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完了饭,晏母叫上晏鸿,晏云栀和晏云茉,几人一起回荣寿堂斗牌,晏鹄,晏鹏和莫彦生则相伴回了书房,留下晏怀珉夫妇和晏怀珅夫妇陪晏琬吃茶说话。唐母和唐容夫妇离开后,晏云棠也想走,但她作为今日的主角,又不便开这个口,只能干坐着,听他们扯七扯八,枯燥无味,强撑着应对逐渐袭来的困意。
坐了老半天,救星终于被盼来了。钟妈妈向晏怀珉夫妇传了唐母的话,领着晏云棠回了乐安居。
她刚走到廊檐下,就喜滋滋地调侃道:“才一会儿没见,外祖母就想我了!”
等到进了屋,她却一愣,万箴竟赫然坐在屋里。
唐母这才笑呵呵地回道:“这回,倒不是我想你,我啊,只是受人所托。”
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瞥了晏云棠一眼。唐母起身离了榻,一面朝卧房走,一面撂下话:“我和万公子该说的都说了,接下来,你们说你们的吧。”
万箴起身,姿态恭敬,目送着唐母的背影离去。等到唐母卧房的方向传来关门声,他才转过身,对晏云棠作了个揖,笑道:“阔别已久,棠姑娘一切安好?”
晏云棠还了礼,坐下,笑回:“好啊,挺好。子铭哥哥好吗?”
“我也好。”
见他不入座,晏云棠问道:“子铭哥哥不坐下吗?”
万箴仿佛因为她的话,才意识到自己是站着的,讪讪笑了一声,寻了晏云棠正对面的一把椅子,缓缓坐下。流萤和夏蝉仿佛也得了什么指令,给二人上完茶,就都悄悄回避了。
晏云棠捧着茶盏,一边小口吃着茶,一边用余光环顾一圈,发现屋内不知何时,竟一个人都没有了。她暗自纳闷,有一种踩入陷阱的奇怪感觉,心里开始揣测分析起眼前的形势来。
她随口问出一句:“子铭哥哥近来在做什么?”
“在家被禁足了。”万箴尴尬一笑。
“啊?”未曾想过会听到这样一句答复,晏云棠的注意力,不由得就从揣测分析转移到万箴身上。她满眼的疑惑,十分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万箴带着一肚子的忐忑和一肚子的真心,惶恐不安却又满心期待地来到这里,眼下只想迅速切入正题。可面对晏云棠的关切,他又不能置之不理。他把原本想说的话憋回肚里,重复一遍:“母亲将我禁足在家了。”
“令堂为何要禁足你?”
万箴不禁自嘲:“左不过。。就是又看我不顺眼了。你看,那日说到气急处,母亲毫无预兆,就把手中的茶盏朝着我砸过来。呵呵。我没来得及躲开,现在都破相了。”
晏云棠起身凑近,顺着万箴手指的方向一瞧,果然在他的眉梢处,看见一道指甲盖大小的新鲜红色疤痕。
听着他的自嘲,看着他的伤疤,晏云棠感到不可置信。她愤愤不平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竟还动起手来了?”
“自小,母亲就不喜欢我与女子来往,家姐又是个贪玩贪闹的性子,她看我与棠姑娘,还有你的两个姐姐,平日来往地密了些,就在母亲面前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我知道家姐只是闹着玩,可母亲却不会这么想,她听了那些话,完全不容人分辩,把我叫到跟前就是一顿训斥。。”
听他道出这番可怜兮兮的说辞,她又瞅了瞅那道疤痕,蓦地就觉得,疤痕在他那张俊秀的脸上,此刻更显得醒目刺眼了。她不由自主地又起了恻隐之心。
关于万箴遭受万母打压的种种,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面对他的逆来顺受,她真是不知该夸他孝悌,还是该指责他懦弱。她重重地一把坐回椅子上,语气中带着愤慨,质问道:“子铭哥哥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令堂会不会操心过头了?难道,她打算辖制你一辈子吗?还是说,子铭哥哥甘愿受一辈子的辖制?”
万箴急急地反驳:“怎么会!就算别人不明白,但是你该知道,我有多渴望自由!哎。可。。可她是我母亲,我不能。。硬碰硬。。”说到这里,万箴突然一转念,带出一句话,道:“可是我想,待我娶妻成家之后,母亲一定就会放手了。”
晏云棠木然地“哦”了一声。基于她通过旁听而产生的对万母的了解,她好像不能理解“自由”和“成家”这两者之间的必然联系。但听着万箴说的言之凿凿,她作为一个不了解内情的人,也不便去否定他的说法,只得垂眸“呵呵”一声,以笑带过。
她自然不知,万箴末尾那句话,只是在为他接下来的话,做一个简单的铺垫。铺垫过后,万箴突然起身走近,直直地盯住她,唤出一声“棠姑娘”,引得她仰头回看着他,他才说道:“棠姑娘,数月前,我在大相国寺说的那些话,虽然场合不对,但。。都是肺腑之言。”
这下,晏云棠明白那些伺候的女使婆子们,都早早避开的缘由了。
万箴此时仿佛一座气势磅礴的大山,横亘在她面前,让人觉得倍感压力。她坐在椅子上的纤瘦身形,被站立在眼前的高大身躯所包围,眼见着是躲不过去了,她只能缓缓把头一点。
万箴继续道:“这话。。我也不是第一次说,可上回说的时候,你却。。不愿意听。我本以为棠姑娘既不愿意听,又故作不知,是因为讨厌我。这让我消沉了好些时日。可,可我不甘心!所以,后来我去找了栀姑娘。栀姑娘告诉我,嘿嘿,你并不讨厌我!不仅不讨厌,反而。。反而还是赏识我的!”
晏云棠听说他跟晏云栀聊过,立马想起了晏云栀在七夕那日,力劝她考虑万箴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生出一股隐隐的担忧。她想了想,勉力一笑,附和道:“子铭哥哥待人彬彬有礼,客气周到,总是又请我们吃饭又送我们礼的,还,还知进知退,凡事都顾及着旁人的感受,哪儿都挑不出一点儿错。。子铭哥哥身上的好处,我说都说不完,当然不会讨厌啊。”
谁知,万箴听了这些话,却摇摇头,接着说道:“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不解。所以,我就问了栀姑娘,为何你对我的那些话充耳不闻。。然后。。然后我才知道了。。原来棠姑娘是有那些顾虑。”
“二姐姐说什么了?”
万箴深深望着她,眉目处散发出来的,皆是深情。随后,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给自己以鼓舞,然后一鼓作气,慷慨激昂地说道:“棠姑娘请放心,你若许嫁,我万某发誓,将来绝不另娶!只要棠姑娘开心,我余生都只看着你,只听你说话,只为你动情。对其他女子,我绝不多看一眼!”
如此甜言蜜语的保证,信誓旦旦的许诺,可在晏云棠心里,却并没有激起什么波澜。
见她不予回应,万箴担心是自己的说法不够有力,不够可信。他想了想,又劝说道:“我听说,大娘子已经在为棠姑娘找夫家了。难道,棠姑娘宁可嫁给一个不知底细的生人吗?你我相识已有九月,我的为人,我的家世底细,你都一清二楚。既是如此,棠姑娘还有什么可疑虑的呢?”
这番话又提醒了晏云棠。她暗想:是啊,母亲在为我找夫家了。。哎。。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眼下这个情况,嫁给谁不是嫁?与其由那位闻妈妈和父母挑个不相干的人,倒不如。。况且,他刚才还保证不另娶,虽说誓言承诺不可信,但是这就跟赌博一样,总归是要试了,才知道结果。嗯。。万一中奖了呢?
“只是。。”晏云棠草草想过一遍,也没有真正做下决定,仅仅在心里产生了一种顺杆而爬的感受。此时,她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只是觉得不能就这么草率地答应,所以故作为难地挤出两个字。
万箴见她一脸犹疑和为难,不容分说地举起右手,眼神里尽是笃定,义正严词地发起誓来:“如若棠姑娘是不相信万某适才所言,因此有了顾虑,那我可以当着棠姑娘的面,以我的性命起誓:我万箴保证。。”
“你行了!”晏云棠有些无奈,又有些气恼,她觉得发誓这一套,特别俗气。看着被自己喝止的万箴,半张脸是笃定,半张脸又是委屈,她暗暗再次说服了自己一通。
万箴就这么委屈巴巴地站在原地,等她回应。
半晌,晏云棠才摆出态度,放出话来:“我答应你也没用,终究。。还得你先去征得你父母的同意,才能上我家提亲。”
万箴初听之时,感到不可置信,反应过来后,猛然放声大笑。他激动万分,在原地站不住,开始来回踱步,直兴奋狂走了好半天才控制住自己。他红着脸走回晏云棠面前,喜不自持,又保证道:“棠姑娘放心,我会尽快找好时机,与父母陈情,不日就来登门提亲!”
“你母亲那般有主见,她若是不喜欢我呢?”
“以我对母亲的了解,棠姑娘这样的样貌性情,还有家世门第,母亲一定会喜欢你的!嗯。。就算万一不喜欢,我。。我也一定会说服母亲,迎娶你入门。”万箴看上去信心十足。
晏云棠总觉得后面这句话,听着并不那么合自己的意。
可看着万箴喜的不能自持,一刻不停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她的情绪也受到了感染,忍不住泛起笑意。
屋外,晏云茉从门边往后退出几步,望望四周,见无人在近处,便捧着手里的一盘鲜果,悄悄从乐安居退了出去。回荣寿堂的路上,她想起刚才万箴对晏云棠的衷肠倾吐,又想起徐槐那帮纨绔子弟,个个都是一副朝三暮四的做派,心里五味陈杂,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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