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惊开皇城的薄雾,初秋的风吹拂深院的梧桐叶。一众上早朝的赤色官服中,混了个雍紫色的陆熠。
楚汶之手持象笏,领在百官之首,沉声说着征秋税和备冬粮的事。
赵砚看上去没什么精神,楚汶之说了一大通,他只是有些敷衍地应着:“都依楚卿。”
楚汶之像是已经习惯了,俯身称诺,就又继续跟赵砚不厌其烦地交代边防和海关。
不止是赵砚,陆熠三年来难得规规矩矩上次朝,听着楚汶之把一件小事都能翻出什么旧例新章,念念叨叨一大段,他都有些不耐烦。
但楚汶之身后的群臣却都只是低着头听着,不到楚汶之点到,都闷着头不吭声。
赵砚也更是只应不多答。
这朝政廷议,全然都听了他楚汶之的话。
陆熠最厌文官纸上谈兵空说什么兴国安邦的大话。
他不喜参与其中,但听着便觉着越来越不对头。
“…依臣看,今年税紧,温州初春旱了半季,临州前月大闹水灾,收成都是不佳,况连逢战年,更是充军饷充了半个北疆的粮食…”
陆熠冷哼一声,出声打断了他:
“楚大人,劳烦等等,你说的充了半个北疆的军饷,我怎么不曾记着。”
朝堂之上了楚汶之可不会同他让步:“陆将军,自您全权接任北疆军务,攻打金汗二十三城时,这军饷就是给您添了半倍,是按云州县报上了的征兵服役数依数添的。”
“楚大人,破金汗二十三城的储粮,是靠我父亲早时在云州辟的十二亩荒地种出来的,你所说的那半倍,我可真的半分没见。”
陆熠的语气又冷又硬,空荡在殿上,压了楚汶之的声音。
他这话一出,群臣中多了私语声,赵砚也做了个皇帝样子问了句:“楚卿,怎么回事?”
楚汶之面色从容,仍是不惊不急地徐缓而道,
“陛下,陆将军所言云州十二亩荒地,本就是因为边境金汗侵扰而撂荒的,年年税出计量一直是算在里头,可不是无主私田。”
“而那所加的军饷,是按一半粮草,一半甲胄来算的,粮草从九车一仓加至十三车两仓,甲胄则是扣了南漠的良铁而铸的,每年同槽马官一起至了北疆军营。”
楚汶之朝陆熠虚行了个躬礼,继续说:“可能陆将军军务繁忙,没太注意这些杂物上的变动,待下朝后自可与军中槽马官确认,对对军粮账簿,若真有差错,楚某自将细查。”
陆熠自知辩不过他,便不自找没趣。
楚汶之却就这事又往下说:“依臣见,金汗十二城已收,虽有就地设立土司的常例,但金汗人生性蛮野,恐难以管束。不如就让陆将军回驻北疆,既稳了边防,又改土归流。”
“还有这多出的半倍军饷,既有了这二十三城,就直接赐以充州之名,就地建仓作以军防,一来节省运送之劳,二来稳定了军供,陛下认为如何?”
这是要尽快把陆熠赶回北疆的意思。
赵砚听不懂这来回话语间的弯弯绕绕,只觉得楚汶之说得有道理,安排也很妥当,于是就点了头。
朝上却突然又有人出了声:“陛下,微臣认为,楚大人此举不尽然可行。”
难得有人敢在堂上公然反驳楚汶之,楚汶之侧眼看向说话的人。
三衙统军孙晟。
“北疆战捷,金汗元气大伤,是不敢再临冬闹事。而京中入冬便是三年一次的藩王朝见,彼时各境兵马齐聚京城,京城反而是更需要加强兵防。”
赵砚觉得他说的也有道理,用眼神询问楚汶之。
“孙统军不必忧心,楚某自是不敢妄担京中军防空虚的风险。陆将军也不必赴北疆过急,金陵虽不比江南宝地,但也是个休整的好地方。陛下也早有同将军共度年夜的打算。”
留在金陵,共度年夜……
自陆缜死后,陆熠对“年夜”这个日子其实不大在意,无非就是遣散了府里的人,自己闭门不出。
金陵其实没有什么能让一个孤傲将军留恋的。
楚汶之的算盘陆熠也摸不透,但仅凭他这三言两语,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顺理成章的控住了陆熠的来去。
陆熠不太高兴被他拿捏住,但论理又论不过他。
毕竟朝堂之上的楚汶之,是万人不敌的。
直到赵砚真的乏了,连连几个哈欠都没忍住,楚汶之才算收了话尾。
群臣恭礼然后散去,陆熠是首当其冲。
赵砚招来大太监,打算回寝殿休息。
楚汶之却又上了前,躬身道:“陛下,今日还有各县州承来的上报,六部执令还需您过目批复臣方可递至各部。”
赵砚想起政务殿堆了半桌子的奏折,脸色微愁。
大太监识眼色地迎了笑脸道:“楚大人,陛下今日身体不适,您先代为拦职半日。”
楚汶之嘴角定格一抹浅笑,“陛下,这不合礼数。”
“朕说的,楚爱卿尽管去办,无人敢非议的。”
楚汶之垂首谨行了礼:“诺,那臣把批过的折子送到您寝殿,还望您过目。”
他转身叫住已经快走出殿门的户部尚书。
“李大人,您且慢,楚某还有事要与您商议,请移步政事厅吧。”
李尚书眼神很是复杂地回头。
赵砚拉着大太监已经撤了。
悠闲惯了的赵砚也想过当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可天下事,朝中务,太繁琐,太费心。
幸好他还有一个信得过靠得住的楚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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