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醒来的时候,正对上程冼笙一言难尽的眼神,眼见着他脸都憋绿了,翻了一个身坐了起来。

    裕怀君一脸莫名,“谁给你气受了?脸黑成这样?”

    程冼笙颤颤巍巍伸手对着孟行指,“像什么样子,衣服给我穿好。”

    低头一看,摇摇欲坠的衣服终于不堪其重,从肩头滑落,露出胸前的牙龈以及腰窝处若有若无的指痕。

    伸着腿,袍角后退,露出若隐若现的吻痕,在孟行的视角格外触目惊心。

    这野狼崽子。

    程老师气的急了,手腕有些哆嗦,顺了好几口气这才消停。

    这边孟行刚穿好衣服,云清峰就有人拜访。

    云清峰不如其他山峰,出入都要有腰牌同行,他的冷足以吓退一部分人,所以大部分人不愿意过来,也没有必要设置屏障。

    师云舒牵着小媳妇做派一样的池霄走过来,看到孟行那张苍白的脸,头埋得更低。直到师云舒停下来,斜着眼盯了他好一会儿。

    “哑巴了?”

    池霄松开师云舒的手,往前走了几步,直愣愣的跪了下来。

    春日的云清峰雪水化了一点,化开的雪水伴着未融化的雪形成了更加坚固的固体,磕在上面嘭地一响,砸裂了冰层。

    池霄眼底含着泪,仰头看孟行,却在他视线扫过来地时候又不敢看他,“师尊,弟子知错了——”

    孟行没有什么表情,既无欢喜也无责怪,就这么静静地看他。

    池霄又狠狠地在地上磕了三个头,冰层被血沁染,他毫无感觉,哽咽着嗓子,“弟子知错了师尊,弟子错的彻底。我不该怀疑师尊,师尊养育我这么多年,我却辜负了您的期望。”

    孟行轻笑一声,“如今这是做什么,我成了世间最可怜的人吗?走到哪儿都能得到别人的怜悯。”

    程冼笙站在孟行身侧,附在他耳边道:“他性子孤直,就是一个死脑筋。你不给他一个说得过去的说法,可能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脑子转不过弯的人最喜欢钻牛角尖。

    孟行又怎么不知道这个人的性子,走过去蹲下,将人的脸托起来,用衣袖轻轻的擦拭他脸上的血迹,带着些心疼,这是孟行第一次明显有起伏的情绪。

    他的爱恨总是被伪装进一副带着笑意的面具之中,除了从小将他带大的一两个,几乎没人能够拿的住他的心思,也就是这样,才会造成总总误会。

    孟行心里是心疼这个弟子的,他的第一个弟子,就好似长子之于父母一般,总是带着无限的期盼,总想着将最好的留给他。

    但是这个榆木脑袋看人总是介于表面意义的,总是不开窍。

    能成为这样的人也算幸运,池霄的世界没有尔虞我诈,纯净的、善意的总是围绕在身边,所以才造就了他这个性子。

    孟行的手很轻,是对一个孩子的爱/抚,“我从未怪你,你的愤怒你的气性那都是应该的,池霄,你生于妖族,长于天衍,但骨子里依旧是妖族的血。你像我期盼的那样,成为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君子,这已经很好,关于往事,那的确是我的错,你的父母死于我手是不争的事实。”

    “这一点我从未想过掩饰。”孟行擦干净了血,像往常一般在他的头上揉了揉,又捏了捏那双因为情绪激愤而冒出来的狼耳,“但是作为师长,我可以说从未愧对你。”

    孟行说道这里,池霄泪眼迷蒙的抬头,嘴中溢出一声长而尖锐地呜咽,哭的像个十来岁的孩子,“你没有杀我爹娘,师尊,你没有,是我错了,真的是我错了。我狼心狗肺,都是我——”

    “很难受吧,这些天。”

    池霄跪在地上,单手捂在孟行的手背,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湿润了手心,他在不住的摇头,“别不要我,师尊。”

    孟行倏地半跪在地上,擦着他眼角的泪,那泪水如同决堤了的河,奔涌不息。

    “当初我身重剧毒时日无多,一个又一个噩耗传来,我不知明日又是怎样的一番情况。”怕他不懂里面所表达的意思,孟行接着道:“掌门对你寄予厚望,你的前途不需要一个杀人凶手的师尊,赶你走不是针对你。”

    池霄懵懵懂懂的点头,但是身后的苏沅听的却是面色怔然,对,那时候的孟裕怀,正在把身边的所有人推离他的身边,好像存了死志。

    清清爽爽的存在,又不带一丝眷恋的离开。

    他做所有的事情都有自己的目的,他的所有目的都不需要别人理解。

    师徒俩解除了误会,因为程冼笙暂住此地,池霄也乖觉的跟着自家媳妇到长老阁安顿下来。

    然而池霄留下的问题又重新抛给了孟行,吃饭的时候苏沅这小子就心不在焉,直到夜幕将领,最后一丝光亮被黑云遮盖,借着烛火的幽光苏沅赖在孟行的床头不走。

    今天小狼崽脸色不太好,程老师虽然大清早被他的混账行为气得半死,但还是识趣的不去打扰师徒俩的沟通。

    孟行吃了药,在桌边倒了一碗水压一压嘴中的苦涩,眼角的余光看向静坐一旁的人,也没有起个头询问的意思,将外衣脱下仍在一旁的衣架上,爬上床盖了被子。

    “把蜡烛熄了。”

    苏沅虽然跟孟行莫名其妙的僵持住了,还是很听话的熄灯,最终忍不住了面对着已经闭眼的孟仙师。

    “当初师尊赶我走故意伤我,也是因为毒素淤积存了死志。”

    他没有反问,陈述的语气,咬死了孟行当初的行为。

    孟行翻了一个身,右手撑着脑袋,眼尾细长,微微挑着,黑夜中带着无端的暧昧,“我可没这么说。”

    苏沅又问他,这次的问题在他嘴中辗转好一会儿才,艰难吐出,“师尊如今余毒未清又成了一个凡人,如果到了那一天,你会不会依旧是那样的做法。”

    孟行伸手分来他散在前头的发,拿在手中把玩,心不在焉,也可以说不当一回事一般,有些无奈的看着他,“人总要死的,阿沅。一百多年的时光还让你看不透生死离别吗?我的死亡不需要任何人来怜悯,干干净净的来也当是干干净净的走。”

    来时没有在意的人,走的时候也无需在意别人。

    五百年的经历让他好像长了一颗心,总学会心疼别人了,将别人的一切料理清楚,却独独没有长那一颗爱重自己的心。

    他的死无足轻重。

    苏沅总是在想,孟行这么轻而易举地原谅他,是不是也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活一天算一天,给他一天的甜头,等他死了也能拍拍屁股走人,毫无眷恋。

    孟行对他的爱意,只是他顺手施舍来的,既然他苦苦相逼,倒不如全了这一场情缘,假戏真做,真戏假做又有什么分别。

    这么多天的醉生梦死好似大梦一场,被活生生的打碎,让苏沅正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孟行总要死的。

    而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却将自己摘了出去,冷眼旁观。

    苏沅是失魂落魄的出了孟行的房门,第一次没有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

    月亮东升,万里无云。那个姓程的坐在峰顶的一块大石头上赏月,浅酌了一口他不知从哪里顺来的酒水。

    苏沅也走了过去,坐在矮他一头的地上,两人谁也不说话,静静的坐了一刻钟。

    程冼笙是听到了两人的谈话的,看了面色冷峻的亲儿子,道:“这样就伤心了吗?我还以为你多喜欢他。”

    苏沅不想说话,

    程冼笙叹了一口气,看着天空中的圆月,叹息道:“你别怪他,他从小就这样,我教了好些年,才让他看起来像个人,可终究只是像罢了。他心里有道坎过不去,持续了这么多年,把自己熬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苏沅没回应,但是涉及往事也在慢慢的听。

    “他啊,就是上天派人来折磨我的。小时候被人一次次的背叛,渐渐的也不再相信什么人情味了。长这么大,我担心他触犯底线,犯了法伤了人,可是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把自己伪装起来,在我面前当孙子这么多年。”

    “他心底也渴望有一个全心全意待他的人,多花点心思,至少,我知道他是喜欢你的。”

    苏沅却道:“他想走,我看得出来。”

    程冼笙给他支招,“那你就威胁他,他要是敢走你也陪着他走。追人别要脸,他这人最怕死皮赖脸的人。他要是想走早走了,非要折腾这么多年做什么?我看大的孩子,心里想什么门清,大概是怕自己死了你该怎么办,这世间能待他真心的人不多,一旦他较真了可能就要瞻前顾后为你考虑以后了。”

    苏沅的声音有些发颤,“真的吗……?我总感觉他想赶我走。”

    程主任沉默。

    程老师无语。

    “他想让你滚,就不会让你上。”

    他这辈子的无语全都倾注在这句粗俗的话语之中。

    苏沅:“……”

    虽然本人比较厚颜无耻,死猪不怕开水烫,但是这死猪皮还是结结实实的红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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