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带走的,是怎么进监狱的。
我如行尸走肉般的被带进了监狱,随后便缩在角落,不发一言。
我一直双手抱头,浑身发抖。
我无法回神,沉浸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一幕,痛苦难捱。
我嘴里一直喃喃自语,重复的都是一句话,
“我杀人了……杀人了……”
我失魂落魄,全然无法回神。
我没有杀过人,连鸡都没杀过……
我崩溃大哭,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不敢看自己的手,我感觉手上全是血,全是我罪恶的痕迹……
这个时候,军队都在打仗,本以为不会有人来管我,却没想到,不到两日,便有人来提审我了。
我魂不守舍,怅然若失的跟着狱警进了审讯室。
呵,这是我第二次进审讯室了……
只是这次的,或许才是真正的审讯室。
房间里挂满了皮鞭,刑具,房间中间是一把木头椅子,我被带去坐在椅子上,狱警把我的手绑在了椅子扶手上。
我衣冠不整,领口依旧是敞开的,身上全是血,然而无论是我还是监狱的人,都毫不在意。
我默然的坐着,精神恍惚,眼里挂着泪珠,狼狈不堪。
过了一会儿,有人走了进来,只听见我身旁的狱警立正行礼,嘴里说道,
“梁科长。”
我缓缓的抬起头,见到的不是别人,竟然是梁素鸿。
他一时间没有认出我,站在审讯室门口,侧头盯着我,手里本是翻着资料,却停了下来。
他紧蹙眉头,过了半晌才回过神,脚步缓慢了许多,终于走了进来。
我也没料到,竟然又遇见了他。
上次见他,还是在南京,在稷公馆,他和稷晏清差点擦枪走火。
那时我便很是狼狈,却没想到,再见到他的时候,我竟然已经沦落成了他手中的杀人犯。
他深吸了口气,把手里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走上前来。
他伸出手,我抬头盯着他,一动不动。
他的手在我的身前踌躇片刻,还是上前,帮我把领口拢在了一起。
我没料到他竟然帮我整理衣衫,一时间情绪复杂,不由自主的冷哼了一声。
眼里的泪滴到了他的手背上,他不受控地一抖,缩回了手。
我垂下眼,不再看他。
而他却站着没动,微眯着眼睛盯着我的领口。
梁素鸿向来就是这么我行我素,我早已习惯了。
如今的我,孩子没了,家也没了,连人都杀过了,他就算是看一看,又能如何呢?
半晌,他远离了我,依旧如上次那般靠在桌子旁,双手插兜,冷声说道,
“苏小姐,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
“苏小姐……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武汉?”
“……”
“苏小姐为什么跟那个男人在一起?”
“……”
“苏小姐知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
我对他的讯问没有任何的兴趣,我低着头,不发一言。
头顶传来了梁素鸿冷冽的呼吸声,他冷哼一声,油光锃亮的皮鞋砸在在审讯室的地板上,脚步声回荡,显得阴森空洞。
“苏小姐,或许你对监狱有什么误解,”
他瞥着我,说道,
“上次只是走运而已。这次,你涉嫌杀人,若是不好好配合,恐怕是要吃苦的。”
我嗤鼻冷笑。
吃苦?
若是身体的痛苦能减轻心里的痛苦,那我求之不得。
对于现在的我来说,酷刑算什么呢?
我无动于衷,懒得开口。
或许我就是在等而已。
酷刑加身,才能让我心里好受些。
让我受遍所有的痛苦,我觉得,才能弥补我心里对于瀛洲的愧疚一分。
我弄丢了他,甚至杀了人,若是什么苦都不吃,我自己都无法接受。
我突然被梁素鸿的虎口扣住了脸,他猛地把我的脸抬了起来,逼迫我直视他。
我并未挣扎,而是直勾勾的盯着他。
他眸子里风云变幻,狠辣流于表面,而内里的,我却瞧不明白。
我也懒得明白,一双眼睛失魂又空洞,活脱脱的像个死人。
他嘴角抽搐,恶狠狠的说,
“苏荷,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不敢给你上刑!”
我无所谓的勾了勾嘴角,再无表示。
他好似是生了气,猛地甩开了我,背过身去,叉着腰。
他喘了几口粗气,冷笑道,
“好!你再装木头,那就让你尝尝这监狱的滋味!”
言毕,他一挥手,两个狱警上前,把我拎了起来,一只手拷上一个手铐,就这么挂在了一旁的架子上。
他回过身,走到我身边,语带威胁的说道,
“我在问你最后一遍,你是怎么认识那个人的?”
我抬起了头,看到一旁有人架起了火炉,上面放了个烙铁。
我约莫是明白了,好似期待般的望着那烙铁,嘴角勾起了笑意。
梁素鸿惊愕的蹙眉,全然无法理解我的反应。
他不死心,走到我身前,又扣住了我的脸,问道,
“你告诉我,你知不知道那个人是军统特务!”
军统……特务……
那个男人看起来训练有素,不像是一般人。
我确实在猜测他的身份,却未曾想,他竟然是军统的特务。
为什么……
军统的特务为什么会找上我?
梁素鸿见我眼里好似终于有了情绪,如获至宝,急忙道,
“苏荷,你告诉我,你怎么认识那个特务的?”
我望着他,一脸的迷茫。
他仍旧是不死心,利诱道,
“你知不知道,这个时候,你跟重庆的特务有关系意味着什么?我在救你的命啊!你把实话告诉我,我才能救你啊!”
我瞧着他,竟觉得他是一脸真诚。
梁素鸿想救我?
他恨稷晏清,连带着也恨上了我。
他救我?
这简直比关公战秦琼还离谱。
我嗤鼻冷笑,他看在眼里,怒道,
“你不信?”
他有些气馁,凑到我耳边说道,
“日本人马上就打过来了,这个时候军统的特务有多敏感,你想想也该知道!只要你告诉我,你跟那特务没关系,我就能帮你跟上面说情。或许看在你杀了军统特务的份上,还能嘉奖你,你别不知好歹!”
我蹙眉瞧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救我?还是让我当汉奸?
我跟日本人血海深仇,我宁愿死,也不去日本人那里邀功!
我冷笑,全然不理睬他。
他见我鄙夷的目光,果然被激怒。
我听到他沉重的呼吸,好似想将我掐死。
他的虎口用力,我感受到了剧烈的挤压,纵然只是掐着我的下颚,仍然让我呼吸困难。
我本能的挣扎,可是他全然没有松手的意思。
我无法呼吸,脑袋混沌。
我拼命的挣扎,只发出了痛苦的呜咽。
我不受控制的将舌头伸了出来,翻起了白眼。
我的大脑越来越混沌,周围的场景,耳边的声音都开始变得模糊。
我好似听到有人在劝他,似是在说,
“重庆内部对您不利的人,一定跟她有关……她死了……消息就断了……”
梁素鸿依旧怒火中烧,可是最终却松开了我。
我突然挣脱了束缚,猛地吸了口气。
或许因为吸得太急,呛的拼命的咳嗽。
我咳得脸颊通红,差点就一命呜呼了。
梁素鸿似乎仍不解气,他不等我缓过劲,就抄起旁边已经烧的滚烫发红的烙铁,印在了我的胸口。
那疼痛感不是立刻袭来的,种痛觉也不是流于表面的,是在皮肤以下,来自内里的痛。
我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无法呼吸。
我本能的挣扎,颤抖带着捆绑的脚镣发出叮叮咚咚的撞击声。
他的怒火如此之大,我感受到自己的皮肤好像已经烧化了,甚至有烟雾飘起。
可是,我却拼了命的,没有发出一声的呜咽。
我在忍耐,甚至在享受。
我在自我惩罚,也在自我救赎。
梁素鸿好似真的生气了,他愤怒的把烙铁摔在了地上,又重新箍住了我的脸。
我满头大汗,这会儿已经神志不清,眼睛都睁不开了。
房间里的白炽灯刺眼,我微眯着眼睛,象征性的挣扎了两下。
“苏荷,你真的别逼我!”
梁素鸿的眼睛红了,有一种妖冶诡异的氛围。
我提起所有的力气,断断续续的说,
“梁素鸿……你杀了我吧……”
他似乎是没料到我竟然如此反应,侧目愤恨的盯着我。
我不明白他如此大的怒火到底是为何,可是看着他有些疯狂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可能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点点头,一副你有种的样子。
他猛地松开我,扯开了我的领口。
他把手伸了进来,竟然一下子就摸到了我旗袍内自己缝的内兜。
我意识到了什么,拼命挣扎。
然而梁素鸿哪会让我得逞,他一手狠命的掐住了我的脖颈,一手把内兜里的东西扯了出来。
我的衣服被他扯破了,里面内衣暴露,如今上面一块被烙铁灼伤的殷红血迹,还泛着点点的火光。
“你!你还给我!”
我拼命的挣扎吼叫,然而发出的声音却无比的沙哑和无力。
这回我才是真的慌了,那是我所有的一切了,他如何能把这些也夺走!
梁素鸿松开了我,远离了我几步,让我无法触及到他。
他盯着我,翻开了存折。
里面是稷晏清给我的财产,以及一张车票,还有几张黑白照片。
他们都被血浸透了,如今落在梁素鸿手里,是一张张刺眼的血红。
“你还给我!你不许动我的东西……”
我虚弱无力,却不愿意就此罢休。
泪水溢满了眼眶,这才是我最绝望痛苦的。
我到死了,连这唯一的念想也保不住了吗?
“你还给我……还给我……你还给我……”
我什么都不顾及了,嘴里只有这句话。
还给我,把我的一切还给我!
梁素鸿垂目瞧着,似也是很意外。我珍藏的,竟然是这些。
他冷笑着说道,
“真没想到,稷晏清给了你这么多。”
“你还给我……你还给我……”
他手里晃着我的东西,冷笑道,
“我还以为你多清高,如此看来,你也是俗人一个啊。”
“这是稷晏清的东西,我只是替他保管,以后还是要还给他的。”
“还给他?呵呵……”
梁素鸿蹙眉瞧着我,好似是我说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怎么还给他?他都已经……”
“已经什么?”
我背脊发凉,意识到了他什么意思。
梁素鸿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而是走到一旁的火炉边,把我的珍藏高高举起,威胁道,
“跟我说实话,否则我把这些都烧了。”
“不要……”
这会儿我才算回过神,有了些精神气。
我以为我无牵无挂了,可是真看到他要把这些烧了,心里又舍不得。
我极度的痛苦,可是呼吸不畅,胸口剧痛,哪里有力气吼,我只能不住的重复着,
“不要……不要烧……不要烧……”
“那你说实话!”
梁素鸿高昂着头,冷冷的瞥着我。
“……你……你想知道什么……”
“你怎么跟那个特务在一起的?”
“他来……找的我……”
梁素鸿眯起了眼睛,因为我的回答,而终于兴奋了起来。
毕竟,他花了大半日,我才终于开口。
“他为什么来找你?”
“为什么……为什么来找我……”
失了心里的一层防线,我赖以支撑的精神也萎靡了,随之而来的,便是虚弱和无力。
我脑袋混沌,强撑着精神,半晌摇摇头,
“我不知道……”
“不知道?”
梁素鸿显然不信,
“不知道你跟他走?”
他走到我身前,垂目盯着我,好似在说,跟我耍花招,我就要你好看。
我垂着头,双腿无力,要不是双手被铁链吊着,早已瘫倒在地,
“那日……下着暴雨……日本人刚走……他就闯进了我家……把我打晕了……”
我声音低沉,好似喃喃自语,
“我醒的时候……已经走了好远了……他说……要带我去重庆……呵……”
我绝望的自嘲,
“我去重庆干什么……我要回开封……我要去找爹……找瀛洲……”
我闭上眼睛,身体已经经不住强烈的情绪,只有泪如雨下。
梁素鸿沉默了,头顶久久无声。
我眼睛半睁半闭,他的皮鞋上好似沾了些炉灰,光亮的皮鞋蒙了尘,少了些许的金贵。
不知过了多久,梁素鸿的声音传来,却变得似真似幻,虚无缥缈,
“他可是说过,为什么要带你去重庆?”
“……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去重庆……”
我恍惚,意识模糊,自言自语道,
“……上峰的任务……带我去重庆……为什么要带我去重庆……”
我逐渐的失去了意识,似乎听到梁素鸿对身边的狱警说道,
“看好她,我去打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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