘坐电梯前往二层。

    电梯打开的瞬间,文楚楚发出“哇”的一声轻呼。

    视线所及,是一片雪白颜色。

    一堵高耸的墙壁立在入口旁,墙上挂着三个方方正正的大字:【精神科】。

    再往里走,视野一点点变得开阔,他们见到被精心装饰过的主厅。

    主厅面积不大,连接好几个不同的通道,每一处通道口,都立着写有【躁郁症】、【人格分裂症】、【妄想症】等等字样的方形铁牌。

    “这里是由周越设计的精神疾病展览馆,参考了很多医生的意见。”

    梁玉说:“他说,想让更多人了解精神疾病患者,而不是通过电影和里的变态杀人魔。”

    白霜行笑了笑:“这些医生里,也包括你吧。”

    “我只是给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修改方案。”

    梁玉抬起右手,指向主厅右侧的角落:“那里,是对每种病症的简要介绍。”

    白霜行顺势扭头,望见墙壁上的科普栏。

    沈婵四下打量,很感兴趣:“这里类似于博物馆吗?收集病人们的案例和物品,展示给大家看?”

    “不止是这样。”

    梁玉说:“跟我来吧。”

    她脚步轻快,领着四人走向标有【精神分裂症】的通道。

    通道不长,里面亮着昏暗灯光。

    走着走着,白霜行渐渐察觉了猫腻。

    主厅里非常安静,连街上的车声人声都被隔绝得一干二净,但当她走进这条长廊,耳边响起幽幽的、不断回旋的低语。

    “在这儿……”

    “……不要相信他们。”

    “嘻嘻……”

    “去死!”

    是环绕式的音响。

    声音嘈杂混乱,仿佛真的有人贴在她耳边窃窃私语,须臾间,白霜行有种回到了第三精神病院、被精神分裂症影响的错觉。

    与此同时,在她眼前,有暗淡的影像悄然浮起。

    一道道若隐若现的黑影将她环绕,盘旋在墙角、身后、肩头与脚边,无法挣脱。

    季风临了然:“环绕音响和投影技术。”

    “嗯。”

    梁玉点头:“我们讨论了很久,觉得仅凭病人们的日记和生活用品,很难还原他们的真实世界,于是想到这个办法。”

    观看日记时,人们永远只是置身于事外的看客,难以理解文字中蕴藏的情绪。

    只有让他们真真切切沉浸在病人的世界里,才能达成“理解”与“体谅”。

    “好厉害。”

    文楚楚由衷感慨:“这个想法很棒。”

    “是周越的主意。”

    梁玉耸肩:“他是个画家,从小到大学习艺术,天赋不错。”

    原来是画家。

    白霜行想起周越的精神世界,单调的黑白与极致的高饱和度,以及两个世界相融之后,水墨颜料一样流淌着的色彩。

    很符合他的身份。

    参观完【精神分裂症】的通道,几人来到标有【恐惧症】的入口。

    “这个展区很有意思。”

    开口时,梁玉噙了抹笑:“吓到过不少游客。”

    这条长廊的入口蒙了块黑色门帘,梁玉把门帘掀开,示意他们跟上:

    “进来之前,记得认真看指示牌,上面有注意事项。”

    白霜行低头,看了眼那块显眼的方牌。

    【恐惧症世界】

    【1恐高症】

    【2密集恐惧症】

    ……

    【5幽闭恐惧症】

    【若心理承受能力较弱,请勿入内;若患有对应恐惧症,请提前告知工作人员】

    “这个展区分为五个部分,每部分对应一种恐惧症。”

    梁玉的声音温和传来:“如果你们也有相应的症状,在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之前,进去最好闭眼。”

    季风临没说话,看一眼白霜行。

    沈婵碰了碰她手臂:“你可以吗?”

    白霜行比出一个ok的手势。

    只是试一试,应该没关系吧。

    沈婵的表情像极了妈妈看着自家的叛逆女儿,无可奈何,握住她手臂。

    于是梁玉掀开黑色帘布,四人跟在她身后。

    刚走进展区第一部分,白霜行就屏住呼吸——

    在她脚底,竟是一幅无比逼真的悬崖投影图,只要稍微垂下脑袋,就能看见万丈深渊。

    对于患有恐高症的她而言,这种情景,比白夜里的鬼怪更恐怖。

    “……嘶。”

    沈婵也被冷不丁吓了一跳:“和真的一模一样……霜霜,你还好吗?”

    白霜行努力让自己适应脚下的景象:“嗯。”

    往前走,又是一块黑帘。

    梁玉耐心介绍:“接下来,是密集恐惧症的世界。”

    帘布掀开,白霜行向前望去。

    走廊狭窄,两边的墙壁上,被画满一只只密密麻麻的眼睛。

    眼球颜色各异,主体是幽异的黑与绿,她虽然没有密集恐惧症,但也觉得有点儿头皮发麻。

    继续向前,分别是一片漆黑的“黑暗恐惧症”,以及四面八方投射出深蓝色水光的“深海恐惧症”。

    来到最后的“幽闭恐惧症”,走廊尽头,立着一间狭窄逼仄的小房子。

    梁玉说:“如果有游客想体验幽闭恐惧症,就会让他们走进房间里,再把门锁上。”

    文楚楚想了想,心生疑惑:“恐高症和密集恐惧症在生活中特别常见,它们也是心理疾病的一种吗?”

    “是的。”

    梁玉闻言笑起来:“之所以设置【恐惧症】的区域,就是想让游客们明白,精神障碍其实并没有那么特别。”

    在这之后,梁玉带着他们去了其它展区。

    在【被迫害妄想症】的世界里,处处布置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陷阱,比如伪装成地板的圆坑,以及随时从天花板落下的玩偶。

    白霜行拿起一个掉落的玩偶仔细观察,发现它被做成了持刀杀手的模样。

    梁玉解释说,这是杀人魔的象征,只能用布偶娃娃代替——毕竟,他们总不能找来一个真的。

    在【爱丽丝综合症】的世界里,走廊被设计成童话风格,

    与《爱丽丝漫游仙境》的故事对应。

    逐一看去,有一人多高的木桌、手指大小的椅子、扭曲成漩涡的镜子、和许许多多新奇有趣的事物。

    几个展区参观下来,沈婵不由感慨:“好厉害!”

    就算她没经历过第三精神病院的白夜挑战,来这里逛一逛,也能体会到几分患者们的感受。

    在绝大多数游客看来,这些光怪陆离的奇景,一定非常震撼。

    “第一次来这儿参观时,我和明玥也被吓了一跳。”

    梁玉说:“很多墙上的场景,都是由周越亲手绘制的,他——”

    话没说完,她蓦地挑起眉梢,沉默几秒,笑意更深:“说曹操曹操到。”

    ……咦?

    心下一动,沈婵回头。

    距离他们不远的展区入口,灯光下,站着一个似曾相识的青年。

    比起第一次见面时的状态,他的脸色正常许多,虽然称不上红润,但总算摆脱了惨白如纸的状态。

    除却肤色,他的形体也不像那样骨瘦如柴,很明显地长了点肉,匀称分布在嶙峋的脸颊和身体上。

    季风临友好笑笑:“周越。”

    “你们……”

    周越的惊讶程度远远大于梁玉,表情震惊又茫然,把他们从头到脚端详一遍,良久,又看了看梁玉。

    “我们做过的梦,是他们经历过的白夜。”

    梁玉耐心解释:“虽然不知道缘由,但现实和白夜重合在一起了。”

    身为未来的心理医生,沈婵没丢掉关怀病人的本能,下意识问他:“你的病怎么样了?”

    “好多了。”

    毫无征兆见到梦里才会出现的人,周越手足无措:“为了防止复发,要定时去医院检查。”

    躁郁症复发的概率不小,即便痊愈,也要时刻保持警惕。

    他说着挠了挠头,语无伦次:“那场梦是白夜吗?谢谢你们,我还记得精神世界……谢谢。”

    在那个混沌怪异的世界里,他曾经无数次想要放弃,都被白霜行和季风临一遍遍救起。

    这件事,周越一直没忘记。

    后来,很多次压抑绝望时,他总会想起那一天——

    绝望的陷阱,隐藏的生路,无处不在的怪物,他能在那种环境中咬着牙挺过来,为什么不能再坚持一些?

    他想活着,他不甘心。

    文楚楚环顾四周,掩饰不住眼底的新奇:

    “这座体验馆,是由你一手创建的吗?”

    “还有很多医生和康复后的患者帮忙,我主要负责场景设计和绘图。”

    周越说:“社会上对精神疾病存在不少误解,因为曾经亲身体会过,所以,我们想让更多人了解它们。”

    他的目光渐渐趋于柔和:“这样一来,被更多人理解后,患者们的处境会更好吧。”

    患上躁郁症后,其他人见到他,要么像是遇上了洪水猛兽,要么把他当作一块易碎的纸,时时刻刻小心翼翼,担心磕着碰着。

    其实他想要的,只是一些理解和尊重罢了。

    “周越,果然没有看错你。”

    文楚楚的感慨发自真心:“和当时舍命保护小朋友一样,是个很棒的大好人。”

    沈婵点头:“画技也特别牛!”

    白霜行认真附和:“很厉害。”

    周越:……

    不擅长应付这种直白的夸奖,他的脸一点点变热变红。

    “不、不是,你们别…

    …”

    他说得磕磕跘跘,目光掠过在场几人,最终落在季风临身上。

    周越记得很清楚,这位小哥性格沉稳,打起架来又准又狠,是个靠谱的人。

    感受到周越求助的眼神,季风临抿唇,余光看向身边。

    白霜行也在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瞧。

    季风临:……

    季风临从善如流:“嗯,赞同。”

    周越:……

    真不愧是一个团队啊你们!!!

    “对了。”

    想起和自己定下契约的笔仙,白霜行问:“第三病院里,那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小女孩,你还记得吗?”

    终于有人岔开话题,周越忙不迭点头。

    “她也很早就出院了。”

    他说:“精神分裂很难根治,经常复发,不过她非常懂事,积极配合治疗后,病情康复不少——现在已经能去上学了吧。”

    梁玉站在一旁,安静听他们叙旧唠嗑,嘴边一直挂着笑。

    忽然,口袋里铃声响起,女人走到角落,把电话接通。

    这通电话很快结束,当她挂断通话、回身向他们走来,白霜行总觉得,梁玉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

    果然,下一秒,梁玉轻声道:“有人来了。”

    说着,她抬手指向窗边:“我和她约好今晚一起吃饭,现在,她开车到楼下了。”

    会和梁玉约定吃饭的人。

    难道——

    白霜行与沈婵对视一眼,和文楚楚一起走向窗边。

    写字楼外,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距离这栋楼最近的路边,有辆黑色越野车缓缓停靠。

    “这车……”

    沈婵摸了摸下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它有一个非常恐怖的价格。”

    “她是a大金融系的。”

    梁玉站在她们身后,轻声笑笑:“毕业后,进了很不错的投行。”

    白夜里的薛明玥深受疾病所困扰,安静胆怯、瘦弱苍白。

    与她接触时,白霜行几乎快要忘了,在他人的评价里,曾经的薛明玥是“不逊于梁玉的天才”。

    越野车短暂停在路边,车窗缓缓摇下,人影的轮廓由模糊变得愈发清晰,在熹微的阳光里,朝着他们仰起头。

    褪去疾病折磨、也褪去流言的侵扰,薛明玥抬头的刹那,眼底映出斑驳日光。

    这是个面容姣好的女人,长发披肩,身穿一件笔挺利落的深黑色休闲西服,脊背挺拔如刀。

    怯懦与苦痛在她眼中消散无踪,与白霜行四目相对,薛明玥扬起嘴角。

    像一把出鞘的、洗净污浊的利刃。

    她坐在驾驶座上,微微侧着头,唇齿开合间,白霜行辨认出这句无声的话语——

    薛明玥说:“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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