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棠和流萤夏蝉刚把酒盏在偏厅的桌上摆好,晏鹄又发号施令了:“姐姐,今日虽然下着雨,但是这初夏时节,在屋里闷坐着饮酒。。那多燥热呀!我们三个人,何不就干脆坐在屋外的廊檐下,一边听雨赏花,一边饮酒,再。。以酒为题,作几首诗,如何?”

    晏云棠和赵琰听了,都表示赞成。

    三人走到屋外,赵琰不拘小节,径直往台阶上一坐,晏鹄见了,有样学样,把台阶另一侧占为己有。晏云棠不想挤在二人中间,便还是坐在了方才的躺椅上。

    夏蝉为三人拿来酒盏,流萤执壶,正欲给他们斟酒,晏鹄又开口了:“我们自己倒,你们俩去歇着吧。”

    流萤夏蝉领命,把正屋的大门关上,以免皮皮穆穆跑出来被雨淋湿,然后自去房间休息了。

    于是,三人自斟自饮,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每一件趣闻和轶事都是上好的佐酒小菜。酒过三旬,晏云棠开始调侃晏鹄:“你才不是说要作诗吗?诗呢?念来我听听。”

    一语惊醒梦中人。晏鹄讪讪笑起来,敷衍着吐出两句“在想在想,莫催莫催”,随即闭上眼睛,创作起来。可他冥思苦想了半天,诗却始终未曾出口。

    却见赵琰一手执着酒盏,另一只手肘撑在台阶上,身子向后靠着,一身的洒脱俊逸,脱口而出两句:“醉卧行舟上,倦宿浮云里。”

    晏鹄听完,拍手叫好。

    赵琰消失在晏家的半年中,他的动向,却并未完全在晏家销声匿迹。晏云棠先是从晏鹄口中得知,他听晏鹏说,晏鹏又是听晏怀珅说,在勾栏院曾碰到过赵琰数次;后来,她又透过晏怀珉得知,赵琰领了开封府府尹一职。今日听长海的话,她得知赵琰和福昌郡主依旧交往甚密,之前又经常混迹于烟花柳巷,她情不能自抑,就想嘲讽两句。

    她戏谑道:“我不会作诗,但是听完王爷的两句,我也胡乱得了两句。”

    “快念来听听。”晏鹄催促。

    “夜宿红绡暖帐,醒时访香探艳。”

    赵琰听了,一侧的嘴角轻轻一勾,不置可否。

    晏鹄觑着晏云棠,嘲笑起来:“姐姐这是要学柳三变,作花柳之词,大哥哥可是最恨淫诗艳赋了。”

    晏云棠继续戏谑:“什么淫诗艳赋,我不过是说说,不比人家还做呢。”

    晏鹄还要接腔,赵琰却忽然举盏,同他碰杯,邀他共饮,堵住了他的嘴。

    也就等于是,堵住了她的嘴。

    喝完一壶,晏云棠摇摇晃晃地走去厨房,又重新打满一壶。不知何时,雨停了,也不知何时,晏云棠竟鬼使神差地挪到了晏鹄和赵琰中间。等这新的一壶也饮去了大半,三个人并排靠倒在台阶上,晏鹄鼻腔内已经响起了微弱的鼾声。

    晏云棠脑子里被酒精营造出一片不知所云的快乐。她优哉游哉地仰望着被雨水洗过的青空,耳畔传来赵琰悠悠的感慨。

    “还记得前年秋天,也是这样一个下雨的日子,你我二人,也像今日这般饮酒。一晃,那样的相处,呵,竟已成了往事。”

    晏云棠醉语问道:“我有半年没见着王爷了吧?”

    赵琰苦笑:“六个月零八天。”

    听到如此精准的数字,又见赵琰面不改色,分毫未见酒后的红晕,晏云棠笑道:“看来,还能再喝上一壶,王爷都还没醉。”

    这句话莫名就使赵琰生出了怒意。

    他质问道:“还没醉?因为我记得清楚,所以我没醉?因为我饮酒从不上脸上头,所以棠妹妹就认定我没醉?呵呵。因为那万箴三杯就脸红耳赤,所以棠妹妹就总是时时护着他?原来棠妹妹看人看事,都是透过表象。”

    听着他的声声质问,晏云棠置若罔闻。她脑子醉乱,脱口而出就问道:“那王爷下次。。也要六个月零八天再来吗?”

    赵琰望着半空,若有所思,独自将壶内的酒喝到见了底。

    许久,他淡淡回道:“大概。。不会再来了。”

    晏云棠“哦”了一声,又跟赵琰同饮了一盏。

    半晌,她耳边又想起赵琰的声音:

    “醉入邯郸寻倩影,醒至南门叹碧棠。”

    她的脑海中,随即勾勒出一幅赵琰醉后,徘徊在晏宅南门外的画面。

    她正在兀自幻想,赵琰却蓦地起身。他整理衣摆时,脚下有些不稳,半弓着的身体往一侧倾倒,却被伸上前的一只手扶了一把。他回身一瞥,是晏云棠。匆匆一眼,他立即又踉跄着转过身。

    可他实在是醉了,根本走不稳,才往前迈出两三步,眼看着他双脚已经失了方寸,互相直打架,又有要侧倒的势头。

    晏云棠踉跄着追上前,意欲扶住他。可赵琰被他自己绊倒,酒醉后身体的重量岂是她能扶住的。晏云棠夺步到他身旁,伸手轻轻一扶,赵琰直直地往她怀里摔去。晏云棠被他的重量击得连连后退几步,可她的双手却依旧没有置他于不顾,死死稳住他的双臂。

    她后退几步,赵琰则面朝着她,亦步亦趋,随着她往前几步。

    眨眼的功夫,晏云棠摔在了廊下的柱子上,后脑勺挨了重重一个撞击,疼得龇牙咧嘴。赵琰则摔在了她的身上,只觉得软绵绵,仿佛陷入了棉絮中。

    他们脚下不稳,脑子迷醉,意识却半是迷糊半是清醒。

    赵琰想就此趴在她身上,长醉不起。可听到她在自己身下疼得直吸冷气,他将一只手朝柱子伸去,用力将自己的身体单手撑起,另一只手则垫入了她的脑后。

    “疼吗?”赵琰将酒气吐在晏云棠脸上。

    “疼!”

    说完,晏云棠感觉自己的后脑勺在被他抚摩。

    半晌,赵琰又问:“还疼吗?”

    他和她的鼻尖即将碰在一起。

    他们的目光却早已黏着在一起。

    见她不回答,赵琰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她的唇上。

    他吞了口唾沫。

    眼看着他的唇,即将追随他的目光,下一瞬就要落在她的唇上,晏云棠顿时手足无措,一颗心砰砰乱跳。转念间,她竟违背自己的心愿,把头扭向了一侧。

    见她不情愿,赵琰愣了愣。却也不强求。

    他顺势从她身上离开。随即,背向了她,费力站稳。

    “王爷这是要走了吗?”她立马就后悔了。

    晏云棠脑子里盘桓着他先前那句“大概不会再来了”,心里满是不舍。她不由自主地将手伸向他的手臂。

    因为醉了,所以她既不想前情,也不想后果。她只想挽留。

    赵琰不回头,背对着她回道:“嗯。今日我本就是来同你告别的。”

    晏云棠心里陡然一沉。

    “以后,我不会再来了。”赵琰的双肩一顿,他似乎是想转过身来,却被自己的毅力制服了。他接着说道:“但在我走之前,我还是想问一句。你为何。。就是不愿给我一个机会?”

    听到这句话,晏云棠顿时来了怒气。她收回那只伸出在半空,想要挽留住赵琰的手。

    她想也不想,便质问一句:“你何时问我要过机会了?”

    “。。。。”

    “你以为,即便你什么都不说,我也应该什么都知道吗?”她的语气里尽是不满。

    “。。。。”

    “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你一直犹犹豫豫,根本就从未跟我开过口。我不止一次地瞥见过,你把犹犹豫豫踩在脚下;我也看见过,你把犹犹豫豫和在茶水中,一起吞入肚里;还有,因为流萤的疏忽而迟了些日子才到我手中的那封信,信里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在向我重现你是如何把犹犹豫豫落入笔中的。你问我为何不给你机会,可你何曾需要机会了?”

    晏云棠越说越清醒。

    “。。。。”

    “你有那么多的顾虑,你的顾虑让你那般的犹犹豫豫。你根本就不需要机会。”

    说完,她又在心里想:这件事能让你有这么多的顾虑和这么多的犹豫,那就说明,你觉得它不值得。既然不值得,那还有什么必要去做呢?

    “我以为。。”赵琰却越听越醉。他恍恍惚惚,脑子里嗡嗡一片,反应十分迟钝。

    “我说了,没什么你以为。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赵琰醉得已经捋不直口舌了。见她异常激动,他只能在心里喃喃自语:我何时有那么多顾虑了?我的顾虑从来就只有一个啊!我只是。。我只是担心你还未准备好。

    与此同时,晏云棠也在心里说:而且,我给过你机会,可是你何曾珍惜过了?

    是的,她给过他机会。他犹豫不前时,她曾放慢脚步,等他赶上;他犹豫不说时,她曾旁敲侧击,诱过他的话。

    可不知是赵琰以往太过迟钝,还是她把一切都做得太过隐晦,她给的那些机会,显然都是徒劳无功。

    这时,只见赵琰调转身体,晏云棠以为他要对自己说什么,他却越过她,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晏鹄身边,挨着晏鹄,手稳在地面,然后重重地坐在台阶上。随后,他往晏鹄身上一靠,沉沉睡了过去。

    赵琰醒来时,已是半夜。

    他花了很久的功夫,也没记起自己是怎么回到王府的。自然也没记起,今日跟晏云棠的这一段纠缠。

    晏云棠却是记得的。通过今日这一顿发泄,她发觉自己心里轻松了不少,豁然了许多。即便之后赵琰果真如他所说,没有再来晏家,她倒也没有如何失落,如何挂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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