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大人,久仰。”
短暂的怔愣过后,云雪垂头先打招呼,以示对稷山山神的尊敬。
“不过,您说您是橙子的道侣……”云雪抬起眼皮,狐疑地盯着临江仙怀里那只同样怔住的猫,“他是猫。”
“是猫,却能化人。”临江仙轻抚程梓背上的毛,语气平淡,“哦,我忘了你一直在隐遇镇,还未见过他的人身。”
云雪:“……”
山神大人,您快收了神通吧!
再怎么遮掩也藏不住那眼里几乎要溢出来的炫耀和示威了!
小凤凰掏出在鲛人宫里拿的果子,一口一个,快乐看戏。
云雪定了定神,心里也有点火气,决定用魔法打败魔法:“我确实没有见过他的人身,不过我与他曾朝夕相处两年,我们之间熟悉得宛若一体,现在不见,以后也会见的。”
好!说得好!
要不是临江仙的表情微妙得可怕,小凤凰恨不得为它把手掌拍烂。
“朝夕相处两年啊……”
临江仙的尾音意味深长:“对他而言确实是一段漫长岁月,不过以后,与他朝夕相处的便是我了。”
云雪:“……”
“我们还有事,先入镇内。”临江仙接着说道,不给它还击的时间,“以后有空再叙。”
说完,他低头亲亲程梓的耳尖,迈步走向姜家的方向。
看完他的表演全程,小凤凰好悬没憋笑憋出内伤,而云雪在半晌无语之后,也咧嘴一笑。
“看来山神大人十分在意橙子,嗯,这样也挺好。”
梨树闻言,摆了摆新抽的嫩绿枝条。
你嘴上说得倒是豁达,有本事把身上的酸味收一收啊!
走出一段距离,云雪和梨树的身影都被远远抛在后方。
程梓好像终于回过神来,双爪抵着临江仙胸口微微后仰,锐利的目光左右移动,捕捉他心虚游移的视线。
他笑得咧出两颗小尖牙,眼睛也眯成缝隙:“喵呜喵呜!喵呜哇?”
做都做了,害羞什么!快说,你刚刚是不是在吃云雪的醋?
临江仙无奈:“我听说它与你感情甚好,而且你还喜欢蹭它的毛……”
“喵!”
你就是酸了!
程梓搓搓毛爪,歪头贴在他胸前蹭啊蹭蹭啊蹭,乐得见牙不见眼。
临江仙见状,也就熄了继续死鸭子嘴硬的心思,坦然承认:“是啊,我酸了。要不要吃颗柠檬糖,感受我此时的心情?”
“呜喵!”
程梓一甩头,从他臂弯里跳下,欢快地小跑蹦跶,还要回头喵喵叫着催促他跟上。
临江仙从没好好看过隐遇镇,在回姜家之前,他想带临江仙到隐遇镇四处逛逛。
“好。”
临江仙加快脚步,微笑着跟上。
踩着融化的新雪,程梓从曲折蜿蜒的小路跑向农田。
田地还未播种,去年堆起的田垄还高高地立着,一只小小的猫站在上面,便显得天空辽阔无垠,也低得触手可及,几乎要触碰到他的耳尖。
风从夕阳坠落的方向吹来,卷动他柔软的毛发。深蓝的夜幕已经逼近,只有远山顶上一块簇拥落日的云霞如融化的金子,光辉灿灿。
程梓迎风奔跑,夜色也追随他的脚步前进。当最后一缕日光被吞没,蓝黑色的天穹便成了铺展的幕布,坠上星辰。
跑过田野,镇子西边的河流传来了淙淙水声。星光映在水光里,在涟漪里荡起银鳞般的清辉。
程梓跑过石滩,一眼看见意江山从河里走出来,甩着半湿的发骂骂咧咧,被她提着的两尾鱼再用力挣扎,也挣不开她那只看似纤细的手。
“喵!”
程梓跳上青石,笑眯眯地与她打招呼,又问她今天是不是不钓鱼,改下河摸鱼了。
“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意江山把长发甩到身后,顶着满头满脸的水珠,一身正气,“我真是在钓鱼!只不过这两条鱼力气太大,把我拽进河里了!”
程梓发出了喵喵喵的笑声,被恼羞成怒的她抱住狠狠蹭了一身水。
经过河岸,再走一段距离就是镇上唯一的学堂。
孩子们都出去游学了,学堂里静悄悄的,只有先生住的那间屋子亮着灯。他的身影被烛光打在窗上,正奋笔疾书。
窗前两株杏树枝干横斜,也落了几道纵横经纬,反倒把这一幕衬得如画一般。
学堂再过不远,就是云雪和踏雨的家。云雪不在,院子里只有只专心致志啃萝卜的兔子。
程梓经过门前,奋力一跳越过篱笆,冲它挥了挥爪。
踏雨点点头,回应得认真又懒散。
转过路口直走,就是姜家。
最后一段路,程梓放慢了步伐,走在临江仙身前三米处,脚步轻盈,尾巴尖蹭着地面一甩一甩,看着就让人心情愉快。
临江仙不远不近地跟着,身后是勾肩搭背地讨论两条鱼有几种吃法的意江山和小凤凰。
星光洒满了来时路,也照出归途。
……
姜家小院里,菜地仍是郁郁葱葱,和程梓离开时没甚区别,不过井边的桃树开满了花,一院子馥郁芬芳。
为了庆祝剿灭天魔计划的准备工作完成和程梓脱单,姜二叔与沉江月合力做了不少菜,把石桌摆得满满当当,连根筷子都插不进去。
柳娘子抱着程梓揉搓了好一阵才缓解突发的猫瘾,拿出去年酿的桃花酒分享,人手一瓶,而程梓只有一杯,气得他揪住临江仙衣领喵喵叫着告状。
“你告状也没用。”沉江月微微笑道,眯起的眼睛像是狡黠的狐狸,“我们是你的娘家人,他得听我们的。是吧?”
临江仙抿着嘴笑:“是。”
一边应,他一边把杯子里的酒喂给程梓:“不过,我虽然无法帮他争取更多的酒,但将自己的酒分享给他,应该可以吧?”
“喵喵喵!”
当然可以!因为你的就是我的呀!
程梓开心了,抢答后抱住他的手腕喝掉桃花酒,热气在脸上氤氲,蒸得耳朵内侧泛红。
两杯酒下肚,他已经有些晕乎了,脑袋的重量也好像成了不可承受之重,东倒一下西倒一下,最后被他不耐烦地搁到临江仙腿上。
“哈哈哈哈!”意江山见状,攥着酒瓶毫不客气地送上嘲笑,“就你这酒量还敢多喝呢?忘记之前醉酒出的糗了?”
说着,她屈指弹了弹猫耳朵,被程梓按住啃一口也不以为意。
“喵呜喵呜……”
你懂什么,我这叫今朝有酒今朝醉……
“喵喵喵!喵喵!喵!”
天不生我程橘子!酒道万古如长夜!酒来!
程梓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刚豪情万丈了没两秒又倒回去,贴着临江仙胸口皱起了小圆脸,蛄蛹着滑回原位。
临江仙无奈地笑笑,正要说什么,一抬头,就见桌边人手一个留影术,嘴角都快咧到耳朵后了。
真是……夺笋。
也不知道程梓是跟他们学的缺德招,还是他们被程梓的缺德同化。
考虑到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双方大概是互相影响吧。
临江仙想着,捧住程梓的脑壳搓了搓。
手感真好。
姜二叔看着众人笑闹,不参与,只是静静地喝酒吃菜,不时朝天上投去一眼,嘴角噙着笑意。
饭局直到深夜才散,大家似乎约好了似的,谁也没有主动散去酒气,而是任由自己醉倒,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面红耳赤,咕哝着只有自己听得懂的话睡去。
“晚上会下雨。”姜二叔对柳娘子说道,“你不喜欢屋里湿气太重,我用凤凰焰把炕烧热了,先去睡吧。”
柳娘子从门边探出头来,看着自家院里睡得没个正形的几人:“那他们呢?就这么淋着?”
“淋着吧。”姜二叔笑了笑,“反正他们也不怕。”
柳娘子轻笑着点头。
程梓在床中间躺得四仰八叉,已经睡熟了,他翻出白绒绒的肚子,爪子也张开,歪着脑袋,睡相大大咧咧中透着可爱。
这是姜书客的房间,他不在,便暂时作为客房让临江仙住下。
临江仙自然没有嫌弃的道理,先把床铺好,去柜子里拿枕头回来时,便被程梓的睡姿逗乐了。
他把手搭在程梓肚皮上揉了揉,绵软温暖的触感顿时裹住指尖。
程梓咕哝一声,翻身趴下,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包住他的手掌,脑袋也紧紧贴着,仿佛守着财宝的巨龙。
临江仙顺势摸摸他背上的毛,然后将他抱起放到床铺内侧,自己才侧过身躺下。
虽然动作轻柔,却还是吵醒了他。
“咪呜……”
程梓拖长声音,软软地叫了一声,眼睛迷迷瞪瞪地睁开,像条大虫子似的拱进临江仙怀里,把头搁在他胸口。
“我吵醒你了?”临江仙温柔地问。
房里燃着凤凰焰,暖融融的,他却只感觉胸口被程梓贴着的地方烫得惊人。
临江仙本以为这是心理作用,没想到程梓打了个哈欠后,身上忽然迸发出金色的火光,大猫猫在光芒中心化为人形,手脚并用地缠绕上来。
“喵……没有……”
清亮的少年音带着困意,程梓全然没发觉自己形态又变了,整个人都贴到临江仙身上。
他埋头在临江仙怀里,鼻尖萦绕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清冷香气,让他十分安心。
“晚安……”
程梓与睡意做着最后的抗争:“明天是惊蛰……要、种田……”话音刚落,他便呼呼睡去。
“……”
临江仙深吸一口气,克制地抱住他。
“嗯,种田。”
遥远的稷山上,银鱼正坐在水里给精怪们讲故事呢,忽然身上一烫,低头看去,就见整条河的水温度急剧上升,眨眼功夫就沸腾起来。
“卧槽!”
银鱼如直接弹出河水,烫得左蹦右跳浑身冒烟,欲哭无泪。
山神大人,您又在干什么啊qaq
……
子时一过,原本晴朗的天色黯淡下来,阴云以极快的速度汇聚成团,翻滚不休,片刻后,一阵连绵的惊雷轰然炸响。
惊蛰,万物复苏之节气。
三十三重天之上,天女手持长剑,足踏雷云,目光穿过眼前的无垠虚空,定格在不知多远以外的星空。
那里有一座黑色的不规则形状巢穴,高大而广阔,通身萦绕着令人厌恶的魔气,无数模样肖似人族的天魔在其中进进出出,披甲备战。
“找到你们了!”
天女眼神一厉,手中长剑悍然出鞘,带起万里雷霆,无尽剑光,一剑劈向已经暴露踪迹的巢穴。
这跨越无尽空间的一剑,携带着她的全部力量、强悍无匹的雷霆、以及姜二、沉江月和云上府等人的底蕴,仿佛来自千万年之前,又像只过去一瞬,便从巢穴顶部斩落。
“轰——”
一瞬的寂静之后,巨大的轰鸣在被拦腰斩开的天魔巢穴内部激烈震荡,层层叠叠穿过漫长距离,几乎要传入人间。
蓦地,雷云中巨声震响,来得密集短促而又尖锐,将这声音同化掩盖。
凡间的百姓只当今年惊蛰的雷声格外响亮,纷纷期待起天亮后的播种与这一整年的收成。
天女苍白着脸,脱力一样跌坐在地,毫无形象地笑了起来。
这一剑,先断天魔退路,再诱它们进入早已布设好的陷阱,以钝刀子割肉的方式一点点连根拔除。
这不是什么高明计谋,但有姜二把控全局,有心算无心之下,足够用了。
“等事情解决……”
天女坐在天宫废墟里,用商量的口吻对着空无一人的世界说道:“我就下凡,去找那只猫听故事。”
长风拂过,沙沙的轻响好像是有人应了声“好”。
天女心满意足地闭上眼,以手作枕缓缓躺下。
魔族反应过来至少需要一夜,她也累了,先睡会儿。
……
临江仙是神灵,本不需要睡眠,但抱着暖烘烘的程梓,竟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甚至成了醒得晚的那个。
他半梦半醒之际忽然感觉鼻尖痒痒的,忍不住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视野有短暂的模糊,逐渐清晰之后,便看到程梓的脸出现在头顶,手上揪了一撮头发在他鼻头上扫来扫去,脸上满是恶作剧成功的坏笑。
“你终于醒啦!”使坏被逮个正着,程梓却丝毫不慌,反而理直气壮地说:“你再不醒,我手都酸了!”
临江仙缓缓坐起身,无奈地笑道:“为何不直接叫醒我?”
程梓眨眨眼,叉着腰说:“因为这种方式更有意思啊!”
“……你开心就好。”
被程梓拖着到院子洗漱过后,临江仙仰头望天,发现今日的天色半晴不阴,凉风习习,似乎做什么都很合适。
一回身,便看见程梓站在廊下,乖乖巧巧地被柳娘子戴上草帽,还在下巴处打了个蝴蝶结。
好双标的猫。
临江仙酸溜溜地想道。
之前他打蝴蝶结,程梓便闹着要他换种结扣。现在柳娘子也给他打了,他却欣然接受,一句话都没有。
“临江仙!你好了没有?”程梓戴着草帽跳下台阶,扬起小脸笑嘻嘻地招手,“我们要出发啦!”
“好了。”
多余的心思瞬间消失,临江仙用毛巾擦掉脸上的水渍,上前牵住他们的手。
稳重的山神牵着他家蹦蹦跳跳的小道侣走进姗姗来迟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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