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眼前的男子,晏云棠大脑完全反应不过来,简直是任由着已经打了结的舌头自作主张,磕磕巴巴吧地唤出了“王爷”二字。

    他怎么会在这?!

    原来,赵琰比晏云棠提前半月到达交趾,这半月里,他每日都要往码头奔波一回,只为打探晏云棠所乘的那艘商船是否抵达。如此循环往复了十日后,始终未得到晏云棠靠岸的消息,赵琰开始逐日担心起来。期间,他又听当地的人提起,交趾往南不远的那片海域,不时会发生海盗打劫过往商船的事情。

    听说了交趾往南海盗猖獗,他更慌张了。虽明白晏云棠一行人并不需要航行至那片海域,可他也明白海上事故多发,海风方向,海浪大小,这些皆由不得人来掌控。他担心晏云棠的商船遭遇意外,倘若不幸在途中碰上了海盗,那就凶多吉少了。

    做好最好的打算总是没错,为最坏的打算想好对策更加不会有错。他开始想办法。

    他对大宋的市舶贸易规制还算了解。他知道为保证海外贸易顺利进行,大宋对往来的商船都有保护机制。凡是在宋朝海域范围内,均有市舶司在港口处设立望舶巡检司,望舶巡检司的任务就是每日调派寨兵前往海面上巡逻。

    由此及彼,赵琰便向交趾相关官员询问打听,交趾是否也设有类似望舶巡检司的机构。这一问,还真有。

    果然,在交趾人眼里,但凡是中国的,多半不会差。既然是好办法,自然得拿来借鉴借鉴。

    接下来,赵琰想尽办法向交趾国王申请到了加入海上巡逻寨兵的机会。交趾国王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在赵琰的软磨硬泡下,万分无奈才不得不点了头默认。

    这国王心系家国大局,自然就将赵琰的安危放在了心尖上,毕竟赵琰一人生死,足以牵动两国之战。于是,尽管赵琰口中推辞,他还是主动调派了数十名精锐与其随行。

    由此,大概三四日前,赵琰随着寨兵和交趾国王增派的精锐,又加一部分他从汴京带来的禁卫军,开始整日在交趾南北附近的海域巡逻。

    一日,赵琰所乘之船在海上巡逻了一整天,于子夜时分从交趾北边海域回港。离港口只剩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时,海面上突然风起云涌,狂浪不止。

    这正是昨夜晏云棠经历的那一场狂风巨浪。不幸的是,晏云棠一行人昨夜正好处在风浪的中心,导致商船最终被拍击得偏离了航线,一路受着风浪的胁迫,逼向南边。而赵琰他们的船只是航行在风浪的边缘,略微经受了几下折腾,就迅速驶离了风浪圈。

    安全返回港口之后,及至到了住所,赵琰始终觉得哪里有异样。他又仔细算了一遍日子,算出的结果是,如无意外,晏云棠的船只确实应该是在这一两天就会到达交趾附近。他的一颗心悬到了嗓子眼上。

    若我的估算没错的话,那么她有极大的可能。。会成为这场风浪的受害者。如此。。如此一来,后果不堪设想!

    风浪加上海盗,种种忧患在赵琰脑海交织缠绕,整夜挥之不去。天还未亮,他就将长海叫起,跑到巡逻船上催促寨兵们扬帆起航,继续往附近海域巡逻。

    事实证明,他的估算果然没错。他的担忧也不幸成了真。

    然而,事实也证明,为最坏的打算提前做好对策,也许能带来最后一点生机。

    所幸不幸中还存有大幸。上天/朝晏云棠降下灾难,但同时也为他带来了赵琰。这两者都是考验,区别是后者还身兼着救赎。

    赵琰带过来的精锐将士和寨兵们,不消两刻钟的功夫就把船上所有的海盗制服。剩下几个尚留在南边那艘船上,未来得及登上这边船只的海盗,见己方大势已去,也不再作无谓的挣扎,都识趣地等在原地,缴械投降。

    交趾的将士和寨兵将一众海盗五花大绑,押入巡逻船上。长海还在忙着安抚莫铮和晏云棠几人,赵琰却开口催促,提出让他们速速动身,随巡逻船一同前往交趾。

    他是为我而来的吗?

    望着正在与莫铮交谈的赵琰,晏云棠脑海里迅速闪过这个问句。

    句子里还附带了某种情绪。说是期待,又不完全是期待,说是疑惑,又不仅仅只是疑惑。

    当他将探询的目光转到她身上时,她却没有立即给出回应。她转头瞅了瞅。

    流萤才因她被挟持而惊吓得大哭不止,还没缓过来,又开始为连莘哭。连莘忍着疼痛的同时,还得切切安抚流萤。

    看着连莘还在渗血的手臂和一旁嘤嘤啼哭的流萤,晏云棠心里七上八下,犹疑了片晌,随即制止住意欲应和赵琰的莫铮和吕闻。

    她又抬眼望望,远远近近,满船遍地都是带伤的船员,伤势或轻或重。

    她想了想,这才瞅着赵琰认真回道:“王爷方才说你们天未亮就从交趾出发了,那算下来,从交趾赶往此处,至少也要四五个时辰。现在满船伤员,那些受了轻伤的还可以暂且忍一忍,船上也有一名郎中和一些急救用品。”

    “可放眼望去,伤员实在太多了!那些急救用品都不够分的,何况还有受重伤的。别人我不知道,但是连小哥手臂上这伤口,若是再不及时送医救治,恐怕要感染恶化,倘有不慎。。是会废掉的呀!”

    说完,晏云棠便唤流萤去叫郎中过来为连莘包扎,先止住血再说。

    听了晏云棠的话,莫铮也顾不上去不去交趾了,他急急忙忙地跑去舵楼内打听情况,半晌,又急急忙忙的跑回来。

    他朝赵琰解释起来:“舵工说我们目前是在占婆国的海域内,若是直接驶往占婆,大概不到两个时辰就可靠岸。靠了岸,我们先去请郎中,让船员们把身上的伤都治一治,如此方妥善一些。”

    说完,他又恭恭敬敬地拱手为礼,才委婉道:“王爷今日出手相救,小人由肺腑万分感激!只是目前船上伤员属实太多,去交趾还要多耗上些时间,眼下似乎耽搁不起。王爷您金尊玉贵,千万不能出现什么闪失,还请您先随大队伍回交趾吧。”

    话音落下,有一瞬的沉默。赵琰不置可否,只是缓缓点了两下头。随后,却也不向众人辞行,兀自带着长海就走去了船头。

    他命自己从礼宾院带来的一名随行通事,向那群寨兵中一个看似是长官的人,传译了几句话。那寨兵长官听完通事的话,虽面色不佳,眉头紧锁,可也连连点头,末了又对着赵琰行过一礼,然后立刻发号施令,领着寨兵和交趾国王派来保护赵琰的那些精锐,押解剩余的海盗回到巡逻船上,扬帆而去。

    赵琰走回晏云棠身边。

    望着众人不解的眼神,他顿了顿,才解释道:“你们才经历了如此大一场风波,小王怎么能先行离去。随我来的那群人是交趾国的人,交趾近年来时常出兵讨伐占城,他们出现在占城不合适。所以,就由小王陪你们去。”

    “哦。。”

    “接下来,你们只管放心将船开往占城。你们有小王,有长海,还有大宋带来的几十名骁勇善战的禁卫军。我们为你们保驾护航,不会再有危险了。”

    话音落下,莫铮几个人忙不迭地谢天谢地,反应过来后又对着赵琰千恩万谢,彼此客气了一番后,众人作鸟兽而散,各自忙碌,重新启航。长海也前往人群中去帮助那些受伤的船员。

    当时当下,只剩下赵琰和晏云棠留在原地。

    望着眼前的赵琰,晏云棠心里五味杂陈。

    一切平静下来,她才意识到刚才又是赵琰救了她一命。她心里有万千感慨。这也太巧了吧。。电影都不敢这么演。。再救上两次,怕是就要演变成狗血剧了。。

    “棠妹妹,你还好吗?”

    她原本沉浸在不可思议中的心绪被赵琰打断。

    “还好还好,多亏王爷搭救,才保住了我这条小命。”

    她胡乱回了一通,以兜住内心的情绪不要外露。话一说完,又作势要换个站姿,好给赵琰行礼。

    谁知,先前被赵琰刺死的那名海盗,鲜血流了满满一地,晏云棠此刻已经被血泊包围了。她心里有事,无暇顾及脚下,匆匆提起一只脚,在下落的一瞬间,鞋底刚一触到血液,这只脚便飞也似地向前滑去。与此同时,她的身子却往后倒下。

    短短一日之内,晏云棠的这颗心起起伏伏,升了又落,落了又升,忙得不可开交。

    惊恐使得她将双目瞪得宛如两颗杏,又圆又鼓。在本能的驱使下,她张开嘴,试图发声呼救。喉间还未传出响动,她那只甩到半空的手被赵琰一把上前拉住。旋即,她又一次在本能的驱使下,用余下的一只手牢牢抓住赵琰的衣襟。

    他们保持着这个怪异的姿势,四目相对。

    两颗心被辖制在各自的胸膛内狂跳。

    晏云棠一想到自己随时有可能摔倒在一片血泊里,禁不住毛骨悚然,每一根竖起的汗毛都在哭诉着,我不要。

    她只想要尽快摆脱当下的处境。她盯着赵琰,吞了口唾液。先是讪讪一笑,然后异常艰难地开了口,近乎捏着嗓子恳求他:“王爷,你。。你快把我抱起来。”

    赵琰回看着她,听了她的话,一个探身,瞳孔瞬间放大了几许。他感到无可置信,惊异地“啊”了一声。

    “麻烦王爷。。抱我起来。我的腰。。。。快断了。”

    他这才敢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看似迟钝,木讷地回说“哦,哦。好,好。”,实则心里已经明白过来。

    他窃喜,他暗暗心满意足。

    美人的请求哪能不答应?还得说办就办。

    他俯下上半身,然后顺势将她那只被他拉着的手,搭往他的脖间,接着又将他拉过她的这只手,顺势滑到她的背上,从后往前,将她揽住。再接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滑入她双腿的膝弯下,最后稍一发力,轻轻松松把她抱入了自己怀中。

    而晏云棠呢,立马松开死拽着赵琰衣襟的那只手,也顺势将那只手伸到赵琰的脖间,与她的另一只手相逢,左右相接,环抱住赵琰的颈项。

    就这样,赵琰抱着晏云棠离开了那片血污,走得远远的,一直走到船头甲板末端的一处干净角落,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放下。

    待站稳了,她才后知后觉。方才对赵琰发出的请求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留下了一脑袋的尴尬。她一面埋头整理衣衫,一面胡乱想着措辞。

    你再不说话,场面就更诡异了。

    受到了自己的督促,晏云棠缓缓抬起头来。她咧开嘴,给了赵琰一个看似无比纯真又挚诚的大大的笑容。

    她朝赵琰深深行了一礼,试图以轻松的口吻向他道谢。

    “在这都能见着王爷,异国相遇,呵呵,定是天意了。”

    说完,她垂下双眸,嘴角还留着浅笑。

    赵琰却不笑,而是直直盯着她,笃定地把头一摇。

    “此番相遇,绝非天意。”

    头摇得笃定,话说得也笃定,可用的语气却很轻缓很柔和。即便她此刻低眉垂眼注视着地面,他只是望着她的发丝和侧颜,眼神里也是绵绵的情意。

    赵琰这一声回答让她始料未及。她纳闷,这也能杠?

    她完全未曾想到自己随口客气出来的一句玩笑话,竟被他给认真否定掉了。晏云棠不知他是什么意思,脱口就是一问。

    “不是天意,那是什么?”

    “实属人定。”赵琰稳稳吐出四个字。

    “何人定的?”

    “自然是我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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